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快,它們是都在聽你的話嗎?”
“它們沒有傷人,隻是向著外麵自由地生長,所以那也是你的向往,對嗎?”
“我看見了,你想說的話,我都看見了……”
一行淚水,自柴悅寧的眼角緩緩滑落。
她閉上雙眼:“可我想聽你親口對我說……”
易書雲站在實驗室的門邊,目光遊離地望著眼前這一幕。
她的雙眼,漸漸蒙上一層水霧。
人類的科學體係崩潰了。
他們費儘心思,也無法吹散新生態的迷霧。
一個孩子的出現,曾為他們帶來了一絲希望,可這樣的希望,偏又近似絕望。
十幾年前,易書雲從上一任監護者手中接手了這個孩子,自那一日起,她便背負著這份基地最高機密所攜的責任。
她一直都知道,這個看上去十分年輕的女孩,早已在這間實驗室裡關了五十多年,她也確實試著像所有人一樣,把她當做一個實驗樣本,不動任何惻隱之心。
正因如此,在過去的十數年裡,她與這個女孩之間的交流,一直都保持著一個足夠冷漠的距離,不忍苛刻,也不曾溫和。
這個女孩也做到一個樣本應當做到的所有。
她安靜又懂事,眼神平靜得不像活物,不吵不鬨不會喊疼,讓她做什麼就會做什麼,從來不會提出質疑,仿佛完全沒有自己的想法,真就是一個可以隨意擺弄的樣本。
可忽然有一天,這個樣本變了。
那雙曾經古井無波的眼眸,好似墜入寒潭,寫滿了無聲的哀傷。
後來,她第一次從那個樣本口中,聽見了“疼”這個字。
那一日,易書雲一如往常那般走進實驗室,對A0027號樣本的身體狀況例行檢查。
她看見那雙泛紅的眼眸欲言又止地望著她。
她問:“你有什麼感覺?”
女孩猶豫片刻,輕聲說道:“博士,昨天的實驗很疼,感覺像有什麼東西在撕扯我的身體。”
“疼?”她有些詫異地回望著那個女孩。
女孩眼底似有失落一閃而過。
這世上除了那個人,不再會有第二個人會告訴她,疼是可以說出來的。
短暫沉默後,她垂下眼眸,一如從前那般,做著機械性地應答。
大屏上的情緒監控,卻出賣了她表現出來的平靜。
一個樣本,擁有了人類的情感。
似乎也正是從那一刻起,樣本的各項數值都失去了曾經的絕對穩定性。
恍惚間,易書雲似乎觸碰到了真相的邊界。
人類的情感,或許真是人類融入新生態的最大阻礙。
可人類之所以稱之為人,不擇手段也要延續人類文明,正也是因為這與生俱來的情感。
他們無法摒棄,他們必須堅守。
大屏幕上每一項數據都顯示著那個樣本即將徹底失去人類所有的性征。
易書雲不禁想,如果這個人類無法避免的“弱點”,能將A0027號樣本引向滅亡,那麼人類的未來,便也再不值得一絲期待。
無邊的絕望,一寸一寸侵占著易書雲殘存的理智。
她背靠著冰冷的牆壁,聞著那黑藤散發出來的淡淡幽香,看似平靜的目光中,倒映著深藍藥水中那瘦弱的身形。
那就像是一個溺入深海的無望者,攜著所有希望深埋在死一般的寂靜裡。
那一瞬,易書雲甚至分不清,到底是希望拋棄了人類,還是人類殺死了希望。
她緩緩閉上雙眼,任憑一片荒涼襲上心頭。
實驗室內,一直有人低聲細語在傾訴著什麼,像不願意認命似的。
易書雲靜靜聽了許久,到底還是決定告訴眼前之人大屏數據所顯示的殘忍事實。
可當她睜開雙眼,看見的卻是實驗水缸中,一根根懸浮於水中的細瘦藤枝,似有意識般向著柴悅寧靠近,隔著厚厚的玻璃,輕觸上那屬於人類的手指。
有人敲響了實驗室的大門。
她轉身按動開關,隻見葉輕手裡拿著她扔在辦公室中的通訊器,眼底閃爍著欣喜。
“博士,所有黑藤都已停止瘋長了!”
一瞬的愣神後,易書雲問道:“你相信異變開始後,還有挽回的可能嗎?”
“按常理來說,異變一旦開始,便隻能以死亡為代價強行中止,不存在任何挽回可能。”葉輕認真應答著。
“是的。”易書雲說,“可我們的常理正隨著世界逐漸崩塌。”
易書雲說著,下意識望向大屏。
樣本情緒,穩定。
異變程度,停在了84.41
係統初步判定,脫離人類範疇,但仍留存部分人類意誌。
“這是一場奇跡。”
***
那一日後,柴悅寧留在了基地研究所。
主城不信任她,怕她口風不嚴,所以限製了她的人身自由。
對此,她沒有半點抗拒,反而感到十分開心。
為了不讓千裡迢迢隨她而來的大家擔心,她讓葉輕幫忙捎了幾句話回去。
黑藤雖然停止了異常生長,但引起並結束了這種怪異現象的樣本,卻並沒有像大家想象中那樣恢複如常。
為了防止意外再次發生,造成不可逆的後果,研究所暫停了在A0027號樣本身上的融合實驗,隻定時取樣進行日常分析。
沒有人來做實驗了,柴悅寧便每日每夜都守在褚辭身旁,半步都舍不得離開。
基地快速清理乾淨了那些瘋長出界的黑藤,並為此次黑藤異常生長編出了一個看似離譜,但卻比真相聽起來合理太多的原因。
他們對外公布了老者的生平,並將此次變異歸結為二十多年前那一次下地取樣。
“大災難爆發至今,我們人類的學者一直堅定地認為黑藤不會對任何生物造成任何感染,但事實上大家也都知道,早在大災難爆發之前,舊世界的人類就已經可以從黑藤中提取能量並注入生物的身體,造成某種可怕的異變。”
“基地學者認為,這位研究人員應是在地麵遭遇了某種意外,從而不慎獲得了黑藤的能量體,因為難以吸收又無法釋放,這才出現了長達二十多年的異變潛伏期。”
“萬幸的是,這次異變事故雖對基地財產造成了一些損失,但並沒有導致任何感染變異以及傷亡,黑藤依舊是不會傷害人類的黑藤。”
柴悅寧聽著廣播裡這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忍不住笑出了聲。
“哎。”她彎起食指,輕輕敲了敲玻璃壁,“以前我都是被這些話術忽悠的那一個,這次可算是站在了謊言中心,看見那些人到底是怎麼焦頭爛額地在那扯謊了。”
黑色的細瘦藤枝,好似一條發著紅光的小黑魚,遊弋於那藍色的玻璃缸中。
此刻聽見聲音,悠然轉向而來,“嘭”地撞上缸壁,而後又軟趴趴地攀附在了玻璃上,也不知是不是疼了。
說來也怪,先前分明還有滿滿一缸呢。
這幾天卻忽然變得好小,就跟縮水了似的,團起來都沒半條胳膊大。●思●兔●網●
一開始,柴悅寧還特彆擔心它縮著縮著就沒了,現在看來倒還是有個最小限度的,不至於真的縮沒了。
就是有一點,它好像變得笨笨的……
“你彆撞這玻璃啊,會疼的。”
黑藤蜷縮起來,整個貼在了玻璃壁上,一副耍賴皮的模樣。
柴悅寧手指往左邊挪,它便跟著往左邊動,柴悅寧手指往右邊挪,它便跟著往右邊動。
實驗室的大門被人從外頭推開。
易書雲端著盒飯走了進來:“你的午飯。”
說完,抬眼望向寬大的數據顯示屏。
異變程度在緩慢下降,這幾日過去,從百分之八十四,降到了百分之八十一。
易書雲:“她很開心。”
柴悅寧:“她要什麼時候才能恢複?”
易書雲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在這之前,我從未見過反向異變的情況。”
她想了想,解釋道:“我隻知道,如果是尋常人類發生變異,異變程度達到百分之三十時,身體會產生輕微異常,情緒也會容易失控;異變程度到達百分之五十後,會產生不同程度的形體變化,自我意識開始混亂,理智退化,體內野性複蘇;異變程度超過百分之七十時,基本等同失去了人類的特征以及情感,而屬於人類的記憶與意誌,則會在最後百分之三十的異變時間裡徹底消失。”
“所以說……大多情況下,剛失去人類特征的變異者開始傷人時,是還留存著一定記憶的?”
“至少研究結果是這樣的。”易書雲說,“它們往往什麼都記得,但已經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了。”
柴悅寧一時啞然。
易書雲端起盒飯吃了兩口,抬眼說道:“你們基地也一定沒有公布過這些數據,因為一旦公布,人們在擊殺變異者時便要承受更大的痛苦,特彆是麵對自己熟悉的人,這並不利於基地執法……不過,對於現在的情形來看,公不公布都沒有多大區彆了,反正人一旦呈現感染跡象,就會被立刻擊斃。”
柴悅寧握緊手裡的筷子,小聲問道:“就算是軍方高層,也不會知道嗎?”
易書雲:“那倒不至於,至少在浮空城,校級以上的軍官都是知道的。”
柴悅寧不由得輕歎了一聲。
“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易書雲淡淡說道,“黑藤帶來的全新生態一直在不斷進化,隨著那些異獸越來越強,它們對基因的攝取能力也會越來越強,地麵出現類人的高智慧異獸是遲早的事。如果人類始終無法突破脆弱的軀殼限製,融入這個全新的生態,那麼人類文明徹底消失在這個星球,也隻是遲早的事。”
“戈博士和我說過差不多的話。”柴悅寧低聲說道。
“他竟然會和你說這些,看來你在地下城確實很受重用。”易書雲又說,“不過你肯定不知道,我們通過各種地麵樣本進行研究,初步判斷地麵生態如果還能以這種速度進化下去,不出一年時間,甚至可能更快,基地就會出現能夠長時間高空飛行的異獸。”
易書雲說著,笑了笑:“浮空城一開始的高度可沒有這麼高,為了避開飛行異獸所能達到的高度,我們可是上升到了耗能最高的高度。”
她說這話時的語氣,淡定得就像早已認命了似的:“如今我們是沒法再高了,它們卻還在進化。”
柴悅寧沉默地扒了幾口飯。
她望了一眼水缸裡巴巴地向著她的那根黑藤,不禁問了一句:“你們已經取樣很多次了,有分析出什麼嗎?”
易書雲無奈地搖了搖頭:“她還是一如既往地令人失望,明明已經失去了絕對穩定性,卻還跟豎著銅牆鐵壁似的讓人捉摸不透。”
柴悅寧:“……”
易書雲:“我真不想研究她了,但是很抱歉,除非她死了,否則基地不會允許我們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