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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來天欲雪 妄鴉 4295 字 6個月前

一個無關緊要的太衍宗弟子而已,正常人哪會莫名其妙聊個天就難過。

難道是天機門主在天山一個人待了太久,基本鮮少同人交往。如今好不容易入世,走下山門體察民情,又心懷天下,關心普通修士對天機門的看法,所以才會朝一個煉氣期問出這個話來?

宗辭躊躇片刻,斟酌著開口,「大概...也沒有?」

千越兮並無接話的意思,而是靜靜地用神識看著他。

烏髮白衣的男子闔著眼坐在輪椅上,就像一具做工精緻的傀儡,安靜地等待著少年的下文。

不得已,宗辭隻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前輩修為高深,又是天機門的門主,看上去比較...難以讓人接近,而且您心懷天下蒼生,和我們這種普通追求長生大道的修士有如雲泥之別......」

他挑的都是些恭維話,卻不想麵前男子眉心越擰越深。

宗辭心驚肉跳,舌頭不小心一個打轉。

「......其實我對門主神往已久,並非懼怕,而是欽慕。」

天機門主一愣,就像雲霧撥開般,剛剛皺起的眉宇忽而一下子鬆開。

完了完了,又說錯話了。

宗辭簡直想以手蓋臉,就地蹲下,開始種蘑菇。

前世無情道尚在時,淩雲劍尊就是個人狠話不多,沉默寡言的高冷劍修類型,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字來。

也許是能讓他開金口的機會也少,重生後,宗辭感覺自己語言能力都有些退化。

特別是,在天機門主麵前。

明明他也是個活了許多年,又是兩輩子修道經歷的人。就連師尊清虛子也沒有給宗辭這樣手足無措的感覺,怎麼偏偏就在天機門主麵前,緊張地像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孩?

宗辭百思不得其解,終於再次聽到麵前人開口。

「千越兮。」

「啊?」

少年睜大眼楮,臉上浮現出顯而易見的迷惘。

「這是我的名字。」

天機門主耐心地道︰「無需使用敬詞,直接稱呼名字便好。」

修真界在輩分這一塊十分講究,就和凡界一樣認死理。宗辭上輩子不過剛剛拜入清虛子門下,太衍宗其他修為遠超他的的峰主長老卻還得管他叫小師叔,也是這個道理。

雖然宗辭不太清楚千越兮是哪個輩分的,但以對方的地位,使用敬稱完全沒問題。

宗辭愣住了,「這不太好吧......」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天機門主無聲地斂下眉眼。發間深深淺淺的鏈墜夾雜著烏髮一起從兩鬢滑落,如鴉羽般縴長的睫毛微動,神色彷彿有些低落。

宗辭︰「......」

他瞬間就腦補了一係列天機門主表麵看上去冷淡疏離,不近人情;其實內心平易近人,多愁善感,和藹可親,但苦於平時太過高冷,所以沒有人能夠說得上話的自閉小可憐形象。

講道理,這也不是不可能。上輩子宗辭是淩雲的時候不也高冷到一字千金,這輩子沒了無情道的壓製,不管是心理活動還是表情神態都豐富無比,可謂人不可貌相,誰知道你是不是假正經。

宗辭︰「千、千越兮?」

然後他有幸再次看見傳說中無悲無喜的天機門主彎起嘴角。

這次並非上次開壇講道那般淺淡,而是一個足以稱之為「笑容」的存在。

「宗辭。」

千越兮也一字一句地說道,唇角的好心情怎麼也收不住。像是為了掩蓋自己越揚越高的嘴角,他輕咳一聲,低頭拿起放在膝上的花燈,遞了過去。

本來天機門主就公認的好看,這麼一笑,原先聖潔縹緲的氣質都散去些許,像是雲霧揮開,縴毫畢現。

連帶著他說出自己的名字,也像是壓在唇齒間,無端讓人麵紅耳赤。

宗辭潦草的應了一聲,連忙匆匆接過那盞花燈,不想無意間踫到一截微涼的指尖。

男人捧著花燈的手修長,骨節分明,像是世間最上等的玉瓷。

少年溫熱的手指同這雙手擦過,轉瞬抽離,留下一道足以竄到心底的電流。

宗辭覺得自己整張臉都莫名火燒火燎起來,於是他迅速蹲下/身去,手指低入冰冷的河水裡。

所以他也沒能注意到,與此同時,那位宛如謫仙般的人物,從耳根到脖子,都沁上一層清淺的絳色。

遠處天空的火燒雲偃旗息鼓,大地陷入一片蒼茫暗色。

夜色是此刻最好的掩蓋。

點花燈

宗辭蹲在河邊, 像是想要降下他臉上莫名燒起的熱度般,將蜷起的手指低到冰冷的河水裡。

千越兮雖然把人拉了過來,但是等到要放花燈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備紙筆。

平日裡這種瑣事都是由小童一手操辦準備的。一時轉移空間是爽了,把下屬擱下, 如今不免有些尷尬。

他輕咳兩聲︰「稍等, 我讓天一送紙和筆來。」

「好。」宗辭點頭。

兩人之間再一次陷入沉默。這一次的沉默並不令人感到難堪, 反倒像是帶著不為人知的侷促。

涼風習習, 從遠處的林間和山穀裡吹拂而來, 輕輕在這一處幽暗的河灣裡打轉,掀起少年垂在臉頰兩側的長髮。

遠處太衍宗山門和小鎮連接的街道上全是人,人們手中捧著的燈匯聚成一條光河,串聯在夜空中。

他們成群結隊來到河流的上遊, 將寫好名字的紅紙放到花燈裡,看著花燈晃晃悠悠地飄遠,在河麵拖出一條絢爛又迤邐的尾羽。

蒼穹下斑駁的喧鬧,傳到這邊靜謐的林間, 像是隔著重重遠山。

宗辭將花燈放到一旁的石頭上, 也不起身,而是垂首凝視著被他打散的浮光掠影。

少年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拂動著水麵, 晃碎了一池搖曳映照的燈輝。

寒衣節和燈元節隔得很近, 燈元節在九月廿七, 寒衣節在十月初一,兩個節日之間距離不過三天。

對修真界的修士們來說,燈元節祈完福緣, 寒衣節便給先祖燒一件衣物,這後半年的節日就得等到來年開春上元,才有得再聚。

往年裡,燈元節是宗辭一定不會錯過的節日。

剛開始踏上修道之途時,燈元節時他都跟隨師尊清虛子,也不下山,隻在陵光大殿旁那條溪澗裡放燈。

山下人太多,清虛子不喜吵鬧。再者,即便溪澗會經歷懸泉飛瀑,湍急彎流,但在靈力的維持下,依舊能穩穩燃燒,沿著河流一直飄到北海去。

宗辭還記得自己第一次過燈元節時,因為整日沉迷練劍,並不知道這個修真界專屬節日的習俗,更不知道還要放花燈燒紅紙,就這麼稀裡糊塗跟著清虛子走到河邊。

七歲的宗辭穿著一身白衣,才剛到師尊腰間那麼高,手裡抱著把劍,學著大人一樣板著臉,像是一個精雕玉琢的娃娃。

清虛子並未多言,也懶得費口舌和他講解,直接揮揮手將花燈點燃,慢吞吞從袖口摸出兩張寫了名字的紅紙,湊到燈芯旁點燃。

——那兩張紅紙,一張寫著「楚辭」,一張寫著「淩雲」。最後全都化作了清虛子那盞燈下的黑灰。╩思╩兔╩網╩

他們都不是多話的人,放完了花燈,便站著靜靜看它飄走,順著瀑布墜到山腰,再無痕跡。

回去時,沒見識的小太子忍不住抬頭問道︰「師父,那是什麼?」

青衣道袍的男人低頭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給你放的花燈,來年福緣佑你修行坦途安康。」

清虛子從不放花燈,他修為已臻化境,自然瞧不起這種虛的祈願方式。但隻要是宗辭和他待在主峰的那些年,他每年嘴上不說,卻都會記著點上一盞。

明明是他親手點的燈,卻從來不燒自己的紅紙,隻燒淩雲的名字。

後來,宗辭築基期下山去歷練的那段時間,誤打誤撞和一隻九尾妖狐簽訂了血契。

他撿到狐狸的時候,對方渾身浴血,奄奄一息,尾巴都斷了好幾根,看起來淒慘無比。

好在宗辭身為太衍宗首座弟子,家底足夠豐厚,這才將人從生死線上拉了回來。

隻可惜狐狸醒來後失了憶,剛開始連變成人形都不太會,變成人形後也隻記得自己叫容斂,還經常走著走著冒出耳朵和尾巴來。

按理來說,半妖是變不成妖族原型的。但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在生死之際爆發了本能,容斂反倒還掌握了這一門隻有純血妖族才能使用的技巧,這也使得前期他們不管怎麼打探,也沒能在修真界聽到有關青丘純血妖族失蹤的消息。

索性也是歷練,對方還是個金丹後期,既然簽訂了血契,看上去又因為失憶缺乏許多生活常識。宗辭總不能就這樣放任不管,不然同生共死遭殃的還是他,於是兩個人便結伴了。

雖說失憶,容斂的性格卻依舊沒變,他容貌生得盛極,性子又張揚倨傲,和宗辭這個板著一張臉的小劍修十分互補。

他們一同在塵世歷練,到處探尋秘境,夜晚就宿在山林,以天為被,以地為枕。托歷練的福,宗辭的燒烤水平直線上升,野外生存能力也層層拔高,避免了閉門造車造成心境的落後,在凡世間開闊了不少視野。

這一回,記得放燈的人就變成了宗辭。

七年裡,年年燈元節他都會拉著容斂去附近的城鎮買燈,傍晚時一同在河水旁點燈放燈。

一襲大紅色外袍的狐狸少年在河堤旁撐著頭,看白衣劍修將花燈燃起,將寫著「淩雲」二字的紅紙放進火焰裡。

遠處燈火闌珊迷離,他狹長的鳳眸裡卻隻有少年一個人的身影。

「幹嘛要買兩盞?」

容斂忽然開口,「以後我們買一盞就好了。」

白衣劍修愣了一下,眉宇擰起,「不行,要麼就一起多放一盞......」

「為什麼不行?我們都結了血契,福緣也應當一樣才是,大不了我也讓你蹭我的燈嘛。」

容斂反問一句,臉上露出狐狸常有的狡黠神情,趁宗辭一個不注意,將自己手上的花燈一扔,不由分說就拿著紅紙湊到宗辭燈裡去。

等到宗辭反應過來的時候,容斂的字條已經在宗辭的花燈裡燃燒殆盡。

——兩個人的紅紙燃在同一盞燈裡,這是一般修真界的道侶才會乾的事。像清虛子,給淩雲蹭福緣,也隻是輸入靈力,從不燒自己的紅紙。

常年神情不變的小劍修一下子就破了功,臉漲得通紅,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他一跺腳,直接將這盞燈擱下,收回儲物袋,沒能放到水裡去。

容斂遺憾地哄了他好久,又變回原型晚上當他枕頭,這才讓小劍修稍微消氣。

對於任何妖族來說,腹部都是他們最柔軟也是最致命,絕對不會讓別人觸踫的地方。而如今容斂不僅化做原型,還小心翼翼挪開自己尖銳的爪子,讓少年枕在上麵。

「你想許什麼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