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扔,當初她的那個身份,也一定背上了盜竊基地重要樣本的罪名。
浮空城的人們對那個“引來”了飛行異獸的特殊樣本恨之入骨,褚辭的身份不便暴露,而且空口無憑,就算真說出來也未必有人會信。
升降台緩緩向上而去。
柴悅寧不禁於心底編纂起了謊言。
她的眼神看上去十分冷靜,可實際上,她並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混過城防這關,帶褚辭前往基地研究所。
有時她也不知自己的運氣到底是好是壞,在這樣一個理應尋常的日子裡,浮空城外出現了一隻大型飛行異獸,基地一時群情緊張,升降台的守衛都嚴了不少。
一架剛結束戰鬥不久的戰機,接到任務順路過來督促檢測,它停落在基地升降台旁,那位戰機上走下來的軍官,恰是柴悅寧曾在E3區見過的那一位。
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柴悅寧在那位軍官眼中看到了詫異。
詫異過後,是一種極為複雜的神色轉換。
她很難形容那種極力隱忍的複雜目光。
他沒有選擇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她的身份揭穿,隻是沉默地看著她與褚辭受檢,沉默地看著她們無法拿出ID卡的模樣。
進行身份核實的小城防兵問:“你們是哪個區的住民?ID卡呢?弄丟了?”
柴悅寧抬眼應道:“我們是地下城基地來的。”
一旁載她們回來的傭兵紛紛投來了無比驚訝的目光。
“我們來自地下城基地主城研究所,送我們過來的飛機發生了故障,不得不提前迫降,因為遇見異獸,我們和其他隊員走散了。”柴悅寧十分冷靜地說著,“我們帶來了十分重要的研究成果,需要親手交到易書雲博士手中。”
這樣的應答,讓眼前的小城防兵有些接不上話了。
他很年輕,顯然沒有遇見過這樣的狀況,一時將茫然的目光投向了一旁沉默地長官。
那位軍官握緊了腰間的槍,寒聲問道:“你說什麼?”
冷冰冰的一句話,讓柴悅寧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堅定道:“我有重要的研究成果,必須親手交給易博士,如果您不能決定放行,請替我轉告基地研究所。”
話音落下,她抬眼回望著那位軍官。
沒有人說話,四周仿佛隻剩下了一陣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那位軍官轉身向外走去:“走。”
柴悅寧沒有猶豫,連忙帶著褚辭跟了上去,她們坐上了一輛車,車裡隻有那個軍官與她們。
車門關閉的那一刻,車門鎖死,那位軍官又一次開了口。
柴悅寧:“這是要把我們押送入獄嗎?”
“那是後話了,在那之前,得先審一下。”那位軍官沉聲說道,“偷走基地重要實驗樣本的人,總是要重視一下的。”
“我確實帶著十分重要的研究成果而來。”柴悅寧解釋道。
“浮空城可以與地下城進行遠程通訊,能有什麼重要的研究成果,需要千裡迢迢走這一趟?”
“我沒有回地下城基地。”柴悅寧淡淡說道。
“沒有回地下城,你還能在地麵生存一個多月嗎?”
“嗯。”柴悅寧笑著應道,“如果我說,霧區深處還有人類存在,那些人類收留了我們,並讓我們向外界傳遞消息,您相信嗎?。”
“不可能,人類根本無法在地麵生存……”
柴悅寧沉默許久,輕聲問了一句:“二十多年前,浮空城軍方,是不是有一位名叫劉定的長官?”
下一秒,她從後視鏡中看到了那位軍官眼底一閃而過的錯愕。
“他……他早就已經……你,你怎麼知道他的名字?”
“我在霧區基地見到了他,他在那裡有很多學生,不過他做夢都想回來。”
“霧區基地在哪兒?隻要有方位,我隨時可以接他回來!”
很顯然,這位軍官相信了,他的聲音十分激動,激動到有些顫唞。
柴悅寧:“他是你什麼人?”
他說:“我的父親。”
柴悅寧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要如何說出真相。
第63章
車輛駛離升降台,朝著基地城防中心的方向行去。
車內一時無聲,有人在等待答案,有人卻不知所措。
沉默不知持續了多久,駕駛座上的那位軍官又一次開了口:“他……如今還在嗎?”
一個軍人生活在這樣的世界,無時無刻不在目睹同類的死去,他理應明白,這樣的沉默代表著什麼,隻是心裡忍不住抱有一絲期待罷了。
柴悅寧下意識想要編織一個謊言,可話到喉頭,卻又無法開口。
浮空城找到霧區基地的那一刻,謊言終究會被撞破,它短暫的存在,沒有太大的意義。
褚辭感受到了她的掙紮,輕聲替她做出了回應。“他感染了,就在半個月前,變成隻鳥飛走了。”
“是麼……”軍官果然對此並不意外,“他異變了,那裡的人為什麼沒有殺了他?”
“霧區基地不需要感染監測,他們有能夠抵禦異變的藥物,雖然不能完全阻止異變,雖然異變隨時可能再次發生,但至少他們在感染後可以在更長的時間內保留自我意誌。”柴悅寧輕聲說著,似是想要還他一絲慰藉,“在那裡,人類不用殺人,也會放生每一個曾是同伴的異變者。”
柴悅寧話到此處,不再向下說去。
她想,說到這裡夠了,褚辭也沒有任何接話的意思。
有些真相不是誰都能夠接受,所以有些事並不一定要說得明明白白。
良久沉默後,她聽見一聲歎息似的應答。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他的聲音裡滿是遺憾,卻也帶著幾分釋然,“他還在的時候我才十來歲,他最希望我長大後和他一樣當個軍人,保護基地……那個時候,基地還有異控中心,受到感染的人不用立即擊/斃,軍方是真的在保護基地裡的每一個人。”
“不像現在,異獸在殺人,我們也在殺人。”他說著,深吸了一口長氣,話語冷靜,卻又攜著幾分欣慰地說道,“他真的做到了一生都在保護人類。”
二十多年的久彆,就像是一條長長的緩衝帶,再多的感傷都早默默承受,不必於此刻彙成一滴眼淚。
那一刻,柴悅寧不禁想,這或許也是一種命中注定。
一生都在守護人類的軍人,在徹底異變後不受控地想要傷害人類,而他的兒子,在他鑄成大錯之前阻止了一切。
柴悅寧百感交集地望向窗外,她發現本來開往城防中心的車輛,轉向前往了基地研究所。
那位姓劉的軍官,開始向基地研究所發起通訊。
“您好,這裡是基地研究所。”
“城防所劉安,請轉易書雲博士。”
轉接的待機信號“嘟——嘟——”響了幾聲,那頭的博士才終於做出了應答。
“基地研究所,易書雲,請問什麼事?”
熟悉的聲音十分疲憊,甚至帶著幾分不耐。
柴悅寧記得,這位博士曾經對她說過,軍方忽然聯係研究所,根本沒有一點好事。
用這位博士的話說就是:“那些家夥懂個屁的科學,軍人插手研究純屬瞎添亂,不是弄些條條框框,就是提一些無理取鬨的要求。”
上次關於褚辭的機密檔案流出一事,軍方便用模棱兩可的話語,對研究所展開過無形的施壓,最後暴/民衝進研究所一番打砸,研究所對軍方失去最後的信任也實屬正常。
隻不過這次,還真不是什麼壞事。
“易博士,那個帶走樣本的人回來了,她說她想見你,她身上有十分重要的研究成果——這些研究成果,來自霧區深處的人類基地。”▂思▂兔▂在▂線▂閱▂讀▂
好一陣靜默後,通訊器那頭傳來了易書雲顫唞的聲音。
“好,我在研究所等她。”
柴悅寧不知這句應答中壓抑了多少複雜的情緒,而她的聲音,似乎也為褚辭的雙眸暈染了幾分朦朧。
褚辭從來不說,但柴悅寧知道,這個好似無情的人類基地,有那麼一個人,曾也給過她一份難以言表的溫柔。
車輛越過叢雲籠罩的天路,她們攜著希望,奔向心裡的未知。
沒多久,她們看見了遠方的基地研究所。
它一如從前那般聳立雲端,但它又經曆過一次瘋狂的暴/亂。
研究所內很多器械因此損毀,實驗樣本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壞,甚至部分研究人員都有受到傷害。
參與那次暴/亂的人數眾多,基地根本無法全部處置,最後也隻能把那幾個牽頭的關了起來。
那個編號為A0027的樣本丟失了,看守樣本的易書雲卻沒有受到明麵上的處置。
願意很簡單,對當時的基地而言,這個樣本隻能繼續存在,或是死於暴民之手,全然沒有第三種選項可供選擇。
因為人們已經受過一次長達五十年的欺騙,絕對不會再次相信“樣本”失蹤的說法。
為了平息眾怒,基地拋出了一個“替死鬼”——那個E3區異變為黑藤的老者。
那個老者殘留下來的異變樣本,恰巧與褚辭有著相似的基因特征,在實驗室的大屏上可呈現出與泄露的實驗檔案中差不多的數據。
這是一次瞞天過海,但研究所與基地都沒有贏,他們輸掉了那個很有可能是人類最後希望的樣本。
“易博士說這都是報應,這樣的話從一個生物學家口中出來,挺諷刺的,不是嗎?”劉長官說著,自嘲地笑了,“但這一切真的就像報應,人們仿佛真的錯了,所以報應才會接踵而來。”
失去樣本的那一天,獸群的侵襲好似天罰般降臨。
僅僅一個下午,十餘個外城的感染狀況便已到了難以控製的程度。
異變人群加入獸群,不斷攻擊著人類和外城的建築與設施,各項係統似乎都在那個午後全麵崩壞。
基地主城方不得不做出了一個殘酷的決定。
啟動外城自毀係統,所有軍力回撤主城,最大程度縮小防禦圈。
“你們看到了嗎?那一日,外城是怎麼和獸群同歸於儘的……”
“看到了。”
“那是一場醒不來的噩夢。”他說,“我們還在夢裡,日複一日等待著夢境坍塌。”
“……”
這個世上仿佛沒有人是樂觀的,研究所中那位易博士也是一樣。
柴悅寧從未想過此生還能與易書雲再次相見,不過隻是短短一個多月,這場重逢卻是恍若隔世。
研究室裡亮著白燈,易書雲靜坐在電子大屏前,較之上次分彆,又添了些許白發。
她不年輕了,她將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這座研究所。
聽到腳步聲傳來的那一刻,她回身望向門外,目光中不知閃爍著期待還是什麼,但都在重新望見褚辭的那一刻,化作了一抹無處可藏的淚光,氤氳在眼底,微微泛紅,卻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