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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命苦。

聶蓉陪了母親好一會兒才往自己房中走,行至院外水塘旁,見塘中映著輪明月,不由抬眼望向天空。

圓月如鏡,繁星千數,廣闊天地間,凡人就似蜉蝣般渺小,更何況她一個閨閣中的女子。

若是她此番嫁去安陽侯府任那人折辱欺淩,泄了他心中的怨恨,讓他放過聶家,倒也算一樁幸事。

第3章

想罷之後,聶蓉擦乾淚水,回到自己房中,翻出一隻空服箱來,將長案上放著的嫁衣,連同沈知儀送她的珠釵、簪花、兩封信件、沈家夫人送她的絲綢布匹,以及她給沈知儀繡好的手帕,悉數鎖進了箱中。

然後吩咐青梅道:“明日你和馮媽媽去一趟街上,看看那幾家繡坊,看誰家還有製好的嫁衣,買一套回來吧。”

青梅問:“姑娘為何不穿縫好的嫁衣?”

那件嫁衣無論布料還是染料都是上成的,又是姑娘按自己的身段親自縫製,花樣、繡線,樣樣精致,花了那麼大的心血,不就是為自己出閣那天穿麼?

聶蓉看著那緊鎖的服箱,搖了搖頭:“就去買吧。”

她當那一日是赴死日,而非自己期許的出嫁日。況且洞房之夜,那人見了她的麵還不知是何光景,她不想辱沒了那身嫁衣,就讓它乾乾淨淨的、承載著她一針一線中的少女情思永遠躺在箱子裡吧。

見她如此說,青梅沒再執著於這事,而是又問:“姑娘不親自去挑一挑麼?”

畢竟是自己的嫁衣,旁人挑的哪有自己親眼看的如意?

聶蓉卻仍是搖頭,柔柔道:“不了。”

她細聲細氣,溫言溫語,態度卻是堅定,青梅也就不再多說。

隔日,青梅與馮媽媽替她買了件成品嫁衣來,樣式倒也不錯,隻是腰身稍大了一些。

不出兩日,京城人都聽說了這消息,一時間唏噓不已,平日與聶蓉交好的幾位閨秀倒是不約而同都過來看她,嘴裡說著祝福的話,臉上卻是悲憫與憐惜,都知道她這是最後的無憂時光了。

轉眼便到婚期。

那天,她在雞鳴聲中起來,坐在梳妝台前由喜娘給自己梳妝打扮。

天色未亮,房中燃著好幾隻燭火照明,昏黃的鏡中映著一張帶著哀色的鵝蛋臉。聶蓉朝自己露出一個微微的笑意,細聲道:“喜娘,幫我梳好看些吧,胭脂都在這兒了,買的簪花堂的,勞煩您給我塗得豔麗些。”

喜娘連忙答應:“那是當然,我這手藝就沒有不好看的!再說了,姑娘生得這麼標致,待我給姑娘這麼一打扮,保準姑娘比那天上的仙子還美!”

聶蓉輕輕笑了笑。

從小到大,人人都說她好看,可她知道自己這好看並不好。她的好看並不是那種清秀或端莊的好看,而是那種嬌%e5%aa%9a的好看。

旁人說“娶妻娶賢,納妾納色”,而她就是那個能被人看中的“色”,有一次姐姐罵她,“生得一臉小妾樣兒。”

所以她不喜歡用胭脂,那會讓她更顯妖嬈嫵%e5%aa%9a,一點兒也不像個賢惠端莊的好姑娘。

可胭脂確實會讓她大放異彩,比所有人都好看,今天她想要好看一點……畢竟,她不知今日等著她的到底是什麼。

一個時辰後喜娘給她打扮好了,家裡的嬸子進來拿東西,看見她怔了好久,最後喃喃道:“這蓉姑娘……還真是生得漂亮。”

聶蓉心裡滿意了,好像在這天也做了一件任性的事。

這一天旁人是忙得腳不離地,卻隻有她是靜靜等待,約摸正午時,迎親隊伍來了。

一個月以來的風聲鶴唳中,京城沒什麼大戶人家辦喜事,這是頭一樁,而且還是嚴辭和聶家的喜事。

一時間,萬眾矚目,人聲鼎沸,所有人都聚在了迎親這條路上,夠著脖子看熱鬨。

鞭炮聲一陣賽過一陣,歡聲笑語,鑼鼓喧天,聶蓉閨房靠裡,又是門窗緊掩,倒顯得安靜。青梅陪聶蓉待在床邊,喜娘見兩人不出聲,自己也明白些許內情,便也不發一言,房中有些不自然的壓抑。

不一會兒,門“吱呀”一聲響,橘兒進來了。

似是覺得房中太靜,她開口道:“我看見姑爺了,坐在比人還高的一匹大馬上,穿著大紅喜服,特彆好看!”

喜娘也是憋久了,接著她的話道:“那是當然,要說聶姑娘有福氣,侯爺生得那個俊俏,當年可是讓好多家姑娘惦記呢,還有人托過我。”

青梅淺淺笑了一下,聶蓉卻是一點兒也笑不出來。

想起嚴辭,聶蓉一顆心就慢慢沉下來,猶如上麵壓了塊石頭。

她與嚴辭也算見過一麵,就在兩人訂下婚約後的第一個中秋。嚴辭按晚輩之儀攜禮至家中拜訪,那一日父親讓她到堂前坐了片刻,她向嚴辭問安,嚴辭也向她回了禮。

當時她緊張得手足無措,連頭也不曾抬起,隻大致掃過兩眼,知他確實豐神俊朗,品貌非凡,可同時又是個非常端自持的人。那樣不錯一絲一毫的言行舉止,仿佛拿尺子仗量過,人也不苟言笑,看上去非常難接近。更何況他又是侯門世子,身份太尊貴,她心中實在無法想象自己嫁過去是怎樣的光景。

後來侯府出事,她父親很快退了兩人的婚事,她還沒來得及認真咀嚼心中是何感想,就又有了新的未婚夫君,國舅爺工部員外郎家的公子,沈知儀。

他為人倒親和很多,還總會托人給她送些小東西,給她寫詩、寫信,關切之心溢於言表,聶蓉覺得這才像未婚郎君該有的樣子,所以慢慢就對這樁婚事上了心。

哪想到……

這便叫“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吧,她此生怕是再也見不到沈公子了。

就在這時,馮媽媽急步進來,開口道:“好了,得出閣了。”

第4章

雖是嚴辭心存報複,但大婚之禮一樣也未減,她在繡著鴛鴦的紅蓋頭底下看見身旁那人的皂靴和衣袍底,隻覺得連他身上一塊布料都透著威嚴,讓人不能逼視。

繁複的禮儀後,喜娘將她扶上了花轎。

她覺得暫且鬆了一口氣,斂了斂衣裙,靜靜安享著最後的自在時刻。

今日的街上可謂人山人海,磨肩擦踵,連平日不敢出門的公卿大家都出來了,圍在旁邊看熱鬨,路都被占了大半。

聶蓉想到自己那裝不下一車的嫁妝,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再一想到了侯府還不知是什麼光景,又覺得此時的麵子真是不值一提。

這樣放鬆著,又緊張著、害怕著、矛盾著,隊伍終究是到了侯府門前。

這安陽侯府,她還未曾來過。

與嚴辭尚有婚約時,約摸在中秋節過後三個月就是侯府夫人,也就是嚴辭他母親的生辰,家中已經在備禮了,然後就遇到了朝中那樁事。太子起事,軾君殺臣,嚴辭他父親就那樣死在了宮中。

她與嚴辭便成了陌路,此後未聽過,也未見過,她還以為兩人再不會有交集。

轎外傳來樂伶們嘻笑著唱攔門詩的聲音,唱詞裡將新郎新娘一頓誇,目的便是向新郎官討要利市錢。

新郎官這邊的隨從之人也回答攔門詩,然後給些許銀兩,讓樂伶們放新人進門去。

侯府顯耀,這攔門樂伶就有十數人之多,個個將攔門詩念得花樣倍出,新郎身旁隨從也是口才極好,你來我往,好不熱鬨,引得一片歡聲笑語,讓還在轎中的聶蓉一時恍惚,好像她是正經的出閣嫁人,日後也是過著舉案齊眉、相夫教子的日子。

隨後又是一堆禮節,她不太清楚,自有喜娘教她,直到入了廳堂,喜娘將打了同心結的紅綢帶一端遞給她,告訴她,要拜天地了。

想到牽著紅綢帶另一端的人,聶蓉心中一緊,不由連手心都出了汗。

司禮官扯著中氣十足的嗓音喊“拜天地”,“拜高堂”,到“夫妻對拜”,喜娘牽著她行至堂下,微挪半圈,低頭與對麵之人相拜。∫思∫兔∫在∫線∫閱∫讀∫

如此,他們便算真正成婚了吧……

就在這時,她手中的紅綢帶不知為何垂了地,就在她異樣時,“鋥”的一陣聲音響起,像是刀劍出鞘聲,隨後就聽有人道:“保護侯爺——”

響應這聲音的,是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叫得最大聲的是她身旁的喜娘,一邊叫著,一邊跌在了地上,帶得她也險些摔跤,連連後退幾步。

“姑娘小心!”

這是馮媽媽的聲音,馮媽媽之前一直就在她身後,此時立刻就拉了她繼續往後退,聶蓉的視線被紅蓋頭所擋,卻依然能看到這喜堂裡早就亂作一團,打鬥聲,尖叫聲,哭嚎聲……彌漫著整個屋子。

就在這時,一個人倒在了她腳下。

是個二三十歲的男人,方臉,化了妝容,一副樂人打扮,眼睛直愣愣瞪著,頸間被割開一道口,此時正汨汨湧著血。

“姑娘彆看!”馮媽媽顫聲喊著,一把摟過她,將她護在了懷裡。

聶蓉整個人都像被抽乾了力氣,連自己的重量都支撐不了,幾乎要站不住。

那張瞪著眼的臉、那湧著血的脖頸,充斥著她所有的思緒,耳邊嗡嗡作響,好像忘卻了所有,連自己置身何地都不知道。

就在這樣的懵然中,打鬥聲沒了,一道聲音響起:“帶下去。”

這聲音沉穩、平靜,卻帶著十足的威嚴與壓迫,說著最可怕的話,讓人遍體生涼。

聶蓉知道,這說話的便是嚴辭。

沒一會兒,有人高聲安撫道:“諸位不用害怕,刺客已經抓住了,毛頭小賊,不足為懼,驚擾到諸位,萬望海涵。”聽聲音年紀不小,說話語氣也頗為恭敬,似乎是管家之類的人。

場上的混亂果然漸漸平息下來,管家又吩咐道:“快把這地上清理一下,禮已成,準備入宴吧。”

話音落,嚴辭的聲音再次響起:“不用。”

說罷,他朝堂下道:“這人血倒喜慶,留在這兒也無妨。”

隨後,他語氣恭敬了些,繼續道:“諸位受驚,府上略備酒食,還請入席就座。行刺之人需及時審問,嚴某先行告退,得罪之處,他日再行致歉。”

一片鴉雀無聲中,賓客們靜默半晌,最後才似回過神來,連聲稱“無妨,公事要緊。”

後來賓客們去宴廳就坐,嚴辭離去,聶蓉被一眾臉色慘白的媽媽丫鬟扶進新房,就那樣在床頭坐了下來。

這時候本該是新郎官一同進新房,後麵還有撒帳禮,合髻與交巹禮,可現在新郎官沒進來,也沒說何時過來,眾人隻得在一旁侯著。

沒一會兒,一陣淒厲的慘叫聲傳來,讓房中幾個女人皆是一震。

接著來又是一陣慘叫,聽上去比之前更痛苦,仿佛地獄裡傳出的聲音一樣。

聶蓉琢磨過來,這似乎是嚴辭在開始審問犯人了。

聽著這讓人毛骨悚然的慘叫,她不由自主就想起了之前家中小廝講的“梳洗”。

“你們見過拔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