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澤也有自己的生活。他把自己的生活那樣平平地過下去,獨自醫治著心上的病症,獨自麵對許多生活中的湍流。
老板侯良對他不錯,不僅給他機會鍛煉手藝,有時還會在他麵前露上兩手。梁澤為此特意準備了個厚厚的筆記本,裡麵詳細記錄著三十多道菜和麵點的要點、原理、操作心得。每學會一道他都會做成員工餐,請同事們嘗一嘗給點反饋,之後再加以改進。
乾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實踐,像他這樣肯吃苦,人又聰明,不到一個月水平就突飛猛進。
對於梁澤的進步,聚齊飯館的其他人當然是看在眼裡,有無所謂的,有為他高興的,也免不了還有眼紅的。不光是眼紅他學東西,更重要的是利益。為了成本賬目清楚,員工餐的采買向來跟餐廳進貨分開,每人每頓餐標二十,這也就意味著梁澤每天光買菜就能經手三百來塊。
梁澤做事規矩,彆人卻並非如此。要是換了其他人,每天光吃小販回扣的油水就能有五六十塊,一個月下來絕不是小數目。
那天下午開張之前,大家都在餐廳裡吹風扇吃員工餐,梁澤留在廚房沒有出去。剛吃完沒一會兒,就聽見外麵吵嚷起來,有人氣勢洶洶地喊他的名字。
“梁澤!你給我們吃的什麼臟東西?”
“就知道你做飯不乾淨,這回可算是吃壞了,哎喲…… 哎喲…… 我這肚子疼得一抽一抽的,不行我得去趟廁所。”
外麵十幾個人站著一半趴著一半,趴著的那些以陳軍波為首,全都捂著肚子喊難受。站著的那些沒說話,個個麵麵相覷。
梁澤覺得不對勁,說:“我去給你們倒點水。”
剛一轉身就被陳軍波狠狠扯住領子:“我告訴你你彆想跑,等會兒老板來了咱們非把這事說說不可!連員工餐你都敢隨便糊弄,我看老板還幫不幫你!”
短暫的慌亂後梁澤迅速鎮定下來,推開他的手冷聲問:“你們想怎麼樣,想要錢?”
“放屁!少在這倒打一耙,我們要是圖錢乾嘛不喊著上醫院?”
旁邊還有人附和:“是啊,我們早覺得你做飯不講究,今兒怎麼樣,吃壞了吧!大夏天的材料也不往冰箱放,買回來就往水池子裡一堆,出問題是早晚的事!”
他們說的那些東西是生鮮,買來馬上就要開背破膛處理,不放水池裡放哪裡?梁澤雙手攥拳,硬壓下火深吸一口氣。
“張師傅你看看,這就是你挑的徒弟。” 陳軍波啐了口,“識相的就趕緊從廚房滾出去該傳菜傳菜,彆整天妄想學成一招半式做大師傅,你還欠火候我告訴你!”
“都少說兩句,少說兩句……” 張師傅出麵做和事佬,“梁澤,給軍波他們道個歉,這事沒必要鬨到老板那去。”
陳軍波他們一聽,立刻相互遞起眼色,心裡都以為今天這事做成了。沒想到梁澤臉上卻浮起淡淡的諷笑:“我做的飯有問題,把人吃壞了光道歉怎麼行,得上醫院。”
這句話出乎所有人意料。
梁澤這小子平時窮得叮光響,怎麼可能出得起這麼多人的看病錢?
“怎麼,不願意去?”
他鐵了心要爭這口氣。
陳軍波被他逼得下不來台,半晌一咬牙,“去就去,老子求之不得。正好給老子來個全身檢查。”
—
醫院。
高晨陽趕到的時候,那夥人化驗都已經做完了,正歪頭斜背地坐著等結果。梁澤靠牆站立,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梁澤!”
“晨陽?” 梁澤抬頭,“不是說你不用過來了嗎。”
到醫院後因為錢不夠,他第一件事就是給高晨陽打電話,也把前因後果都複述了一遍。
“我怕你一個人應付不來,再加上晚上也沒什麼事,乾脆!我說我過來一趟。” 高晨陽目光從陳軍波等人身上頗有威懾力地掠過,然後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沒吃虧吧。”
“沒有。” 梁澤搖了搖頭,“走,出去說。”
夏天天黑得遲,眼下外麵還有最後一抹晚霞。
兩人肩並肩走在樓前的石子路上,高晨陽邊聊邊罵:“這幫孫子,那是瞧準了你老實所以才下黑手。你做得對梁澤,這種事有一就有二,絕對不能輕易就範。”
老實?
梁澤笑了笑:“他們要是知道我以前是怎麼欺負你的,大概就不會在我身上動腦筋了。”
“去你的吧。” 高晨陽笑著撞開他的肩,“以前我那是發育慢,現在就咱這塊頭,你再欺負我一個試試?”
如今的高晨陽可以算是人高馬大,剛才陳軍波那幫人見到他表情還都有點慫。
“不過說真的,你這工作環境也太惡劣了。難怪之前吳恪還說要幫你找房子,要早知道我也得勸你搬走!”
梁澤一怔:“他要幫我找房子?”
“對啊,他說跟你住一起那幫人都——”
話還沒說完,高晨陽猛然刹住。
梁澤已經意識到什麼。
他側過臉,樓前的昏黃燈光映著錯愕的麵容,久久沒有恢複平靜。
高晨陽起先還想繼續瞞,可是不管怎麼打岔梁澤都不發一語,後來就隻好放棄了。
那晚的輸液大廳人滿為患。
吳恪很不容易才找到一張空床,是個遠離電視機的安靜角落。護士過來紮針,他就出去找被子、找枕套,交費買水。
一切都弄完,他一個人坐在那。
起初周圍很多聲音,很多人走過,後來漸漸的也少了。每隔半個小時,定好的鬨鐘會響起一回,他就起身檢查架子上的輸液瓶。
到後半夜,梁澤還沒有醒。他去衛生間用冷水洗了把臉,再回來高晨陽已經到了。
“怎麼樣,退燒了吧。” 高晨陽往床邊走,腳下意外碰倒兩個空的咖啡罐,“好家夥,這都是你喝的?”
吳恪撿起來扔進門外的垃圾桶。
“我還有事,先走了。”
“得了,你走吧,這兒我看著就行。” 高晨陽拍拍他的肩。
西服外套一直蓋在梁澤身上,吳恪俯身拿。昏昏沉沉中,梁澤若有所覺似的扭過頭,緊緊拽著那件衣服不肯鬆。
吳恪僵了一瞬,手上用力:“鬆手,梁澤。”
“阿恪……”
梁澤聲音很低很含糊,身後的高晨陽並沒有聽清,隻有近在咫尺的吳恪聽清了。他看著燒得渾身滾燙的梁澤,眉頭一點一點皺緊,靜默少頃才掰開衣袖上的手指,抽出已經被攥出褶皺的外套穿到身上。
然後他拿上公文包就走。
夜色黑,蟲鳴繁密如落雨。
往大門口走的路上吳恪想起一個夢,一個稱得上荒唐的夢。在某個他回憶不起的夜晚,濕得能絞出水的床單上,有人疼得受不了的時候也那樣叫過他,隻為從他這裡得到一個安撫性的%e5%90%bb。
“阿恪,你能親我一下麼……”
“你親我一下我就不疼了……”
夢是夢,現實是現實。
同樣靜寂的夜,門診大樓前,梁澤詫異地望著高晨陽。
“我不知道……”
不知道原來吳恪去宿舍找過自己,更不知道那晚送自己來醫院的人竟就是吳恪。
“他想要瞞的事情,你哪有那麼容易知道?” 高晨陽意味深長,“算了,既然說了,我就再告訴你一件事吧。你猜猜,畢業後我跟吳恪是怎麼聯係上的?”
梁澤抿著嘴站在那兒,心裡忽然充滿了不可言說的近鄉情怯。他透過那雙敏[gǎn]多情的眼睛,茫然地看著高晨陽。
長長的影子寂寞地投在地麵。
高晨陽在手機上翻了一陣子,走過去遞到他眼前,“那條短信我至今還留著,你自己看吧,看完就什麼都明白了。”
接過手機,梁澤看到屏幕上一條長長的信息,長到不像是吳恪會發的。
“晨陽,新年好。我是吳恪,高中時咱們一個班的,不知道你是否還有印象?從田老師處得到你的聯係方式,一是問好,二是想向你打聽另一位同學,梁澤的消息。這幾年一直聯絡不上他,聽說咱們班留在臨江的都和你熟,請問梁澤有沒有跟你們聯係過?如不方便可不回複,抱歉假期打擾。”
梁澤深吸一口氣。◇思◇兔◇在◇線◇閱◇讀◇
周圍的一切變得很模糊,包括高晨陽的聲音。
“我告訴你這些沒彆的意思,就是想讓你知道,吳恪這個朋友絕對值得你交。”
“從以前我就覺得他為人夠義氣。”
“你彆看他話少,沉默,其實他比誰都重感情,他——”
“這條短信……”
梁澤忽然打斷了他。
高晨陽:“嗯?”
梁澤眼眸低垂,凝視著屏幕上的那個接收時間,聲線微微顫唞:“這條短信是前年春節發的。”
“沒錯,怎麼了?”
抬起頭來,他怔怔地望著高晨陽,臉上的表情既無措又懊悔。
“奶奶就是那時候走的,對不對?”
高晨陽張著嘴說不出話,像是壓根記不清了,又像是詫異於他為什麼猜得這麼準。
梁澤屏住呼吸,動彈不得地站在那裡,然後就聽到了心底反複出現的一個聲音:“前年奶奶走了,那一次我覺得自己格外需要你。”
他需要你,可是你呢?
梁澤,你看你都做了些什麼……
第13章 在乎不在乎
作者有話說:
從醫院回來,店裡的氣氛變得很奇怪。
陳軍波他們作惡被拆穿,在被侯良訓斥之後老實了很多,可是看梁澤的眼神還是充滿敵意。而梁澤呢?受了冤枉,搭進去許多檢查費用,卻是什麼也不提,和誰也沒吵,一徑的沉默著。
他像平常一樣給廚房打下手,在外麵端盤子,臉上一點波瀾也沒有。連張師傅都說:“梁澤,你脾氣太好了,這樣下去可不行。”
他抬抬嘴角,並不辯駁。
其實誰也不知道,他的心不是那樣的,他的心被許許多多的念頭占據著。
想去找吳恪,想要告訴他自己也一樣想他,一樣需要他,又覺得最好的時機已經過去了。
人都有脆弱的時候,那時候是最無助、最需要朋友的。曾經吳恪或許的確需要過他這個朋友,可他自己錯過了。獨自熬過那段時間後,如今吳恪還會需要他嗎?
況且吳恪既然選擇把高晨陽叫去醫院,就說明他不想造成誤會,更不想梁澤知道以後糾纏不休。想到這裡,梁澤苦笑了一下。恐怕在吳恪心裡,自己早就隻剩死纏爛打的形象了吧,他要是知道——
算了,不能讓他知道,那件事。
下班後梁澤留下收拾廚房,回到宿舍時其他人剛洗完澡。他想起高晨陽走前說那天吳恪給自己買過東西,隻是不知道具體是什麼。
因為下午才被老板警告過,所以去隔壁之前他已經做足心理建設,不管其他人態度有多惡劣,都不能再起正麵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