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了嗎?”
她張了張口,沒說話。
“我還沒有。” 吳恪說。
“那……”
“家裡還有兩袋泡麵,” 他起身,“我來煮吧。”
如果說從前吳恪跟梁澤是關係最緊密的朋友,那唯一能插進他們倆之間的大概就是妹妹梁宵了。她就像一株漂亮的野薑花,頑強地盛開,安靜地長大。她從不打擾哥哥們的生活,但她卻分享到哥哥們的快樂,就像她總能在他們吃泡麵時分到一小碗。
須臾即逝的時光裡,女大十八變,那天開門時吳恪幾乎已經認不出她。而她,似乎也把吳恪這個大哥哥拋諸腦後了,就跟那天在公園裡問高晨陽的那句話一樣,“吳恪…… 是跟我哥關係很好的那個吳恪嗎?” 她已經需要用這種問題來確認這個名字代表著誰。
可是那段最艱難的日子,那些最純粹的幫助,最赤誠的友好沒有那麼輕易忘掉,隻需要一陣微風,記憶寫就的書卷就能隨之翻動。
煮麵的時候吳恪挽起袖子,梁宵就在他身後聽話地坐著。
“幫我拿兩個雞蛋來宵宵。”
她拿了來,默不作聲地放到他手邊。
“你還是吃煎的?”
“嗯。” 應了聲,頓了片刻,她又加了兩個字,“謝謝。”
“冰箱裡有飲料,想喝什麼自己拿。”
“好,你要喝什麼嗎吳恪哥哥?”
這個稱呼還是跟以前一樣。
吳恪笑了下:“我不用了。”
拿完飲料,梁宵坐在餐桌前看著他的背影,心中產生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熟悉的是吳恪還像以前一樣沉默寡言、為他人著想,陌生的是他的身形愈發高大,穿著也跟以往截然不同了。
等麵熟的間隙,吳恪隨口問:“你們一個班有多少人?”
“六十多個。” 梁宵說。
“比我們那個時候多。” 手裡的筷子平穩攪動,“聽你哥哥說你是班長。”
“嗯。” 對於這件事梁宵似乎有點害羞,不願讓他人覺得自己當班長是很厲害的緣故,就主動解釋道,“我是我們班年紀最大的,所以大家才會選我。”
這件事吳恪知道。梁澤曾對他說過,妹妹梁宵中學念到一半生病了,因此耽誤了兩年。
“我們班好多人都叫我姐姐,” 她顯得懊惱又難為情,“等到上大學我就 21 歲了,到時候估計全班還是我最大。”
“晚讀兩年不影響什麼,21 歲也還是很適齡的年紀。” 吳恪說,“何況生病是沒有辦法的事。”
梁宵背一僵,接著苦澀地笑出來:“是啊,沒辦法……”
接下來就沒有什麼話了。
麵煮好,吳恪端到她麵前,“吃吧。”
“嗯,你也吃。” 梁宵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碗雖然跟他的一樣大,麵卻明顯比他的多,心底有些觸動。抬起頭看著他,見他吃東西很斯文,而且神色如常,似乎並不把她這幾天的刻意疏遠放在心上。
“吳恪哥哥。”
“怎麼?”
“以後你不會再不理我哥了吧。”
吳恪麵容浮現詫異,皺了下眉。
“其實這幾年,我一直有點生你的氣。”
也許是肚子被填飽會讓人變笨,梁宵忽然決定傻傻地坦誠內心。她在他的注視下低下頭,“哥哥不讓我問,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當初你到底為什麼忽然就走了?”
原來分開的日子裡,小姑娘已經悄然懂事。
吳恪喉嚨發緊:“有些事現在還不方便告訴你,以後你慢慢會知道的。”
“我就猜到。” 她嘴唇緊抿,“你跟哥哥一樣,什麼都不肯告訴我。”
“宵宵……”
“當初你不辭而彆,哥哥難過得連覺都睡不著,還要應付那些上門討債的人。” 她把筷子放下,下巴伏到胳膊上,眼眶裡迅速蓄滿淚,“為什麼你要走,是不是嫌我們兄妹倆是累贅,隻會給你惹麻煩?”
年紀小的時候不懂表達感情,於是喜歡放在心裡,感激也放在心裡。吳恪猶記得當年跟梁宵說話時,她總喜歡把臉背過去,或是把頭埋起來,看起來絲毫不與自己親近。其實他不知道,梁宵心裡很願意親近他,隻是從小沒有媽媽,沒人教她怎樣正確、從容地與人相處。
吳恪不懂得安慰女孩子。他僵硬地坐在她對麵,幾次想伸手拍拍她微顫的背,又幾次放棄。
空氣裡仿佛有眼淚的鹹味。
他嗓音乾澀:“那時候我和你哥吵架了,恰好家裡有點事,所以——”
“吵架了就不能打通電話講和嗎?” 梁宵把頭抬起來,淚眼婆娑地譴責他,“為什麼你要那麼絕情,連我哥的電話都不肯接。你知不知道,連我都好想你,轉學之後我還想過給你打電話……”
不舍得的又豈止她一個。
以前一直覺得自己是被辜負的,如今吳恪卻自責到心揪成一團。沉默半晌,他終於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是我不好,我不知道宵宵會想我。”
還以為隻有自己在乎。
“最後為什麼沒給我打電話?”
“哥哥說……” 她一字一頓,哭得泣不成聲,“哥哥說你換號了,原來的號碼打不通了。”
打不通?
吳恪頓住。
這六年他從未換過手機號,為的就是等電話。可就連高考前那最後一通,都是他主動打給梁澤的。
為什麼梁澤要這麼說?換號的分明另有其人,分明是梁澤自己。難道僅僅因為告白被拒絕?不,梁澤不是這樣的人,更不會出於自私阻止妹妹聯係他。
一整個下午,吳恪都在想當年的事。
深夜梁澤回到家,客廳已經熄燈了,他還在陽台邊打電話邊抽煙,“到了?嗯,好,有什麼事隨時打給我。”
掛斷電話,被人從腰後圈緊。
“誰啊。” 梁澤貼著吳恪的背,語氣有些不滿,“這麼晚了還給你打電話。”
“你妹妹。”
“……”
原來是梁宵。
“她到學校了?”
“嗯。”
“你們什麼時候關係變得這麼好了。”
居然還會問她到了沒。
“剛剛。” 吳恪拉開他,夾煙的右手伸遠,“不怕燙?”
梁澤仰起下巴,覺得吳恪眼下這抹疲憊都格外有男人味,昏了頭說:“把煙給我,我也想抽一口。”
手臂拉過來,他直接用嘴去湊煙屁股,吳恪不溫不火地躲開:“彆鬨。”
“沒鬨…… 不讓我抽是吧,不讓我抽我就抽你嘴裡的……”
嘴唇緊緊貼到一起,殘留在口腔中的煙味隨津液渡到口中,神經微微發顫發麻。%e5%90%bb到氣喘籲籲,他靠在吳恪耳邊軟聲說:“這個煙,勁好大。”
吳恪掐滅煙,拇指指腹替他擦淨唇角的唾液,“你到底知不知道害臊兩個字怎麼寫。”
“不知道。”
梁澤抬起頭,癡癡地看著他。很快,眼睛卻被一隻大手捂住,熱烈的%e5%90%bb鋪天蓋地侵襲而來。幸好陽台沒開燈,否則此時此刻的情狀足以讓鄰居們傻眼。
%e5%90%bb到缺氧,吳恪把人打橫抱起來,關燈臥在沙發,蠶蛹一樣包裹在自己的%e8%83%b8膛裡。
“阿恪我看不到你。” 梁澤嘗試扭頭,可吳恪卻從後麵%e5%90%bb他的頸,把他弄得全身又酥又麻,連轉個身都做不到。①本①作①品①由①思①兔①網①提①供①線①上①閱①讀①
好吧。
他隻好放棄了。
“你今晚不對勁。”
後頸的發梢被人用嘴唇掃過:“哪裡不對勁?”
過分熱情。
梁澤這樣想著,卻沒把話說出來,隻是安心地蜷在身後那片陰影中,享受來之不易的愜意時刻。
都說談戀愛使人懈怠,吳恪心想,這話實在沒錯。明明今晚還有不少工作要完成,可他心裡牽掛著梁澤,帶著工作電腦早早回了家。
現在也挺晚了,按理說他應該早點把問題問出來,這樣也能早些去乾活。可是僅僅這樣抱著梁澤,心裡卻又感到無比的治愈,好像許多事已經沒有追究的必要。
也許真應了老話說的,富人才會不在乎錢。他擁有了梁澤,才會不在乎過去的那些分離。
時間安靜地流淌著,懷抱太暖,暖到梁澤都快睡著了,才終於決定聽到低沉的嗓音:“我有事想問你。”
懶懶的應答:“嗯?”
“那年你為什麼跟宵宵說我換號碼了?”
懷中的身軀應聲僵住。
“你們忽然離開老家,是不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原因?”
空氣有些微停滯。
梁澤頓了一下,沒有開口。吳恪在後麵低聲說:“你不想說我不逼你,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我也不會再揪著不放。”
當年的事既是他的傷疤,也是梁澤的傷疤,貿然揭開也許隻是徒增傷心。可梁澤也不是逃避的性格。
想要長長久久地在一起,就必須互不隱瞞,彼此信任。
動了下胳膊後,梁澤翻身躲進他的懷抱裡,頭深深埋進去,“其實我不是不想說,是不知道從何說起……”
第32章 翻開過去的傷
作者有話說: 接下來就保持日更。這兩章算是過渡,沒有無聊到你們吧
雖然梁澤的人生並不總是布滿陽光,但如果要從過去挑出最黑暗的一年,毫無疑問會是高三那年。
那時吳恪剛走,他每天過得渾渾噩噩,滿腦子想的都是跑到臨江去找人。這種連一日三餐都無心解決的日子,當然不可能注意到妹妹的異樣。
直到某天躺在床上,遠遠看到妹妹在灶台前走路姿勢不太對勁,抓過來一審才審出大問題。就在他跟吳恪打得最火熱的這半年,梁宵的身體竟然悄悄起了變化,沒有告訴自己唯一的親人。
彼時她還隻有 13 歲,身邊沒有母親,性格又內向安靜。這樣的一個農村小姑娘,不具備基本的生理概念,第一次見血一定是慌張的。可她卻本能地覺得,下麵流血是件令人羞恥的事,既不能告訴哥哥也不能告訴老師。
幫助她的是一名校醫,那所中學唯一的校醫,一個衛校畢業、三十多歲的本地男人。他告訴她為什麼會流血,給她買衛生巾,甚至用一些方法替她 “治病”。
梁澤發現的時候,梁宵已經染上婦科病,卻隻會說自己 “那裡不太舒服”,還傻到認為對方是喜歡她、疼她。沒有絲毫猶豫,他用一晚的時間決定不聲張,以最快的速度搬家,轉學。一年治療,一年複讀,兩年後梁宵的人生才重新走上正軌。
講到這裡,吳恪襯衫前已經濕了一大片。
梁澤抱著他,無聲地流了會兒淚,聲音嘶啞又壓抑:“我一直以為自己有世界上最好的妹妹,又安靜又聽話,什麼事都不用我操心,直到出事後才明白我給她的關心太少了。不是吃飽了就行的,不是,她經曆那些的時候我竟然一點也不知道,我到底在乾什麼?阿恪你知道嗎,當時我不願意吃東西,她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