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回後山,轉頭便在席鶴台上瞧見一道身影。
皓月之下,修長的身姿立在涯邊,銀發未束,幾乎融入那月華清暉。
兼竹怔了怔。
大概是被白光晃得腦中空蕩,先前的酒氣在五臟六腑間蒸發,他心口砰砰直跳,亢奮洶湧的情緒瞬間翻騰上來。
他朝懷妄走過去。
夜風徐徐,醉人的酒氣彌散在清冷的空氣裡。
懷妄早早便知曉兼竹回來了,隻是一直沒管他。這會兒聞到酒氣,他皺了皺眉轉過身。
兩人之間已相距不過兩三步。
兼竹看著懷妄,視線沿著對方的眉眼、鼻梁、薄唇一路向下細細描摹。酒精將那些隱蔽的念想放大,夜晚捅破了白日裡用於遮掩的紗網。
懷妄開口,“你喝酒了。”
“嗯。”兼竹應了聲,聲音比平時要柔軟幾分。
他看見懷妄眼中倒映著自己,眼角的薄紅蔓延至耳尖,從黑發中露出那小尖角的滾熱。
像是藏不住情潮,終於露出了一點馬腳。
不過那又怎麼樣?
兼竹朝著懷妄抬眼一笑,此間月下,酒色%e5%aa%9a人。他眼底翻滾著濃稠的情、沉浮的欲,像要揉進他眼尾的緋紅,淌入這月色。
曖昧得驚心動魄。
懷妄看著他,鼻尖縈繞的酒氣突然變得濃烈而辛辣。
須臾之間像是恒久。兼竹隻笑了一下,什麼都沒說便轉身離開,朝著後山的方向一步三晃,飛揚的薄紗卷走了浮躁的空氣。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蒼梧林間,懷妄垂眼,“刷——”一聲腰間問閒出鞘。
劍招連綿如幻影飛花,一息間四十九式落下,地麵積雪被劍風帶起,方圓五步內雪花逆飛。
劍端劃過%e8%a3%b8露的地麵,留下一道深刻的溝壑。
收招,入鞘,懷妄穿過簌簌落雪走回自己的院落。他想,兼竹大概是醉迷糊了,把他錯認成了前任。
真是亂七八糟。
院門打開,又吱呀關上,席鶴台上再無一人。
唯有落雪薄涼,細細密密地掩住了地麵上那道深長的溝壑。
第8章 皮肉之罰
兼竹一覺睡到天亮。
推門而出時,外麵天光大好,早已過了上課的時辰。
他沿著山階下去,穿過蒼梧林到了席鶴台,大概是他今天起得晚,懷妄晨間修行結束正往回走。
兩人迎麵碰上,兼竹打了個招呼,“仙尊。”
懷妄看也沒看越過他徑直要走。
兼竹就停了下來,他想了想,昨天晚上他隻是對懷妄笑了一下,笑一下也不算逾越吧。或者是自己傍晚走的時候太趾高氣揚,蔑視了懷妄天下第一仙尊的威信。
他轉頭又叫了一聲,“仙尊。”
懷妄這次停了下來,“有事?”
兼竹晃回他跟前,“仙尊怎麼大早上就不理人。”
懷妄的眼神掃過來,“你沒正事乾了?”
意思是說他太閒。兼竹哽了一下,順著他的話道,“什麼才叫正事?”
懷妄說,“你不是要找人。”
兼竹愣了愣,沒想到懷妄還會主動提這事。他揣著袖子,指尖在胳膊上搭了兩下,“感情的事勉強不來。他若一直躲著我,我便永遠尋不到他。”
日頭已高掛上空,蒼山中空氣卻依舊稀薄清寒。
懷妄一時不知道怎麼接話。
兩人相對沉默了會兒,兼竹忽然笑著問,“符陣的事算不算正事?”
懷妄眉心輕蹙,後者道,“臨遠宗內必定還有彆的傳送陣,今天我正好曠課了,不如一起去找找?”
這麼正大光明說曠課的大概找不出第二個。
懷妄看了他一眼,“走吧。”
·
乾淵峰的後山枝蔓盤繞,茂盛的樹冠遮蔽天光,空氣中彌漫著潮濕。
兼竹走在前麵,腳下泥草叢生。走了沒多久,他看見了那條花蛇的屍體,斷成兩截,顏色依舊鮮亮不腐。
看來方位是沒錯的。
懷妄跟在他身後,一眼瞥過那截花蛇。
九紋翕響蛇,紋路越多速度越快,品階不高但難以捕捉。蛇身斷口利落,精準削在七寸,出手之人至少也是分神以上。
這兩天進入乾淵峰的人隻有入門試煉的這批弟子。
懷妄的目光落在前方那道修長挺拔的背影上。
沒多久,林中水聲潺潺,兩人找到了先前布陣的地方,那處山溝裡已經絲毫找不出符陣的痕跡。
單向傳送,一次銷毀。
兼竹向懷妄遞出真誠的眼神,“你要信我,我沒這麼大能耐瞬移到你蒼山結界裡。”
懷妄涼嗖嗖地看了他一眼,“你試過?”
兼竹,“……怎麼會呢。”
懷妄轉身,“去彆處找。”
兼竹抬步跟上,心道懷妄還跟自己玩心理戰術。
從乾淵峰尋至前山和幾處偏峰,直到落日漸垂,殘陽透過雲層在地麵斜拉下樹影,兩人終於在禁地附近找到一處陣法。
四下無人,氣流沉凝,從禁地裡透出一股森冷。
兼竹攏了攏衣襟,下意識朝懷妄靠近了些。
兩人肩膀挨著%e8%83%b8口,懷妄側開身,“你上次怎麼做的?”
“把法障打碎就行了。”
懷妄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兼竹,“?”
懷妄,“還不動手。”
“……”兼竹忍住動手打他的衝動。靈力彙聚掌心,“轟隆”擊碎法障!
白光乍現,在即將被包裹的那刻,他突然伸手拽住了懷妄的腰帶——懷妄撤身間衣衫散落,他眉心一跳,任由前者把自己拽了進去。
又是一息之後。
噗通!一聲悶響。兼竹的後背砸上了冷硬的地磚,他上方壓下一個沉重的身軀,帶了涼意的發絲落入他襟口,和他自己的頭發交纏在一起。
懷妄很快撐起來。
兼竹被壓懵了,手裡還攥著懷妄的腰帶。上方的人衣衫散開,線條完美的腰腹沒入下方,健碩有力的胳膊撐在兩側。
熟悉的視角。
“啪嗒”,一聲瓷響將他驚醒。
兩步之外的椅子上坐著掌門,後者手中托著茶盞,杯蓋落進茶水中,濺起幾滴沾在他胡須上。
掌門目瞪口呆,“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兼竹,“……”
這話本走向怕不是江潮雲寫的。
他隻是不想讓懷妄悠閒旁觀,沒想到他們會摔在掌門臥房裡。
兩息過去,懷妄的目光落在他拽腰帶的手上,冷冽至極。有絲絲寒意彌漫在屋裡,“還不鬆手。”
兼竹回神,假裝鎮定地鬆開手,“有延遲。”
兩人在掌門複雜的目光中起身,懷妄抬手係好衣衫,兼竹低頭理理袖子。
茶盞放下,掌門驚疑不定,“仙尊,這是怎麼回事?”
懷妄周身的冷意還沒完全消散,“在過招。”
掌門開始思考“過招”和“落到自己臥房裡”的關聯。
兼竹看懷妄沒打算告知實情,便替人自動補全,“我手滑,丟成了傳送符。”
未乙掌門將信將疑:傳送符可不便宜,這得滑成什麼樣?但他看懷妄沒說話,似乎是默認了,也不再提出質疑。
懷妄理好衣衫沒有逗留,徑直抬步出門,兼竹緊隨其後。
兩人從屋裡出來時,門外的小童還嚇了一跳,同懷妄施禮,“見過仙尊!”
懷妄應了一聲,飛身回了蒼山,如一道流光消逝。兼竹在小童好奇的目光下袖擺一振,以不遜於懷妄的速度跟了上去。
…
蒼山席鶴台。
一道白光墜下,長衫翻動,懷妄落到崖邊。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兼竹剛落在他身後,懷妄便轉過身來,眼底的冷冽更甚蒼山霜雪,“沒有下次。”
“仙尊是指什麼?”
“你說呢。”
兩息靜默,兼竹開口,“是我唐突了。”
銳利的氣息稍稍收斂,此事姑且翻篇。懷妄回身往庭院走,“符陣我看清了。”
兼竹“喔”了一聲,緩步跟上。
懷妄道,“的確是瀛洲派係下的陣法,至少是分神期修士布下。”
“瀛洲最近怎麼了?”
“靈氣複蘇。”
這不算什麼機密,想必過段時間九州之內都會傳遍,大批修行之人將蜂擁而至。按理說靈氣複蘇是好事,但懷妄話中並無喜意。
兼竹沉%e5%90%9f,“仙尊是怎麼想的?”
懷妄淡淡,“我不知。”
幾句話間已至院門前,懷妄推門而入,“砰!”地一聲院門在兼竹麵前關上。他看著緊閉的門扉,感覺還有灰塵撲在臉上。
半晌,兼竹輕笑了一下轉身離開。
懷妄哪是不知,隻是不相信他,不想告訴他。
·
曠課一天,兼竹第二天就被檜庾逮住了。
今日講授實戰,幾個境界的弟子全都彙聚一堂,由檜庾、洞迎、歸庭三位長老授課。後兩者在場中教習著,兼竹被檜庾拎到場邊,“你昨日無故曠課,可有解釋!”
兼竹,“迷路。”
檜庾,“……”
眼看檜庾又要追根問底,兼竹不想他繼續深究下去,歎了口氣主動認錯,“請長老責罰吧。”
他難得這般配合,檜庾甚至懷疑他又有什麼小花招。兩人的動作沒有避開其他弟子,場上大半人都在往這邊瞄。
檜庾嚴肅,“便依門規罰你,曠課半個時辰抽一戒尺,你昨日曠課四個時辰,當受八戒尺。”
兼竹伸出掌心,“是。”
臨遠宗懲戒弟子的戒尺以棘鐵打成,不會傷及筋骨,落在皮肉上卻極疼。檜庾抽出戒尺,定定看了兼竹掌心幾秒,隨後揚手抽下一尺——啪!
響聲傳出大半個比練場,所有人都靜下來了。就連場中正在比試的弟子也停下動作轉過來,一臉不忍。
棘鐵貼了皮肉,是鑽心的疼。
兼竹第一下沒忍住,悶哼了一聲,背脊輕震。掌心立馬多了道刺眼的紅痕。
離得不遠,江潮雲也跟著抖了一下:代入感太強,他已經在痛了。
江殷暗自高興,兼竹被罰他就舒暢,誰讓兼竹之前叫他不痛快?他轉頭同身邊幾名同門小聲道,“咱們宗門裡,兼竹同檜庾長老算是積怨最深。”
同門也依稀聽過些傳聞,“好像說是檜庾長老不願他拜入宗門。”
江殷道,“要不是他自身有問題,長老何必為難一個人?”
同伴紛紛點頭,覺出些道理。
……
八戒尺落下,檜庾收了手,“銘刻在心,下不為例。”
“多謝長老。”寬大的弟子袍落下,蓋住手心,兼竹麵色不改轉頭回了弟子隊伍裡。
江潮雲跑過來,“痛嗎?”
兼竹看了他一眼,江潮雲立馬意識到自己問了句廢話。
“不過沒事。”兼竹說。檜庾雖然對他有偏見,方才卻是嚴格按照規矩來的,沒有私自施加暗勁。
江潮雲鬆了口氣,“你昨日到底為何曠課?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