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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家 石頭與水 4194 字 5個月前

去開門的,聽褚韶華這樣一說,想著褚韶華慣常是個講究的,她也就不急著開門了,待倆人穿好衣裳梳好頭,屋裡的窗子都打開來散散夜裡的氣味兒,屋子也略收拾一二,王二嫂子方去開門,一開門不要緊,竟是婆婆和二姨一家來了。

王大姨見開門的是自己的二兒媳,立刻問,「華兒呢?」

不待王二嫂子說話,王大姨就推開她,帶著褚家一家子進去了。褚韶華根本沒出去,就端坐在炕沿兒,待王大姨一行挑簾子進屋,正對上褚韶華一雙冰雪樣的眼睛。

王大姨在褚韶華這裡吃過虧,因著褚韶華的事,王大姨還被兒子們埋怨過,甚至王燕兒還挨過大哥的揍。今驟然一見褚韶華,王大姨氣焰先減了三分,心知褚韶華性情剛烈,來強的怕是不成。王大姨便立碼換了臉,眉毛一垂,唇角一拉,便哭將起來,拍著大腿,拉著調子哭唱,「華兒啊,我可憐的丫頭喲——大姨來晚了喲——」

王大姨彷彿是褚家人的指揮,她這一哭唱,褚家人個個麵露哀容,褚母更是淚水長流,王燕兒一徑拿帕子拭淚,褚父褚韶中父子個個哀聲歎氣。

褚韶華不發一言。

待王大力幾人過來時,王大姨口沫橫飛的大發議論,「不成!這事兒不成!咱家的外甥女兒,憑什麼叫陳家人搶了去!不要說你爹你娘,我就不能答應!世上沒這樣欺負人的事!」

一見兒子們過來,王大姨愈發連兒子們都抱怨上了,「你們是怎麼做哥哥的,怎麼就任陳家這樣欺負你們妹妹!沒天理了!孩子她們要!華兒掙的錢他們還要!好大的臉!竟叫華兒淨身出戶,世上沒這樣的便宜事!」

褚韶華根本沒理會王大姨一行,看向王大力,問,「大力哥,這就走嗎?」

王大力是要往北京送糧,褚韶華著王大力的車隊,先去北京,再坐車去上海。王大力道,「還得一會兒,糧食已經在裝車了。」他是被王二嫂子叫來的。現下,王大姨在家裡已是眾叛親離,三個兒子都搬出老屋自己起了新宅過日子,所以,兒媳婦們也不怎麼懼怕她這做婆婆的。王二嫂子怕她過來生意,一見婆婆來了,立刻就托人去把大伯子和自家男人叫了來。

褚韶華道,「大力哥你去瞧著些吧,一會兒車隊過來,喊我一聲就成。」

王大力看向他娘和他二姨一家,王燕兒已是撤了臉上的帕子,露出一雙哽咽半日也未有半點淚水的眼睛,靈敏非常的問,「華兒,你要去哪兒?」

褚韶華的臉色是一種事不關己的平靜,平靜的說,「去北京,再坐車到上海。」

「華兒你真要走?」王燕兒一臉的驚愕,話卻說的愚蠢透頂,如果事先不知道褚韶華要走,如何會說出「你真要走」這樣的話。如若不知褚韶華要走,又如何會一大早上的過來叫門。

褚韶華靜靜的看向她,王燕兒道,「那爹娘怎麼辦?」

「爹娘打算怎麼辦?」褚韶華反問。

王燕兒便甩著帕子哭訴起來,無非是日子窮日子苦,家無餘糧,眼瞅一家子就要餓死了。褚韶華自袖中拿出一個布包,全部倒出來也隻有十塊大洋,聽著大洋叮叮落於小炕桌兒桌麵的聲音,褚家人連帶王大姨個個眼神灼熱。褚韶華道,「我也隻這十塊大洋,路費,到北京的吃喝,全在這裡頭。爹娘,你們打算怎麼辦?你們要是拿了這錢,我立刻就要斷了生計的。」

褚父輕咳一聲,眼睛盯了大洋片刻,別開頭,望著一畔的白牆道,「華兒,你不知道,家裡現下就斷了生計的。」

「是啊,連小寶兒的吃食也不周全了。」褚韶中補充一句,依舊望著小炕桌兒上的有些發烏的大洋。

王燕兒手裡緊緊攥著帕子,朝褚韶華討好的笑笑,「妹妹,你看這樣成不成,就當家裡借你的。先周轉一二,待家裡富餘了,立刻還你。」

褚韶華的視線落在一直哭泣的褚母身上,王燕兒輕輕的拽拽婆婆的衣袖,褚母眼睛紅腫,哭道,「華兒,你這麼能幹……爹娘養你一場不容易。」

王大力幾兄弟連帶王二嫂子都覺難堪了,褚韶華卻彷彿一無所覺,她站起身,自櫃中拿出早收拾好的包袱,一言不發的走了出去。褚家人連忙去拿桌上的大洋,王大姨手快的搶了兩塊,褚韶中直道,「大姨,這是華兒給我爹娘的錢,你拿這錢可不地道!」

屋內又是一番言語撕扯。

褚韶華卻是未曾理會,逕自走了出去。

——

這是一段並不漫長的時光,褚韶華不是個沒有決斷的人,哪怕是這樣的結果,她也會有一個決斷,而不使自己成為一個求女不得的怨婦一樣的母親,或是一個無娘家可依的可憐的寡婦。甚至,在許多人看來,褚韶華還是一個心硬的人。如陳三嬸就說,「這一走,連頭都不曾回,也沒去看孩子,心也夠硬的。」,如王燕兒說,「華兒身上定不止這十塊大洋,她那麼精,哪裡會真將錢全都給了陳家,說不得身上還有不少錢呢。哎,要知道她肯出這許多錢給陳家養孩子,咱們該替她養著那丫頭的。」

可是,這些人,這些人又懂什麼呢?

在褚韶華那璀璨的一生中,往後那許多的光鮮的記憶與成功的榮耀,卻猶不若這一段歲月在她人生中留下的深刻痕跡。由此,終褚韶華一生,她都永遠記得這一年冷徹骨髓的寒冬。

第102章 北京之一

做為一個即將遠行的寡婦,褚韶華離開家鄉時絕對不冷清,有如邵家段家這樣的人家送上儀程,也有王家表兄表嫂給她收拾的路上吃用的東西,陳家雖與褚韶華折騰拉扯了一個月,今日做事頗是漂亮,陳太太與陳三叔陳三嬸都來了,說的話也與褚家有異曲同工之妙。陳太太說的是,「要是外頭不好過就回來。咱家還是咱家,萱姐兒還是你的閨女。」褚家人說的是,「華兒別忘了回家,家裡還有爹娘。」

倘不知底理,怕得說何其融洽的一家人了。

情已盡,義已絕。

褚韶華裹著件羊皮大襖,上了雇來的棚子大車裡,車外那些喧囂擾攘,以後,便都與她無關了。

——

老家離北京不遠不近,坐大車也就兩三天的路程。邵家為了便宜來往京城的糧食生意,在外城租了處院子,供過來送糧的夥計歇腳。褚韶華沒住這院子,一則院子小,住的都是男人,她一個女眷,住著也不便宜。二則她就要往上海去,可到上海要怎麼走,褚韶華尚不知路程,還要去打聽。二則,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褚韶華在城內的飯店安頓下來,她當年跟著陳家在北京城好幾年,北京城裡哪些飯店可靠,她是知道的。要按王大力的意思,可過去暫居魏家,畢竟魏家不是外處,正是褚韶華的親家。褚韶華卻是道,「不用麻煩魏家了,我此去上海,福禍難知,倒叫親家擔憂。」〓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褚韶華在飯店住下,收拾一番後先去了潘家。潘太太見到褚韶華,既驚且喜,忙拉她坐下,「如何這會兒來北京了?」原潘太太想問褚韶華是不是準備來北京開店做生意的,畢竟先時收到褚韶華的信時,褚韶華信中頗有此意,說是待攢些銀錢就來北京討生活。隻是,潘太太是極細緻之人,見褚韶華麵容消瘦,穿在身上的深色呢料大衣都顯的空蕩蕩,露在外麵的一雙手也乾瘦非常,薄薄的皮膚下,有極細的青紫色血管顯露出來。

褚韶華並沒有瞞著自己這事,大致與潘太太說了,實在難堪之處,便一語帶過。潘太太見她說的語焉不詳,隻是說在鄉下與二房小叔相處不來,心知裡頭必有不可方說的內情。畢竟,褚韶華是個極聰明極擅與人交際的性情,再者,自來隻聽說妯娌間有摩攃的,如何會有寡嫂與小叔難相處之事。潘太太也不再問,便說,「出來好,鄉下地方到底地方太小,機會也少,你這樣的才幹,在城中比在鄉下好。」

褚韶華默然翹了翹唇角,露出一個笑意,感激潘太太的善解人意,未再追問。

潘太太知褚韶華是來拿錢的,問褚韶華,「金子雖則保值,可現在外頭花用都是用洋元,要不要換些洋元帶在身上。」

褚韶華道,「有勞伯母了。我還有事想同伯母打聽。」便說了想去上海之事。

「你不留在北京嗎?」潘太太也是好意,與褚韶華說,「咱們都在北京,你在這裡,想做買賣還是有別個打算,也能一起商議。」

褚韶華搖頭,「我聽許多人說,上海較之北京繁華太多。我出來,就是為了權力富貴。現在,女人能做官的是鳳毛麟角,我沒正經讀過書,也沒家族背景,還是掙錢最實在。要掙錢,就要往錢多的地方去。我若有命,做也隻做人上人。若無命,我這一輩子,也不算白活。」

潘太太突然發現褚韶華變了,以往的褚韶華,也會嚮往繁華富貴之所,可那時的褚韶華是內斂的,對財富雖有嚮往,卻也隻是出於小鄉紳之家的女眷很克製的嚮往。潘太太不知道在褚韶華的家鄉發生了什麼,褚韶華此時的眼神,談吐,無不赤摞%e8%a3%b8的召示著一種強烈的野心,就如褚韶華說的,若有命,做也隻做人上人。

這種孤擲的悍勇,潘太太相信褚韶華不是在說笑,也不是在說什麼大話,她是真的這樣想,這樣打算,也是以此為目標,才會準備去上海一搏。

如果說以往褚韶華還是一柄帶鞘寶刀,今日的褚韶華卻已是露出她的鋒芒。

潘太太自上海到北京是坐船轉火車過來的,褚韶華要問如何到上海去,潘太太也與褚韶華說了路線,褚韶華自包中取出紙筆,細細記下。潘太太道,「我也有一二年沒回上海,待老潘回來,我再與他問一問。難得你來了北京,不如就住在家裡吧?」

「伯母好意,我已在長安街的長安飯店定了三天房間,離伯母這裡也並不遠。」褚韶華又問了些潘氏夫婦的近況,以及小邵東家邵小姐生第二胎的事,當然,還有與潘太太打聽上海可有適合女性從事的職業。

潘太太道,「憑你的才幹,阿初那裡也能做事。再有我家大伯在上海經營紡織廠,你若願意,那裡也可謀職司。」

這年頭,在外做工多是要有熟人推薦。褚韶華知潘太太好意,又問,「一般上海的女子可有出外做工的?」

「現在雖說有女子出外做工,不過職業十分有限。最好的職業是報紙上的作家,可以投稿給報社,既輕省又體麵,稿費也高。其他的,店舖之中,多是僱傭男子,鮮少有女性直接出麵打點生意,或是做夥計的。工廠裡倒是有女工,尤其紡織工廠,女工最多,可讓我說,那不過是賣力氣的活計,一月最多三五塊大洋,吃喝也夠,可想有富餘,也十分艱難。」潘太太知褚韶華一片雄心,可也不好不將實情告知於她,潘太太道,「也有一些針線上的活計,或是漿洗,或是去鋪子裡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