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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淵的玫瑰 無聊到底 4377 字 5個月前

柴悅寧愣了一下,目光望向褚辭。

她看見褚辭靜靜看著她,眼裡似閃爍著一抹微光。

那一刻,柴悅寧忽覺先前心裡那份茫然與無助淡去了許多。

“初春的時候,浮空城與地下城失去聯係,浮空城派出勘探小隊跨越霧區,試圖對地下城所在進行定位,結果全小隊徹底失聯。”柴悅寧說著,話語頓了頓,而後又鼓起勇氣,把話繼續說了下去:“然後我遇見了她,在一個我本不該去到地麵的日子裡,在一個我本不該去到的危險之地——我遇見了她。”

那時的她,還不知道這個世界正在崩塌,還以為挺過一個生長季,一切就會回歸正軌,以為隻要努力賺錢,努力為基地做出貢獻,就可以得到入住主城的資格,過上比從前更好的日子。

她本該是一個平凡的人。

如果沒有遇上褚辭,平凡如她,或許早就死了。

死在本該一同攙扶著行至黎明的夜晚,再不然死在六區通風係統的操作室裡。

運氣好,活得久一點,大概也會糊裡糊塗地死在地下城基地主城淪陷的那一天。

她將至死都不會飛上天空,不會看見群島墜落,不可能知道這個世界正發生著怎樣令人絕望的變化,更不會在掙紮在絕望之中,遇見如何都不肯放棄前行的堅守者。

可事實就是,世界那麼大,她遇上了她。

就像她所見過的每一場奇跡那般,明明那麼偶然,卻又像是一場必然,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相遇。

“她原本得到了自由,卻為我重回囚籠,我等了很久,好像幾個世紀那麼久,終於可以帶她流浪遠方……”柴悅寧彎起眉眼,心裡愈發釋然,“世界那麼大,大到人類如果隻用雙腿,窮極一生也無法將其走遍,可偏偏兩個流亡的人能遇上霧區基地,又有一隻飛行類異獸恰巧載著她們將霧區基地的研究成果帶回了浮空城。”

柴悅寧說:“世界是很大,但這些看似不可能發生的事,不都讓我們遇見了嗎?”

世界再大又怎樣?

在世界毀滅人類以前,她願意最後再信一次“天無絕人之路”。

戰機座艙內,短暫靜默了下來。

柴悅寧有些忐忑,卻沒有出聲催促。

不知過了多久,駕駛座上的人發出了一聲輕歎。

他說,那就賭一把吧,反正也沒什麼可以失去的了。

座艙的艙門緩緩升起、關攏,劉安回頭說了一句:“那就先把這附近探尋一圈,再決定下個目的地吧。”

戰機飛入半空,霧燈照亮暗夜。

他們自高樓之上那朵很大很大的黑藤花旁掠過。

劉安笑著打趣:“你們說,那什麼萬米深淵長出來的生態母花,會長腿四處跑嗎?這大家夥不會是咱們要找的東西吧?”

褚辭回頭望了許久,直到那朵綻放在夜空之中的黑藤花,漸漸於濃霧之中淡出自己的視線,才靜靜道出一句:“不是。”

柴悅寧總覺得她或許感應到了什麼。

她將地圖再次拿到褚辭麵前,試探著說了一句:“下一個目標點,你來選嗎?”

褚辭伸出的手指懸在半空,猶豫了許久,最後點在了其中一處。

“在這裡嗎?”

“不知道。”

“去了就知道了。”柴悅寧輕聲安慰,“錯了也沒事,我們還有機會。”

褚辭點了點頭,靠著柴悅寧的肩膀,輕輕閉上了雙眼。

人類的戰機以一種安全的速度低飛在城市之中。

時間緩緩流逝,他們沒有找到一處看上去像有過鑽探項目的地方,天空仍舊漆黑一片,戰機再次飛上高空,向著另一個褚辭選定的方向飛去。

高空中全速飛行的情況下,從一座城市去到另一座城市,不過就是一兩個小時的事情。

到達一個全新的地方後,飛機再一次飛向低空,勘探著這座城市的四方邊緣。

天色漸明之時,一無所獲的戰機飛向了第三個標記點。

一夜無眠,疲意湧上雙眼,劉安將飛機落回地麵,爭分奪秒似的閉目睡去。

柴悅寧看見油表上油量所剩無多,剩下這些油想從此處回到浮空城還是夠的,但如果繼續這樣找下去,他們大概是回不去了。

可沉沉睡下的那個人,在閉眼之前不曾提及半句擔憂。

他好像真的沒有打算回去了,就像她們一樣,早在出來之前就已於心底下定決心,如果找不到生態母花,那就一起死在霧區裡。

柴悅寧不禁想,人類赴死的決心,是否都是這樣平靜而又洶湧?

因為那一刻,她的心忽然十分雜亂。

她想起六區列車站裡那個被她忘記了名字的總治安官,想起七區緩緩升起隔離牆時仍堅守在牆內的那些軍/警,想起一個死後隻為親人留下了一把槍的人。

她想,這世上有太多太多,用自己血肉堅守著這個世界,卻不會留下姓名的人。

她忽然好奇,地下城基地怎樣了?

尤蘭回到七區當她的小老板了沒有?許久不見的隊友們如今過著怎樣的生活?主城研究所裡那位老博士是否有為抑製劑的發現而感到無比欣喜?

浮空城基地又怎樣了?

那座巨大的城市成功降落了嗎?他們的火力足夠挺過的獸潮嗎?多少人會活著,又有多少人會死去?

霧區基地呢?

那裡的大家異變程度都還穩定嗎?時先生的研究是否又隨著生態的惡化,有了全新的但又無法徹底改變現狀的良性進展?

人類正與這個世界進行一場困獸之鬥,不知到底哪裡來的力量,越是身陷絕境,越要奮力怒吼出心中的不甘。

人類真的特彆努力地想要找到屬於自己的生路。

或許也正因如此,人類文明才那麼獨一無二,不可替代,更無法複製。

可生路在哪兒呢?

她閉上雙眼,怎麼都無法睡著,越是努力告訴自己不再去想,越是清醒得難以入眠。

這種死一般的靜默不知持續了多久,她忽然聽見身旁響起一陣很輕很輕的動靜。

艙門似乎被人打開了,但隻是一條微小的細縫。

有什麼東西,如長蛇般,窸窸窣窣自縫隙之中悄悄溜走。

柴悅寧睜開雙眼,手邊的地圖多了一行字。

——我能夠感受到它的存在了,謝謝你們送我到這裡,接下來的路我自己走就好,你們回去吧。

總是這樣……

什麼都想自己抗。

第74章

黑藤帶來的濃霧籠罩著這座城市的廢墟,遠離了戰機的黑色藤條悄無聲息化作人形,行在這寂靜這朝霧之中。

清晨的風,夾著霧氣的濕冷,似是恨不得攜上人世間所有寒涼,掠過那個形單影隻的人,吹亂她銀白的發。

近了,這裡離她想要追尋的過往很近了。

她能感受到一種近似命運的召喚。

模糊的記憶,是一點一點漫上心頭的,她卻沒有一絲尋回過往的欣喜。

那是無儘的黑暗、炎熱、寂靜。

她的一生本應十分簡單,隻用在母體中汲取養分,於沉眠裡緩慢生長。

她不該有人類的意誌,她該沉眠於世人無可觸及之地。

可偏卻有第一聲重響,將她喚醒,將她剝離母體。

會痛嗎?

大概是會的,但她已經忘了那是一種什麼感覺,一株植物能生出怎樣的思想?到底是草木非人,她記不清,也難以辨彆那時的自己是否能夠感知這個世界。

其實,她曾想過回去的。

在擁有奇怪身軀之後,在可以自行動彈之時,在開始能夠思考的那一刻,她看著眼前陌生的一切,感知著全新的溫度,隻覺得害怕,怕到瘋了似的想要逃離。

從前的她哪裡懂得什麼叫害怕?

人類的情緒,真是一種可怕的存在。

柴悅寧說得對,人類感染了她。◇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歡喜、憤怒、悲傷、驚懼,還有太多太多複雜的感情。

她本不該擁有,但她就是來到了這個世界,延續了一個人類女孩的未曾隨著性命一同消散的情感。

這是命運吧?

就像柴悅寧說的那樣,世界那麼大,她們還是相遇了。

這一定就是命運。

命運讓她來到這個世界,也讓她遇見了那個教會她人類情感的人。

其實她是不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大的。

她沒有去過多少地方,在昨天之前,連一張舊世界局部地圖都沒見過。

她一直以為世界很小。

至少,她的世界確實很小,小到在記憶裡搜尋個遍,值得珍視的,值得銘記的,屈指可數……小到,仿佛隻夠裝下一個人。

但她願意相信這個世界很大,因為那個人總是這麼說。

可惜的隻有,這麼大的世界,她都沒有好好看過,就要一個人回去了。

如果那個不斷召喚著她歸根的母花真是一切災厄的源頭,當母花憤怒平息之時,永夜中苦苦掙紮的人類是否就能迎來破曉的天光?

她不知道。

大霧會散去嗎?黑藤帶來的物種異變會停止嗎?想要進化的獸群,會在無法繼續進化後,不再渴望人類的基因嗎?

她不知道。

所有關於人類的過去與未來,都隻在她心裡無足輕重地路過了一遍。

她隻知道,戰機油表上的油量,應該還夠柴悅寧回到人類基地。

她想她好好活著。

像書本裡舊世界的人類那樣,在看得見陽光,聽得到風聲的地方,自由的生老病死。

至於她們之間的約定……

她吃不了她的。

她隻是一株植物,哪裡會吃人呢?

她從來都是一個容易滿足的人,她不需要柴悅寧放下所有陪她在這世間流浪。因為她知道,魚兒不能離開水,鳥兒不能不會飛,離開了人群的人類,同樣不會快樂。

她不是人類,她的世界可以隻有柴悅寧,但柴悅寧的世界不能隻有她。

她們一起流亡的那段時日裡,她能感受到柴悅寧心底壓抑的茫然與不安,如果沒有遇到安德和安犁,柴悅寧會像大多在霧區中迷失人類一樣,死在一場仿佛永遠不會散去的大霧之中。

一滴眼淚從褚辭眼裡滑落下來,沒有人為她擦拭淚痕。

她有自己命定的歸宿,柴悅寧改變不了她的命運,除非她們一同死在這場洶湧的洪流之中。

可她不希望這樣。

她們之間能夠一起走到這裡已經夠了。

她勉強能夠稱之為人類的一生,應是從失去記憶後遇上柴悅寧的那一刻才真正開始的。

這一路上,許多人都向她投來過憐憫或是愧疚的眼神,仿佛周遭的虧欠,讓她承受過多少非人的痛苦。

但是來到這個世界,遇上一個為她生死不顧的人,她不覺得痛苦。

她還是多少缺了一點人類的樣子,還是分外遲鈍地感知著這個世界,也還是沒能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