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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來天欲雪 妄鴉 4332 字 6個月前

愁下意識上前兩步,卻又生生在距離宗辭還有一步之遙的地方止住,眉宇間滿是怔然。

「師兄......你來了。」

鬼域之主的聲音瘖啞,明明視線從未自少年臉上挪開半步,卻讓跟在宗辭身後的啞僕身體抖得和篩子一樣。

這是淩愁,不是隔著水鏡的。那人夜晚太過匆忙,又被點破身份,宗辭的心緒如同亂麻,如今倒是徹底想通,靜了下來。

他的視線掠過男人的臉,內心有些惘然。

比起千年前,淩愁要成熟了更多。或者說,在時間的磨礪下,如今宗辭再仔細端詳這一張臉,依舊能夠感受到那股刀刻般的狠厲和冷酷,週身厚重的陰鷙。

這一路上,宗辭的心境都十分平靜,就像他上次毫不猶豫刺破水鏡一樣,可等到真正見到淩愁的時候,內心還是不可遏止的難過起來,像是絞著五臟六腑,沉得難受。

他又不是冷心冷清,毫無慾/望的鐵人,雖說下定決心斬斷這些無所謂的過往,可依舊還會難過。

淩雲是清虛子看著長大的。而淩愁卻是淩雲看著長大的。

淩愁一直是個很乖的小孩。雖說小時候沉默寡言,喜歡穿一身沉悶黑衣,但他還真不怎麼需要長輩操心,偶爾蹦出幾句話也是極甜,乖得不行。

修道之人斬斷塵緣,最親近的就是師門。師尊如父,師弟就像親生的弟弟一樣。宗辭曾經有父親有胞弟,隻是後麵他們都沒能捱過那一夜,所以他才會更加珍惜這些來之不易的感情。

他們曾經是無話不說的摯友,是名揚修真界的師兄弟,也曾仗劍走天涯,也曾醉月花田間,結伴走過人間無數。

好歹容斂尚且不知道自己埋得極深的戀慕。但淩愁和他之間,沒有一絲一毫的誤會可言。

可淩愁依舊那麼做了。

他不知道對方掩蓋在乖巧麵具下的模樣,不知道自己被灌醉後那晚聽見的掙紮與痛苦。

他以為他們知交莫逆,實際上他們的心隔得很遠很遠。

——他從來都沒有看懂過這位師弟。

「我說了,不要叫我師兄,你已經叛出師門,與我再無乾係。」

白衣少年拂了拂衣擺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神色極淡,「這是你我之間的最後一麵,往後不論如何,塵歸塵,土歸土,我無心再去追究那些過去。」

說到這裡,宗辭感到喉嚨有些乾疼,於是便低下頭來,輕聲咳嗽兩聲。

「說吧,你找我出來,到底有什麼事。」

他抬眸看去,目光不經意間掃過黑衣男人身後的石碑。

石碑邊角已經風化地坑坑窪窪,原先淩厲的筆鋒在時間的推移下變得模糊不堪,難以辨認。

宗辭盯著拿塊石碑看了好一會,才看出了那是個什麼字。

【齊國皇宮舊址】

當初齊國皇宮一夜慘死數百人後,齊國的舊臣和將軍便撤離出了朱雀城。

城裡百姓根本就沒能聽見當晚皇宮內有任何聲音,就連守在齊國皇宮外的禁林軍也沒能發覺異常。第二天打開宮門後,才看到一副血流成河,宛如人間地獄的模樣。

據說血液都將地磚沁入數尺,往後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雨都沒能沖刷乾淨。

正是因為如此,後街坊才會穿出齊國國君惹怒了天上的神仙,遭了天譴的傳聞,往後這塊齊國皇宮故址也被視作不詳的代表。整個朱雀城都因此舉城朝南搬遷數公裡,久而久之,曾經的齊國皇宮也就成了無人問津之地,燒黑的宮柱孤零零矗立,到處都是斷壁殘垣,連居住在城郊的小孩都不敢來玩,據說夜夜還能聽到女人的哭泣,有不少鬧鬼的傳聞。

兩千年過去,不論曾經再如何輝煌,也隻能化作一g黃土荒坡,生著稀疏雜草而已。

就在宗辭盯著那塊石碑看的時候,鬼域之主沙啞的聲音響起。

「在拜入太衍宗之前,我本姓為厲。」

厲。

這並不是一個常見的姓氏。而最出名的厲姓,是千年前齊國的皇姓。

白衣少年的心頭忽的一跳,內心浮現出一種近似於荒謬的,不敢置信的預感來。

宗辭猛然想起,在千年前,清虛子將他帶到齊國皇宮。在他重新撿回神智,丟開劍跪在地上時,青衣道袍的男人冷冷地說了一句話。

「還有一個人未死。淩雲,拿起你的劍,殺了他。」

而他是怎麼做的?

宗辭看著沾染了天地的血色,跪倒在地,說自己塵緣已斷。

他不想再沾染無謂的血腥。

而如今......

宗辭的臉上早已褪去方才冷淡的神情,他震驚的抬眸,直視看著麵前的黑衣鬼修。

厲愁閉了閉眼,眉宇間滿是壓抑許久的痛苦。

「師兄,我是齊國的太子。」

「是這個皇宮裡......唯一活下來的人。」

####

長夜漫漫。

太衍宗主峰峰頂,清虛子結束了打坐。

就在方纔,他再次嘗試調動全身靈氣,衝入識海晦澀的那個部分,打算一舉突破自己的心障。

這是極其危險的,即便他是渡劫期大能,一樣有可能因為冒失的舉動出現不可逆轉的意外。

但是清虛子不想再等了。

他昨夜久違的入眠,卻再次不可遏止地夢到了那一幕。

白衣劍尊從雲端上墜落,一塵不染的衣間綴著星星點點的血。就像他那張如同寒玉般俊美的臉龐一樣,唇角綻放著艷麗的紅梅。

這一切都沒能刺激到清虛子,真正讓他眼神徹徹底底暗下去的,是白衣劍尊猩紅的雙眸。

他入了魔。

隻有入魔之人,才會眼眸通紅,仙骨發黑。

清虛子已經不是第一次夢到淩雲入魔的模樣了,但是每次在看見他時,依舊克製不住自己蓬勃的怒意。

當初在淩雲結成元嬰後,他就下山雲遊四海,空缺了大弟子數百年的修煉。等到回宗門前,才知道淩雲在某處上古秘境有了大機緣奇遇,直接越過大乘後期,突破到了渡劫,不日準備渡仙劫,超越了他這個師尊數千年的成就。

再次見到淩雲,清虛子才恍然發覺,他已經從那個小小的白衣小太子,變成了一個一劍蕩八荒,隻手斷鴻蒙的劍尊。

按理說,這麼多年過去,記憶應該會模糊。可直到如今,清虛子才發現,這一切都歷歷在目。

他能夠清楚地記得淩雲的模樣,神情,眼眸中逐漸熄滅的光彩。

下手吧。

似乎有個聲音在催促著他。

本該如此,畢竟在這千年間,清虛子不止一次被拖進這段回憶裡。在剛開始的三百年裡,他手起劍落,從未猶豫。再往後六百年,雖然心存猶豫,卻也未曾收手。

也許是心障難除,近來一百年,清虛子刻意壓製自己,便沒有再夢見過,沒想到今日卻是如此突兀。

就在這時,白衣劍尊抬起眼眸,勾起一抹笑來。

那笑容無比蠱惑,顛倒眾生,配合那雙灼灼紅意的魔眸,像是無聲的引誘。

他將手覆在自己心口,唇齒開開合合,分明在說著︰師尊,我好痛啊。

青衣道袍的男人眼神驀然銳利。

清虛子比誰都清楚,淩雲不可能露出這樣表情,更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

可他握劍的手依舊在抖,從虎口開始,蔓延到掌心,到指尖,最終連劍都幾欲拿不穩。

一個劍修,拿不穩劍,這代表著什麼?

代表著他心不誠,他心不利,他無法再出劍。

若是再來一次,入了魔的淩雲從雲端墜落,清虛子也無法再用出那一劍了。

因為......淩雲,就是他最大的心魔。⊙思⊙兔⊙在⊙線⊙閱⊙讀⊙

清虛子忽而長嘯一聲,瘋也似地擊碎了這片幻境。

青衣道童在蒲團上醒來,渾身被汗水浸透,磅礡的靈力噴湧而出,身體抽條生長,重新變回了男人的姿態。

這應當是清虛子成名後,近千年來,第一次如此狼狽。隻可惜這一次孤注一擲想要突破心障,卻依舊如同石沉大海。

男人蒼色的眼眸一片晦暗,瞧著窗外微亮的天光,忽然像是想起什麼,皺了皺眉。

神識內太衍宗一片正常,天字洞府內的弟子沒有歸來的跡象。另一旁天機門主的住處倒依舊如同往常一般,清虛子的修為低於那位門主,所以探不出什麼來。

昨夜是燈元節,宗辭下山前曾傳音給他,說是下山去放燈,會離開洞府一會。

但隻是簡簡單單放個燈,如今天都快亮了,為何還未歸來?

清虛子曾經想要培養出一個繼承他衣缽意願的弟子,隻可惜淩雲忤逆了他。也許這千百年來他耿耿於懷,以致於橫生心魔,也是意願未能實現的緣故。

若是再來一次,同樣的苗子,他能不能......

解鈴還須繫鈴人,既然問題出在徒弟身上,也許再收一個徒弟,有助於他突破心障也不一定。

不過想起上次少年身上淺淡的鬼氣和執法堂給出的解釋,清虛子閉了閉眼,反手掐了一道決,催動了先前留在白衣少年身上的傳音決。這道決可以讓他聽到另一邊的動向。

他倒是要看看,一個煉氣期弟子徹夜不歸,能去幹些什麼。

總不會......是鬼域的探子吧。

作者有話要說︰  要掉馬咯_(:?」∠)_

師弟

厲愁很少夢見自己三歲之前的事情。

人的記憶是有一個時限性的, 很少人能記得三歲以前的事情,厲愁也隻是隱隱約約有些印象。

他能夢見大片大片的黑影,夢見馬蹄碾過路上石頭時的顛簸,像是倉皇奔走, 夜夜不得安寧。

這噩夢經常出現在之後他的夢裡, 一直伴隨他度過了很多年。

厲愁最深刻的記憶, 就是自己被宮人從將軍府接回齊國皇宮的那一天。具體是幾歲, 他也不記得了。奇怪的是, 前後的記憶都很模糊,唯獨隻有那一天,深深刻在他的記憶裡。

那一天,他在無數宮人的擁簇下, 淨身沐浴,焚香飲茶,直接套上了象徵太子的冕服,被領到齊國皇宮的朱雀台上, 在百官注目下完成太子冊封禮。

那時的厲愁還小, 在帷幕後能聽到大臣們不加掩飾的議論。

他們以為這位新冊封的小太子不過兩三歲,於是談論絲毫沒有避諱, 反而愈發肆無忌憚。

「陛下登基十幾載, 後宮近來也未曾聽說有哪位後妃有喜, 這難道......?」

孩子自然不可能是憑空冒出來的,聯繫這一年間國君時常出宮的舉動,也不難猜出什麼來。

這是最讓大臣們感到驚異的地方。陛下登基數十載, 後宮一直都算不上充盈,但是為了平衡前朝勢力,對於各個世家參的本子,想要送女入宮的,倒也照單全收。

但問題是這麼多年,也未有個夫人出過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