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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雀雨 明開夜合 4510 字 5個月前

第1章

九月江南秋色,黃雀雨,鯉魚風。

——宋·羅願《失調名》

夏鬱青回頭看去,群青山峰相隔,不辨來路。

層雲裂金,從山頭冒出今日第一縷陽光。

天亮了。

她雙手順著凝澀凹槽推開了車窗玻璃,帶水汽的晨風拂麵而來,她按捺住了放聲大喊的衝動,隻在心裡默默地說:我自由了。

陸西陵對鏡打領帶,手機響起。

接通按了免提丟在一旁,助理周潛的聲音傳出:“陸總,有件事兒不知道怎麼處理,需要向您請示。”

陸西陵:“說。”

周潛說:“您記不記得,四年前老爺子出車禍,老宅又差點失火,老太太找人算命,說陸家早年做了些錯事,有傷陰鷙……”

陸西陵不耐煩:“說重點。”

“我現在說的就是重點,你聽我繼續說。”

那時陸西陵作為長孫,為替陸家“化劫”,做了一係列公益活動……成立慈善基金,捐助希望小學,還在非洲認捐了一頭受傷的大象。

非常荒謬。

陸西陵這人對封建迷信很不屑一顧,但誰知幾管齊下,老爺子當真沒再出一點意外。於是這些慈善活動便繼續下去了,他自己當然是沒空打理,派了人跟進,自己隻每月批條打款即可。

周潛說:“那時候您還資助了幾個失學兒童,其中西南山區有個女孩兒,就在剛剛,她給我打了通電話,說她今年高考結束,上周收到了錄取通知書。”

“什麼學校?”

“南城大學。”

陸西陵評價:“還不錯。”

“她說他們學校攏共就三個人考上了一本,她就是其中一個。她想來南城繼續念大學,問您能否幫助她。”

陸西陵係好了領帶,垂眼扣袖上的紐扣,“那資助項目不有人管著嗎?”

“當時簽的合約是隻一次性資助到高中畢業。一般考上大學以後,就能申請國家的助學貸款。”

陸西陵淡淡地說:“那叫她貸款去。”

“小姑娘說她現在人在鹿山縣的火車站,買車票的錢不夠了。”

“家裡連車票錢都不給?”

“……可能是有困難吧,她在電話裡也沒細說。”

陸西陵取了西裝挽在手臂上,拿起手機,“確定了不是騙子?身份證和錄取通知書核實過了?”

周潛話語兩分為難:“……小姑娘沒手機,是在車站附近超市裡打的公用電話。她說,在南城的人她就隻知道你一個,就冒昧照著當時留的聯係方式打過來了。”

陸西陵趕著出門,懶得繼續囉嗦,“你隨便派個人過去把人接過來。”

“接來食宿怎麼安排?這才七月,九月才開學。”

陸西陵冷哼一聲,“我看她是訛上我了——怎麼安排你自己看著辦。”

小超市櫃台上的紅色座機鈴聲響起,夏鬱青第一時間抓起聽筒。

還好還好,正是方才給她打來電話的“周先生”。

周潛在那頭問:“剛剛沒問清楚,你叫什麼名字?”

“夏鬱青。夏天的夏,憂鬱的鬱,青色的青。”

“夏小姐……”

“不不不,您叫我名字吧,學校老師同學都這麼叫我。”

周潛笑了一聲,問道:“你帶身份證了嗎?”

“帶了。身份證、戶口本和錄取通知書都帶著的。”

“你把身份證號碼報給我,我現在在網上幫你買火車票,你自己取票上車,到南城以後,我派人去接你,你覺得可以嗎?”

夏鬱青是頭一回離開鹿山縣,能不能一人順利乘車去往南城,她有些忐忑,但叫人幫忙買車票已經很是麻煩了,便說:“可以。謝謝您周老師。”

“你現在報給我身份證號。”

對自己的身份證號碼,夏鬱青早就爛熟於心了,可此刻生怕報錯一個數字害得車票買不成。

她將聽筒夾在肩上,卸了背後的書包到前方來,拉開拉鏈,從內袋摸出身份證,照著那串號碼,念給對麵。

周潛說:“一小時之後有一趟從鹿山縣到枝川站的車,我就給你買這趟?”

“好。”

“從枝川到南城你是想坐高鐵還是飛機?”

飛機對於夏鬱青而言是個更加陌生的概念,她害怕自己一時弄不懂耽誤了時間,便說:“高鐵吧。”

“成。……枝川東站到南城南站,六個半小時。”

“枝川站和枝川東站,不是一個站是嗎?”

“對。”

“離得遠嗎?”

“稍等,我查一查——不遠,地鐵六七站。”

“大概多少錢車費?”

“我看看……差不多五塊。”

夏鬱青鬆了口氣。

周潛說:“到時接你的車應該會比你早到。你到了南城南站,直接從南廣場出站,走私家車出租車停車場那個出口,會有人舉著牌子在那裡接你。”

南廣場,私家車停車場出口……夏鬱青心裡默念三遍,“我記住了。”

“票已經買好了,你去取票吧,彆誤點了。”

“好。謝謝您周老師。”

掛了電話,夏鬱青同看店的阿姨解釋一句:“是對麵打過來的。”

阿姨“嗯”了一聲,不大高興的模樣。

夏鬱青在她的店裡待了這麼久,就剛剛撥電話消費了五毛錢,她不高興是應該的。夏鬱青也想買桶泡麵支持一下生意,但她現在手頭就剩十幾塊錢了,得以備不時之需,實在不是逞能的時候。

她便隻燦笑道了聲謝,抱著包離開了小超市。

火車站有各種指示標識,夏鬱青跟著取票、進站、安檢……在小小的候車大廳裡坐了四十分鐘,成功檢票上了車。

夏鬱青找到自己的車廂和座位坐下,倍感新奇地左右張望。

五分鐘後,火車發車,窗外鹿山站車站標識緩慢後退,她感覺到一種微微眩暈的喜悅。

鹿山縣到枝川市裡沒有高鐵,隻有K字打頭的普快列車,途中經過了七八個站,兩個半小時後,抵達了枝川站。

夏鬱青依靠指示和問路,乘上了從枝川站到枝川東站的地鐵。

曾幾何時,她的第一誌願就是枝川大學,離家鄉最近的一本學校。沒想到高考發揮超常,她能去更好的大學。

她悶頭朝著枝川大學努力,沒有了解過其他學校,清北複交太遙遠,分數遠遠不夠。

除此之外,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南城大學,隻因為這是她的資助人所在的城市。即便沒有見過麵,但四年的學費和食雜都由那位姓陸的好心人資助,她對南城這座城市有本能的好感。

地鐵在地底穿行而過,隻能看見窗外一閃而過的廣告牌,和大同小異的地鐵站,夏鬱青略微感到可惜,她很想看看枝川的城市景觀是什麼樣子。

抵達枝川東站,還有半小時發車。

因已經曆過一次,這回檢票、安檢夏鬱青已經熟稔得多。

那隻在視頻和書本中見過的高鐵,夏鬱青登上車廂時抑製不住的興奮。

車廂裡乾淨整潔,那弱冷的空氣對她而言都是好聞的。

發車沒多久,乘務員開始推著餐車賣盒飯,夏鬱青問了一下價格,直接被嚇退。車廂裡時不時飄來泡麵的香氣,夏鬱青吞咽了一下,手伸進書包裡攥住自己僅剩的十塊錢,忍了忍。

她不確定抵達南城以後能不能順利和那位周老師碰頭,錢得留著打電話,或者坐地鐵。

可能因為興奮感蓋過了其他,倒沒有覺得特彆餓,直到下午三點,稍稍有些忍不住。她拿著自己裝在包裡的水杯,去車廂之間的水箱接熱水喝。

路途漫長,左右的人都在玩手機。

夏鬱青是偷偷離開家的,不敢鬨出太大動靜,隻帶了必要證件,一身換洗衣物,紙筆和一本書。

書是語文老師送給她的《偷書賊》。學校有圖書館,那裡麵感興趣的書夏鬱青都借閱過了。圖書館的書基本都是彆人捐贈的舊書,但這本《偷書賊》是新的,是彭老師親自去縣裡的新華書店買了送給她的,還題了字,彭老師最愛的《滕王閣序》裡的句子: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誌。┇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夏鬱青睡一會兒覺,看一會兒書,天將黑時,廣播裡開始播報:列車前方即將到達南城南站……

夏鬱青收好了背包,抱在懷裡,按捺激動心緒,像個小學生似的乖乖坐著耐心等著火車進站。

車門打開,她隨人群一起下了車。

溽熱氣息撲麵而來,空氣裡有一股與山裡截然不同的味道。

她仰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照著周潛的指示,夏鬱青下了扶梯,穿過通道,走往南廣場方向。

從地下到了地麵,那潔淨而寬敞的到達大廳,沿路的燈火通明的店鋪,又讓夏鬱青覺得目不暇接。

她怕人等得太久,趕忙朝著停車場走去,沿路照著指示牌再三確認,生怕走錯了路。

一抵達出口,夏鬱青便看見人群裡有人舉著一張白紙黑字的牌子,上麵打印著碩大的“夏鬱青”三個字。

夏鬱青趕緊揮手,那人確認:“夏小姐?”

夏鬱青點頭打招呼,那人說自己是周潛派過來的司機,專門來接她的。

“那怎麼稱呼您?”

小姑娘笑容燦爛,叫人不忍心打擊她的熱情,雖然多半隻會見今天一次,司機還是笑說:“我姓王。”

“那我叫您王哥行嗎?”

“都行都行。”

司機王師傅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小姑娘,她穿著黑白橫條紋的T恤和牛仔褲,腳下是雙雜牌的運動鞋,背上背著一隻深藍色的尼龍背包。整一身都很舊,尼龍那麼耐磨的料子,那包的接縫處也出現了磨損。

但雖然舊,卻不臟,包括球鞋,隻沾了一些灰。

抵達停車點,王師傅拉開副駕車門。

夏鬱青上車前,特意低頭看了看腳上的鞋,確認沒沾著泥,方才放心上車。

車子啟動後,發出“滴滴”的提示音,王師傅笑著提醒:“夏小姐係一下安全帶。”

夏鬱青轉頭,看見了懸在一旁的金屬鎖片,“這個嗎?”

“對,你拉出來,扣的地方在你座椅左邊,你找找。”

“哢噠”扣上,夏鬱青舒口氣,隨即笑說:“我們村裡去鎮上一般都是坐摩托車。如果不懂規矩鬨了笑話,王哥不要笑我。”

王師傅笑說:“怎麼會。我也是農村出來的。”

車駛出站,彙入進城的車道,王師傅問夏鬱青:“我聽說,夏小姐你考上了南城大學?”

“對——您要不直接叫我名字吧,您叫我夏小姐我好不習慣。”

王師傅哈哈大笑,“我們工作一般都這麼稱呼彆人,叫順口了。”

“沒事沒事,您怎麼順口怎麼來。”

王師傅打量她,好奇問道:“你們不是九月才開學嗎,怎麼現在就過來了?”

沉默一霎,夏鬱青笑說:“我是偷偷跑出來的。”

“怎麼說?”

“我家裡人有點反對我繼續念大學。”

“他們怎麼想的?南城大學多好的學校。我也有個閨女,她要是像你這麼刻苦,那我真是砸鍋賣鐵也要供下去。”

夏鬱青笑笑,不大想詳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