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車的聲音再也聽不到,梁澤才把手裡的刀放下,扯起袖子抹了把臉,一言不發地修理被砸壞的椅子。
身後卻慢慢出現腳步聲。
梁澤驀地警覺,轉過身,吳恪站在麵前。
“刀傷應該儘快包紮,否則會感染。”
對於他的出現梁澤明顯很意外,但周身仍充滿敵意,半晌方才壓低聲音:“少多管閒事。”
吳恪卻很平靜。
在國外生活的那些年他什麼樣的暴力都見過,當街開槍的,在學校公然吸違禁品的,掄起錘子砸華人超市的,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他低頭,關掉手機裡的音樂播放器,“沒有人要管你的閒事。我來隻是幫班主任通知你,下周記得按時出勤。你曠課太多,學校在考慮開除你。”
“開除就開除,誰在乎。” 梁澤譏諷地笑了下,“這學老子早就上煩了,開除我正好。”
吳恪感覺自己在跟一個心智不夠成熟的人對話。他拉開書包,拿出裡麵的試卷:“這是你的卷子,自己拿好。退學之前記得回去把課桌清乾淨,彆影響下一個坐的同學。”
“你——!”
吳恪覺得自己句句平和,梁澤卻被他的態度激怒。
“你有什麼了不起的?”
吳恪頓足。
“不就是投胎投得好嗎,你有什麼資格瞧不起我?我告訴你彆讓我抓住機會,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們這些人全打趴下。”
此刻的梁澤滿身戾氣,把吳恪當成了撒火的對象。好像就那一個瞬間,吳恪看到一種屬於梁澤的野性。
當然,這樣的梁澤是很討厭的。
“你抓住機會的方式就是退學?”
“我——”
“想把彆人打趴下,首先要自己站直。”
說完,吳恪聲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語,略帶嘲諷地補了一句:“高中都畢不了業的人,哪裡來的底氣……”
古人總說不打不相識,梁澤的自尊心薄得像紙,可是最丟臉的一幕被吳恪看儘,居然慢慢變得親近起來。
那晚他跟妹妹是在吳恪家閣樓睡的,因為兩人說話聲音太大,梁宵在屋裡哭得昏天黑地,以為追債的又回來了。
直到把兄妹倆帶回家,吳恪才開始後悔自己愛心過分泛濫,但也為時已晚。奶奶早就睡了,泡麵隻剩兩包,吳恪全讓給他們。衝完涼回來,卻發現兄妹倆在吃同一碗,妹妹吃麵,梁澤喝湯。
喝完梁澤拿手一抹嘴:“我洗碗。”
吳恪眉頭緊緊皺到一塊:“你能洗乾淨?”
“我打工就是在後廚洗碗!”
行,那就你洗吧。吳恪獨自溫書,妹妹給地上鋪了個小毯子,躺下前還不忘打開書包,檢查那袋剩下的泡麵是否安好。
吳恪問她:“你哥哥不餓?”
妹妹性格好像挺害羞,對他搖搖頭,縮下去拿被子蓋住營養不良的臉,“哥哥說留著。”
後來有一天,梁澤不知道從哪搞來輛自行車,下課以後非要載吳恪回去。吳恪視死如歸地坐到後座,第三次差點被摔下來之後,乾脆換到前麵。
他載梁澤。
小路光線昏暗,頭頂零星有飛蟲圍繞,樹上的蟬叫得不知疲倦。
梁澤不知哪根筋搭錯了,一直克製地揪著他腰兩側的衣服,沒有其他親密舉動。吳恪右手把著車,左手繞到後麵拖近他的手,“抱緊我的腰。”
下一秒車子意外一顛,梁澤側臉砰一下拍到吳恪身上,感覺整個背都是汗涔涔的。極力壓下心跳,他把胳膊圈上去,刻意保持一點點距離,“抱什麼抱啊,不覺得這樣很熱嗎?”
吳恪說:“是你非要騎車。”
他笑著轉移話題:“你會開車嗎阿恪。”
“嗯。”
徐風從濡濕的鬢發間穿過,帶來些許柔和的爽快。梁澤開始幻想以後吳恪買了跑車,自己坐在裡麵會是種什麼感覺,想著想著覺得那樣未免有點狐假虎威,笑笑就不想了。
騎了好長一段,小賣店被他們遠遠甩在身後,天邊的月亮追趕著車輪。寂靜的那條小路上,吳恪忽然問:“梁澤,聞到沒有。”
“嗯?” 梁澤耳朵貼著潮濕的布料,“什麼。”
“挺香的,不知道是什麼花。”
就是他第一次去梁澤家時,聞到的那一種,淡而雋永。
梁澤將目光移到路邊,沒費多少工夫就辨認出了,抱著他心不在焉地答了句:
“那個啊,那個叫合歡。”
合歡能治失眠。
那段時間吳恪睡得很好,他覺得是合歡的功勞。因為日日載梁澤回家,日日聞見它,因此得益。而兩人分開後,合歡隻在回憶中出現,所以他才總是失眠。
第12章 誰對誰錯,誰來厘清
作者有話說:
“吳恪?” 齊斯宇意外地看著麵前的人,“你今天不是休年假嗎,怎麼又來公司了?”
“銷假了。Lily,把你們昨晚改定的版本發我一份,下午我跟你們一起去找老朱。” 吳恪看上去沒有任何異常,除了下頜的傷還是沒好。
“太好了!” 老朱看問題角度刁鑽,Lily 正擔心齊斯宇搞不定,這下總算是吃了定心丸,“有你在咱們今天肯定拿下。”
“會不會說話,難道老吳不回來咱們還拿不下了?”
“昨天一聽說他請假就慌了的人可不是我……”
吳恪走回自己工位,拿出公文包中的筆記本電腦。沒多久,齊斯宇過來遞給他一杯美式:“說說吧,怎麼突然就把假銷了,不是說有重要的事嗎?”
也許隻有他一個人覺得重要。
“事情辦完了。” 吳恪不願多提。
“辦完了你不會休息休息?” 齊斯宇拉開一把椅子反坐上去,“好不容易請一天假,下次再想讓老朱批可沒那麼簡單。”
“項目比較重要。”
“兄弟,聽你這口氣怎麼跟受了情傷似的……”
沒再理會他的胡言亂語,吳恪低頭繼續回複積攢了一整天的郵件,擱在旁邊的手機卻驀地亮起。
他轉頭。
齊斯宇搶先看見了,咦了一聲:“新換的手機桌麵?不是你風格啊。”
認識吳恪這麼久了,還沒見他用過自帶桌麵以外的圖片。眼前這盆什麼植物,濃綠色的葉片,金魚一樣的花苞,看起來像是他自己拍的。
吳恪沒有答話,拿過手機讀完新消息,眼神不由得暗了暗。
“我出去打個電話。”
“欸!”
望著他大步離開的背影,齊斯宇心裡那種違和感愈發濃重。怎麼回事,他之前那份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淡定呢?
—
其實梁澤醒得不算晚,但睜開眼時外麵已經空無一人。
在房間頓了一陣子,他換回自己的衣服走出去。吳恪不在家,昨晚那台筆電也帶走了,客廳的茶幾上擺著一碗豆漿、一袋紫薯包。
這是……
怔了怔神,梁澤走到沙發邊。
豆漿跟紫薯包都還留有餘溫。因為不知道是不是給自己的,所以他沒有動,隻是從廚房拿來一個碗扣在它們上麵,想著這樣應該就能涼得慢一些。
換下來的衣服疊好,送去陽台的洗衣機。一過去,卻看見角落的小圓桌上有個煙灰缸,裡麵橫七豎八地插滿煙頭。
昨晚吳恪在這裡坐了很久嗎?是因為自己激怒了他,還是因為有個討厭的人在身邊他連覺都睡不著。@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梁澤搖了搖頭,竭力趕走那些陡然滋生的負麵情緒,回臥室找到昨晚被自己扔在床角的背包。
包比來時沉。他把裡麵的手機盒子拿出來,靜靜地發了一會兒呆才打開。
開機後等待了幾十秒,桌麵出現一個時鐘,分秒靜默流逝的樣子就像吳恪一樣,一板一眼。
翻開通訊錄,裡麵隻有唯一的一串號碼,姓名是冷冰冰的兩個字:吳恪,右邊還有一列緊急聯係人,點開,仍是吳恪兩個字。
也許是默認的吧。因為有且僅有一個聯係人,所以理所當然也是緊急聯係人。梁澤站在玄關,給這個冰冷的名字發送了一條消息——
“號碼已存,手機我放在鞋櫃上,你回來後記得自己收起來。”
鞋還沒有換完,電話就打來了。梁澤微微一怔,緊著背接通,下一秒就聽到吳恪低沉又嚴厲的聲音:“你敢不把手機帶走試試。”
這樣惡劣的態度令梁澤措手不及。
他張了張嘴,聲帶微微收縮:“我…… 你在上班嗎?”
吳恪大概也覺得自己太過火了,沉沉地應了聲,態度有所緩和:“早飯吃了沒有。”
“嗯?”
“我問你早飯吃了沒有。”
“我不知道那是給我的。” 梁澤說,“而且我也不餓,我幫你把它們放冰箱吧。”
吳恪靜默片刻,極力壓製著怒火,半晌方道:“鞋櫃裡有傘,走的時候拿一把。”
“好,謝謝。” 梁澤喉嚨微微腫痛,很用力才能把感謝的話說出來,“謝謝你昨晚的收留。總是你幫我,我也沒能幫到你什麼。”
吳恪像是覺得諷刺,低不可聞地笑了聲。
梁澤心臟縮緊:“那你忙吧,我馬上就走了。手機我真的用不上,這麼好的東西給我也是浪費,你自己留著用吧。”
吳恪一頓,嗓音驟然下沉:“梁澤,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現在有資格跟我討價還價了?”
因為已經換好鞋,所以梁澤多一步也不敢走,隻能站在原地接受突如其來的質問。
“我沒有跟你討價還價,我隻是——” 他斂起一半的音量,“我隻是不想再欠你的。”
“你欠我的還少嗎?” 想起那個未兌現的承諾,吳恪聲音猛地高了好幾度,“一句‘不想再欠’就想把那些一筆勾銷?”
“不是!當然不是!”
梁澤從來不知道吳恪這樣厲害,說出的話句句像刀子一樣,直往人的心窩裡紮。同時他也完全搞錯了吳恪的意思,他以為吳恪說的 “欠” 是指那些錢,那些吳恪借給他還債的錢。
“你放心,欠你的我不會賴。” 他語氣澀然,“從你那裡借的錢,一筆一筆我都記得很清楚。不過我手頭暫時不寬裕,分期還你可以嗎?”
話音落地,電話裡氣壓驟然變得極低。梁澤聽不到吳恪的聲音,但可以聽到他壓抑的呼吸,重若千斤地擂在耳膜。
“分期?這是你說的。”
“是我說的,我的意思是——”
“那你最好彆再玩什麼失蹤。哪天要是找你找不到人,我完全可以去法院起訴你。”
吳恪的嗓音半威脅半認真,說完就把電話掛斷了。梁澤站在那兒,茫茫然地看了眼手機,眼神一點點黯淡下去。
之後的一段時間他們沒有再聯絡。
對於梁澤而言,眼下最重要的是掙錢,而不是修補跟吳恪的關係。至於吳恪,也許他是太忙了,忙到抽不出時間給梁澤發一條消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