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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家 石頭與水 4176 字 5個月前

王二力見褚韶華現在還記掛著他那點躉布頭的小生意,心下很不好受,對她道,「華妹隻管放心,再遠不了的。倒是你,上月我不是叫你保重身子,如何瘦了這許多。」

褚韶華打起精神,「沒事,我好多了。」

自打陳大順去後,王二力每月都要跟著他哥的運糧隊過來,就是不放心褚韶華。見她一家子女人都要回鄉,王二力倒是覺著這主意不錯,「回鄉也好,咱一家子正好團聚。」裡裡外外的幫著收拾東西,王大力運糧的車,原是沒車棚的。王二力硬是到舊貨市場淘騰了幾幅舊車棚架子給安上了,他是做布頭生意的,閒布頭多的是,何況陳家也不缺這些,把車棚架嚴嚴實實的罩上,這樣女人能坐在車棚內,總能擋些風雪。

待行禮收拾畢,褚韶華又辭過平時交好的幾個朋友,周太太很是憐惜她,也準備了禮物相送。潘太太則私下問褚韶華,要不要把錢取回去。褚韶華道,「現在還用不到。」那錢,還是陳太太給她的警醒,褚韶華忘不了小夫人當日被白老太太抄家的事。她不是誰的外室,可陳太太不一定跟得上白老太太,這也是這幾年她與大順哥所有的積蓄了。褚韶華是想著以後給閨女讀書用的,一時也用不到,何況現下陳家正缺錢的時候,陳太太陳二順又是這樣的人品,褚韶華如何敢拿出來。

陳家走的時候,魏家送了一包袱點心一包袱雞蛋,給陳家人路上吃用。倒是潘先生打發人送了褚韶華一本韋理哲的《地球說略》,褚韶華謝過朋友們的情分,辭過朋友,帶著閨女與婆婆妯娌一起踏上了返鄉的路程。

路上並無他事可陳。

陳家家境大不比從前,一應吃住自然不能再有以前的講究,褚韶華不是沒過過苦日子的人,並沒有說什麼。她隻是一心照料閨女,陳太太對媳婦再刻薄,對這個唯一的孫女還是捨得的,平時陳太太吃雞蛋時,也隻有萱兒能分到半個。陳太太吃點心時,也能想到這個孫女。

王大力王二力都很關照褚韶華,總會私下弄些好吃的給褚韶華。褚韶華推辭幾次,王大力勸她,「你得先養好自己個兒,以後才能長久的看顧萱兒。瞧你這都瘦成什麼樣了,你家太太,不是個寬厚的,自己再不心疼自己些,以後誰心疼孩子呢?」

人隻要有一口氣在,日子總要過下去的。褚韶華未嘗不知這個道理,隻是丈夫驟然離逝,帶給她的打擊太過巨大,她至今沒能從那種傷痛中走出來。不過,若一味耽於哀痛,便也不是褚韶華了。褚韶華都是強迫自己吃,哪怕沒胃口,每餐飯都會盡量多吃。表兄們的好意,她沒再拒絕,這樣一路養著,到家時起碼精神漸漸好了起來。

其實,婆家還是那個婆家。青磚大瓦房的模樣,並沒有什麼變化,褚韶華卻總有種物是人非的滄桑。彷彿是歷經許久歲月方回家的人,家還是那個家,心境卻不是從前的心境了。王大力因要去縣裡東家那裡結算運糧的銀錢,就是王二力帶著車隊把人送到家,看著褚韶華安頓下來,便帶著幾個趕車的告辭了。褚韶華千萬留飯,王二力道,「你們這也剛回來,過幾天我再過來一樣的。先好生歇一歇吧,別太累著自己。一連走這好幾天的路,難得孩子也沒叫過苦。」

褚韶華摸摸閨女的小辮子,笑道,「這孩子一向乖巧。」

小小的陳萱抬頭,小臉兒在媽媽的掌中蹭啊蹭,叫著,「媽媽,媽媽。」又叫王二力,「二舅二舅。」

王二力很是喜歡這孩子,俯下`身抱了抱這外表外甥女,就告辭回家了。他不忍再讓褚韶華操勞的招待他們這一乾人,可也不能白讓人跟著跑這一趟,王二力準備把人帶自己家去招待酒菜,也不算失禮。

王二力走前去辭陳太太,陳太太身上不舒坦,讓宋蘋跟著送了送,與王二力道,「親家表哥有空隻管過來。」

王二力笑應,說,「老太太保重身體。」就駕著大車離回家去了。

褚韶華抱著閨女一直送到門外。

在鄉下的日子乏列可陳,倒是三大伯駕車,三大娘一起過來了一回。

褚韶華端來熱滾滾的茶,三大娘忙拉著褚韶華的手坐下,道,「先前我還想打聽著你們什麼時候回來,沒想到你們前些天就回了。我在家一刻都坐不住,連忙叫你三伯套了車,一塊過來瞧瞧你。」三大娘說著,把帶來的一籃子雞蛋遞了過去,陳太太頭上箍著黑布做的抹額,坐在炕頭兒,下`身搭了條被子,臉色不大好卻也不大壞,直說,「親家大娘太客氣了。」

「給孩子吃吧,萱姐兒我去年還見過,這麼個乖巧丫頭。」三大娘誇一回萱姐兒,沒提陳大順過身之事,而是問起陳家眼下的安置來。三大娘一向熱誠,同陳太太道,「親家,咱們可不是外人,你家要是缺什麼少什麼的,隻管同我說。我家裡別的沒有,出力氣的活兒還是不愁的。」

陳太太道,「家裡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以後親家大娘隻管過來走動,可別帶這些個東西過來了,家裡都有哪。」

三大娘道,「這是我的心。」

陳太太深覺三大娘厚道。

三大娘走後,褚太太過來瞧了一回閨女,很是哭了一通閨女命苦。褚韶華眼中倒沒什麼淚了,想到去歲年下娘家一家子過來說話的熱鬧,如今丈夫不在,也唯有她娘肯過來哭上一哭。是啊,丈夫去了,不要說陳家家業大不如前,便是如從前一般,她膝下不過一個閨女,又能幫襯到娘家什麼呢?

褚韶華留她娘吃午飯,如今陳太太愈發節儉,家裡隻半口袋白麵,還被陳太太鎖在自己屋的櫃子裡。看陳太太沒有拿出來的意思,褚韶華中午就蒸的窩頭,褚母吃過飯,又哭了一回,因褚家村路遠,冬日晝短夜長,褚韶華也沒多留母親,褚母便回家去了。

另則有邵東家邵太太坐車過來一趟,陳老爺去年回鄉安葬,邵家夫婦也過來的。聽聞了陳大順的事,兩夫妻又過來了。陳太太連忙自櫃子裡拿出茶點招待,邵太太安慰了陳太太不少的話。褚韶華宋蘋在廚下安排午飯,雖有陳太太拿出的白麵,家裡也委實沒什麼菜,陳太太拿出六個雞蛋讓褚韶華炒了,然後就是切了一碟子鹹菜絲,一碗黑醬,幾顆洗的乾乾淨淨的大蔥。

陳太太很是歉意,「家裡也沒什麼菜,委屈邵大哥邵大嫂了。」

邵東家道,「這是哪裡話,我們在家也就是如此。有白饅頭有雞蛋,哪裡能說委屈。」

邵太太亦是這般說。

飯後邵太太到褚韶華屋裡,與褚韶華說了不少開解的話。褚韶華知道自家家冷,怕是不及邵家暖和,她將邵太太邵東家都讓到炕上靠著被子坐,道,「如今我也隻想好好養著我們萱兒,也算不辜負大順哥了。」

邵太太摸摸萱姐兒的小臉兒,勸她,「人就得往寬處想。瞧這閨女多乖巧懂事,以後孩子有出息,會孝順你的。」

邵東家沒好問陳太太,他是聽王大力說了陳家在北京的事,隻是王大力知道的也不大清楚。邵東家就覺著,陳家父子都是穩當人,家業整治的不錯,如何這剛去沒倆月,就敗落至此呢?邵東家難免與褚韶華問了問,褚韶華大致說了,褚韶華道,「在北京也實難支撐這一大家子的花銷,我們就回來了。」

邵東家歎口氣,拍著大腿道,「糊塗啊!世上哪有這樣白撿的好事!縱是有這樣的好事,不用別人,海關上就有的是人伸手,再也輪不到咱們這樣的小生意人的。」

褚韶華也是無奈,歎道,「大約就是這樣的命吧。」

邵東家勸她,「你還年輕,可別這樣命不命的,命還不是人掙不出來的。」^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邵東家邵太太也要趁著天早回縣裡,未能久待,也便告辭了。二人走前又到陳太太那裡辭了一回,陳太太下炕相送,邵太太連忙攔了,讓陳太太好生休養。陳太太便讓宋蘋代她送了邵家夫婦,邵東家邵太太都是坐棚子車過來的,他們那車裡收拾的也軟乎暖和。待出了陳家村,邵太太才說,「以前瞧著陳二還好,不想竟是這樣的糊塗人。」

「簡直就是蠢。」邵東家不客氣道,「這樣的人,還留在北京做什麼。他要是能支撐家業,就不能剛一接手家業就釀出這樣的大禍!還不如把剩下的家底子斂一斂,回家置上幾畝田地,安生過日子的好。」

邵太太也覺著陳二順不是做生意的材料,無他,陳二順聽說也是跟著父兄在櫃上好幾年了,哪怕照貓畫虎,不亂折騰,家業也能維持。哪裡想到竟是這樣的糊塗人,先是被人騙了錢,又被人騙到賭場欠下高利貸。如今高利貸的事能了還是好的,邵太太歎道,「陳家真是後繼無人。我就可憐大順媳婦,多伶俐個小媳婦,卻這樣的命苦。」

邵東家歎道,「命數如此,有什麼法子呢。」

「剛你還勸大順媳婦哪,怎麼你自己倒說起命來。」邵太太嗔一句。

邵東家道,「她這命就有些坎坷,這樣好強的性子,偏偏守了寡。要我說,眼下陳家,也就她還是個出頭。可你看陳太太的模樣,竟是與大順媳婦不大親近。」送客竟叫二兒媳代送,長媳是拿不出手還是怎地!真個糊塗婆子!聰明的長媳不肯倚重,自己又是個糊塗的,陳家以後還有誰能支撐門戶?想到陳老爺在時陳家的興旺,邵東家不禁大是搖頭。

「陳太太素來有些左性。」邵太太道,又說一句,「我瞧著大順媳婦帶著小丫頭實在可憐,給她留了十塊大洋。」

邵東家歎口氣,很為陳家惋惜。

褚韶華還是晚上鋪被褥,準備打發閨女睡覺時才看到被子底下壓了個藍布包,打開來,裡頭是十塊大洋。褚韶華想著,這定是邵太太悄悄塞在被子底下的,不禁心下微酸,還是將錢收了起來。

其實,褚韶華在家也沒什麼花銷。家裡一應花用都在陳太太那裡,陳太太除了買些米麵,也沒有別個錢拿出來。若是褚韶華當家,她定要給閨女弄些好些的吃食,可如今她若是用錢,叫陳太太瞧見,還不知要生出什麼樣的風波。想到如今丈夫不在,吃穿自不能與往日相比,就是閨女也要漸漸的適應這貧寒的家境才好。

好在這孩子乖巧,大人喂就肯吃的。就是不喜歡,褚韶華哄著些,也能吃下去。

王大力夫妻王二力夫妻是一起過來的,給褚韶華送了半車白菜半車蘿蔔。王家兄弟在院子裡卸菜蔬,王大嫂子懷裡抱著萱姐兒與陳太太站在屋前說話,「冬天就是這兩樣菜,我們今年種了不老少,想著親家太太剛從北京回來,家裡怕是沒來得及種這些菜,就帶了些過來。親家太太放著吃,可別客氣。」

陳太太也知人家好意,連忙道了謝,說,「前兒我還尋思著要買些白菜蘿蔔來吃呢,偏你們就給送來了。」請王大嫂子王二嫂子進去,拿出茶點來招待兩家人,又叫褚韶華舀了白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