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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雀雨 明開夜合 4630 字 5個月前

【2月10日】

今天是除夕,我一個人在彆墅裡看電視。

我買了菜,給自己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電視裡在放春節聯歡晚會,很熱鬨,但是我覺得有一點寂寞。

媽媽,今天的除夕你是怎麼過的?

……

上麵的內容不做數!

今天是外婆去世之後,我過得最開心的一個除夕!

陸叔叔帶著笙笙姐和周潛過來了。陸叔叔陪我打牌,連贏了好多把。

不過,有時候我會很害怕這樣的快樂,因為擔心無法複現,如果明年,或者往後的除夕,我又要一個人過,想到今晚,我一定會難過得沒有辦法。

但是,陸叔叔說,“不是有我嗎”。

我珍惜彆人承諾時的善意,即便未來爽約,我或許會覺得失落,但一定不會怪罪。

是我太貪心嗎?我希望他可以對我信守承諾。

【4月16日】

今天陸笙姐姐過生日,我第一次去了酒吧,第一次自己點了酒……

不,其實這些都不重要。

我好像……

他是長輩,又是我的資助人,更是我的人生導師。

我太壞了,我竟然會對他產生那樣奇怪的想法。

而且,我應該喜歡蘇懷渠才對……

不過還好,他說他以後會很忙,應該不會有空經常見我。

見不到也好,至少我不會想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6月11日】

今天考完了四級,我估計成績還不錯。

想聯係他……

【6月23日】

期末考試結束了,我的感冒還沒好。寫案例分析的大題時一直在擤鼻涕,差點沒寫完……

想給他發微信……

不知道會不會打擾。

【7月13日】

今天推送的公號有一個很搞笑的錯彆字沒有檢查出來,被主管罵了一頓,中飯沒吃,下午又下雨,還沒帶傘。

……我想,我可能隻是想見他了。

【8月20日】

今天偶遇了!

我全程好緊張,好怕自己的言行舉止會露餡。

咖啡讓我現在還很精神,我今天一定會失眠。

但我好想早點睡,希望在夢裡能再見他一麵。

【8月25日】

心情不好。

雖然今天見了麵,但我覺得他更加遙不可及了……

【10月1日】

今天應該是我最後一次用這個本子寫日記了。

他送了我新的手賬本,非常漂亮,還有舵和帆船的小掛飾,我明白他祝福的意思,“直掛雲帆濟滄海”。

雖然受了一點小傷,但是我很開心,因為或許,那不隻是我單方麵的癡心妄想。

媽媽,我最近好像不常會想到你了,你會不會怪我……

現在的生活這樣充實,讓我覺得,我必須把握好當下的每一刻,才不會辜負自己。

如果我們還能再見麵,我們一定要促膝長談,我想把這些,全部都講給你聽。

夏鬱青半夜渴醒,撐起身體,擰亮了台燈。

端起水杯喝水時,往旁邊看了一眼,卻發現身旁位置是空的。

推開臥室門,黑暗裡的客廳裡,有一角淡白的燈光,是從半掩的書房門裡投出。

夏鬱青走過去敲門,裡麵傳出陸西陵微啞的聲音,“請進。”

空間裡有一股淡淡的煙味,陸西陵坐在書桌後麵,手裡夾著一支煙,桌上放著五六本日記。

“……你大半夜不睡覺,回來第一天就偷看我的日記。”

“怎麼叫偷看,你已經送給我了。”陸西陵朝她招了一下手。

夏鬱青走過去,“你已經看完了?”

“看完了。後續呢?”陸西陵笑問。

“……沒有後續,後續不會給你了。”

陸西陵挑挑眉。

他一手拿遠了煙,一手摟她的腰,讓她在他膝頭坐下。

夏鬱青手臂摟著他的後頸,伏在他肩頭,輕聲說,“不用對我發表讀後感。”

“好。”

他伸手碰她臉頰,她嗅到他手指上淡淡的煙草味。

淩晨兩點半的夜裡,有種世界沉墮的安靜。

“青青。”

“嗯?”

“你恨過你媽媽?”

夏鬱青點頭,“有一陣是的,尤其外婆剛剛去世的時候。”

“後來怎麼自我開解?”

“不知道……好像不知不覺就不恨了。她對我那麼好,卻要離開我,一定有她的不得已。後來我見識過了村裡那些女人婚後的生活,我會覺得,她出去了也好,哪怕她是真的拋棄我,隻要她過上了自由快樂的生活,那也沒關係。”

陸西陵一時沒說話。

他夾在指間的香煙,逐漸凝蓄一截灰白的煙灰。

許久,他伸臂在煙灰缸裡撣了一下,才又平靜地說:“我跟你說過,我不喜歡康乃馨。”

“……嗯。”

正如玫瑰總與愛情聯結,康乃馨則成了母親的某種象征,是否同樣是消費主義的洗腦話術,已不得而知。

“她是投河自儘。”

夏鬱青微微點頭,“爺爺跟我提過。”

“其實,在此之前……”

在此之前,淩雪梅就已試圖自殺,但被陸西陵發現了。

彼時淩雪梅因為陸頡生的死,精神狀況很差,整夜整夜地失眠。陸家做醫療器械,與醫院和醫生最為往來密切。她分數次,同時從好幾個醫生那裡拿到安眠藥,攢了大半瓶,藏在床頭櫃裡。

有一回陸西陵回家,看見書房門沒有掩,她坐在書桌後麵,邊流淚邊寫什麼東西。陸西陵沒有打草驚蛇,隔天趁淩雪梅出去買菜,從抽屜裡翻到了她寫好的遺書。

然後又翻箱倒櫃,找到了那瓶安眠藥。

他不知恐懼更多,還是憤怒更多,直接把整瓶藥,連同撕碎的遺書一同衝進了馬桶裡。

後來淩雪梅回家,應當很快就發現東西沒了,找他質問,他半哀求半勸說,讓淩雪梅想一想他,再想一想妹妹。

他們已經沒了爸爸,不能再沒有媽媽。

他讓淩雪梅答應他,不要再有輕生的念頭。

他是長子,他馬上就成年了,任何事情,他都可以替她去扛。

在他不斷地懇求之下,淩雪梅終於答應,不會再尋死。

之後的那一陣,淩雪梅似是從丈夫去世的沉痛打擊裡恢複過來,又變回了那個溫柔可親的模樣。

陸家死氣沉沉的氛圍,似乎也終於稍有起色。

然而,這樣的日子隻過了三個月不到,那年夏天的某個傍晚,淩雪梅消失了。

沒留下任何東西,也沒帶走任何東西。

報警之後,直到第四天,陸西陵接到電話,讓他去派出所認屍。

她還穿著她常穿的那條素色碎花長裙,隻是整個人,已經高溫的湖水泡脹得麵目全非。

那時他沒有彆的想法,背過身去就吐了。

之後的整整兩個月,他幾乎每晚都做噩夢。

夢醒來,一個人坐在黑暗裡,既覺得怨恨,又覺得後悔。

怨恨在於,她答應過,她發過誓,她說過不會拋下他們兄妹不理。

而後悔在於,或許,那瓶安眠藥能夠讓她走得輕鬆一些,她那麼漂亮溫柔的人,死狀卻那樣可怖。

他更多的,是憎惡自己的自私與無能為力。

父親去世以後,爺爺對淩雪梅更加刻薄,他總覺得,是淩雪梅攛掇得陸頡生放棄文職工作去做野外考察。

前些年害得他們父子不能團聚不說,現在又間接害死了陸頡生,要是陸頡生安安穩穩坐在辦公室裡,哪會碰到什麼狗屁山洪泥石流。

彼時爺爺怨氣衝天,奶奶以淚洗麵,妹妹休學在家。⑧本⑧作⑧品⑧由⑧思⑧兔⑧網⑧提⑧供⑧線⑧上⑧閱⑧讀⑧

她撐了半年,再也撐不動了。

於是,第二次的道彆無聲無息,半封遺書都不曾留下。

人世間總用教條規訓,“為母則剛”,好像做了母親的女人,就不可以自私,不可以軟弱,就理應奉獻犧牲,掙得一個“偉大”名聲。

人類虧欠無數母親,隻肯許以“偉大”的空頭支票。

甚至,他似乎都在用這條法度去要求淩雪梅,直至現在才全然醒悟。

如果放棄生命,和陸頡生重逢,是對她而言更自由的選擇,那麼,沒關係。

他已經承擔起了長子的責任。

而她可以自由地做一個女人,而不必是母親。

陸西陵將還剩一截的煙,碾在煙灰缸裡,伸手,抬起了夏鬱青埋在他肩頭的臉頰,一時啞然失笑,“這也要哭啊?”

夏鬱青嗚咽一聲,“我心疼阿姨,也心疼你。”

“那你親我一下。”

夏鬱青抬頭輕碰一下。

“太敷衍了。”

夏鬱青再碰一下。

陸西陵笑了聲,仿佛無奈,伸手捏捏她的耳朵,“走吧,睡覺去。”

她搖搖頭,仿佛非要取得他的認可不可,第三次抬頭去親他,不再蜻蜓點水。當她舌尖輕掃過他的唇縫,將要退開時,他驀然伸手,一把按在她腦後。

主動權交替,她抓緊他的衣領,對抗一種體力儘失,沉入沼澤的錯覺。

陸西陵退開,夏鬱青低下頭,將額頭抵在他頸窩處。

他側低頭,手指拂開了她頭發,露出她發燙的耳朵,他輕笑著捏了一下,目光隨即自她耳後掃去,看見她背後,脊骨微微突出的第一節 。

他用微涼手指輕觸。

夏鬱青抬起頭來,與他目光相對。

隻一瞬,他喉結微動,折頸垂頭,一秒鐘也沒再猶豫,直接將%e5%90%bb落在她脊骨骨節處,像將一粒火星,投入乾枯的蘆葦叢。

隻為親%e5%90%bb已經遠遠不夠。陸西陵一把抱起她,回到臥室。

絕對的黑暗予以夏鬱青絕對的安全感,他想讓她不要那樣緊張。

緩慢而耐心的,像是將一首夜曲的序章,彈奏過無數回合。

陸西陵在黑暗裡一遍一遍%e5%90%bb她,比在皮膚上烙下一枚不可更改的印記還要鄭重,“……痛就跟我說。”

她搖頭,雙臂擁抱他,微顫的聲音裡有種決然的堅定,“我不怕。”

等日出是突發奇想,因為天已經要亮了。

這樓層足夠高,陽台的視野也足夠開闊。

夏鬱青新換的乾淨睡衣外麵,又披了一張薄毯,抱膝坐在放置於落地窗前的坐墊上,透過黯淡夜色,去捕捉江麵上船隻的燈火。

一陣冰涼貼上臉頰。

夏鬱青縮一下脖子,伸手接過她指名要的冰可樂。

陸西陵坐下,支起一條腿,轉頭看她一眼,順便將她肩頭滑落的薄毯往上撈了撈,輕聲問:“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夏鬱青彆過目光,不好意思看他,拉開拉環時,搖了搖頭。

——自詡不怕的人,真正到了那個時刻,卻莫名其妙怕得要死,明明是完全可以忍受的痛覺,她卻好像根本控製不住眼淚。陸西陵嚇到,要退出她也不讓,就這麼抱著他,抽抽噎噎地讓他繼續。

她說,她覺得自己隱約怕的是一些抽象的東西。

從前她反正是一無所有,做什麼都有種豁出去的孤勇。

現在卻會害怕失去。

夏鬱青喝了一口冰可樂,發出微微暢快的一聲歎。

隨即將可樂遞給陸西陵,“你喝嗎?”

陸西陵搖頭。

一時促狹的心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