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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她艱難地笑了下,“我立功了呢。”

“小妹!”曹國斌再也忍不住,哭得稀裡嘩啦,“你這是何苦啊你!”

曹柔微微轉動眼珠,無神的眼睛重新聚集起一點光亮,“我、我想見官家……”

“哥帶你去,這就走,你堅持住啊。”曹國斌抹一把鼻涕眼淚,小心翼翼抱起妹妹。

當然要堅持住,她還有好多話想和官家說呢。官家好容易又回了邊防軍,可她連上前請安的機會都沒有,更甭提說說話了。

這次她可是殺了宗元,官家會看見她的吧,會記住她的吧,也會對她笑一笑的吧……

曹柔想象著那副畫麵,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棹刀很重,曹國斌想拿走,然而曹柔的手緊緊抓著棹刀,掰都掰不開。

沒奈何,他就這樣連人帶刀抱在懷裡,一直抱到謝景明麵前。

他知道小妹舍不得棹刀,可棹刀是禦賜之物,無令,他不敢擅自做主給小妹陪葬。

謝景明的視線在曹柔身上停頓了下,讓曹國斌自己做主,“既然給了你,就是你的東西。”

一個字沒提曹柔。

曹國斌心口越發堵得慌,可這事怨不得彆人,更和官家沒關係,隻得千恩萬謝地退了下去。

謝景明看著他突然之間佝僂的背影,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剛想打發許清去開導開導他,卻見許清押著一個身穿大周兵服的人進來。

柴桂!

“這小子忒滑頭了,攛掇著宗元那個冤大頭往前衝,自己偷摸躲在死人堆裡,愣是在雪地裡扛過了一夜!”

許清狠狠把他往地上一摜,“還特麼有臉穿大周的兵服,因為你,我們枉死了多少人!”

說不清是凍的,還是嚇的,柴桂渾身抖成一團,掙紮幾下都沒爬起來。

謝景明默不作聲盯視他一陣,忽而一笑,吩咐左右,“好歹也是柴家嫡長孫,不能辱沒了先祖的名聲,朕特許他自裁,來呀,給他把刀。”

許清解下佩刀,咣當一聲扔在柴桂麵前,“便宜你小子了。”

柴桂哆哆嗦嗦撿起刀,橫在脖子上半天下不去手——他根本沒勇氣自殺。

“孬種!”謝景明罵了一聲,“謝庶人還知道一死以保全自己的尊貴體麵,你連他都不如,還癡心妄想坐上龍椅?有你們這樣的子孫,柴家不出三代,必敗無疑。”

許清踹了柴桂一腳,“官家,姓柴的通敵賣國,也得叫老百姓知道知道才行。”

“準,這事你拿手,就由你全權負責好了。”

謝景明望著白茫茫的原地,長長籲出一口氣,臉上現出久違的笑容,“臘月初九,戰事結束啦,比我預計得要早,總算沒耽誤。”

許清嘬著牙花子直樂,“就是就是,新帝改元的大朝會可耽誤不得,路上快點,興許還能趕上回京過年。”

謝景明失笑,他說的可不是大朝會的事。

二月初九,應是來得及的。

第108章

年關將至, 京城是大周最繁華的都市,熱鬨的氣氛總比彆處來得早些,爆竹劈裡啪啦響個不停, 人們歡天喜地采買年貨,街麵上擠滿了拎著大包小包的人。

臨街二樓窗邊, 顧春和一邊欣賞街景,一邊慢悠悠品著茶,火盆的炭火很旺, 雖有寒風襲來,也不覺得有冷意。

邊關大捷, 如此一來,北方邊境至少二十年不會起戰事, 大周外患已除,剩下的,便隻剩柴家這個隱憂了。

門扇響了聲,顧庭雲坐下便調侃女兒,“一進門就看你眉頭蹙著,現今還有什麼煩心事,還怕官家反悔不成?”

“爹!”在父親麵前, 顧春和忍不住露出小女兒的嬌態, “我才沒想他,女兒在想柴家的事。”

顧庭雲沉%e5%90%9f片刻,慢慢說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而且柴家名聲在外, 與南方士族世代聯姻, 關係盤根錯節, 的確不那麼容易扳倒。”

顧春和猶豫了下, 悄聲道:“柴桂在北遼被抓住了,柴家這次總不能再脫罪了吧?”

此時顧庭雲也有耳聞,“難說,依照柴老爺子的謹慎,是絕不會留下任何書信之類的證據,柴家完全可以推說不知情,是柴桂自作主張……”

正說著,忽聽窗外腳步聲紛雜,有人大聲嚷嚷:“快看快看,通敵賣國的漢奸!”

顧春和好奇地探出腦袋,街麵上許多人跑來跑去,呼朋喚友,大呼小叫,本就擁擠的街道更顯雜亂。

看熱鬨乃人之天性,有不明所以的,也緊跟著往前擠,生怕錯過一點新鮮的談資。

不多時街口出現一隊衙役,兩人敲鑼在前開道,後麵是一輛囚車,車上的人披頭散發,直挺挺站著。

顧春和仔細辨認半晌,訝然道:“是柴桂!”

衙役破鑼嗓子響徹天際,“瞧一瞧看一看啊,忠義仁孝的柴家嫡長孫,柴桂,通敵賣國,引遼人殺我大周百姓啊!”

他說書一般,把柴家侍衛如何假扮遼人,如何搶掠燒殺通報,柴桂如何與宗元密謀,又如何瓜分大周疆域說了個活靈活現,就像他在旁觀看著似的。

比起遼人,大周更恨吃裡扒外的漢奸。

一時間,爛菜葉子雪團子小石子,呼啦啦就衝柴桂照顧過來,人們是邊罵邊扔,邊扔邊罵,連押送囚車的衙役都受了牽連。

打頭的衙役伸手拽下頭上的菜葉子,狠狠往地上一扔,“倒了八輩子血黴了,押送這麼個玩意!我說大家夥兒,不急在一時啊,先高高興興過大年。正月□□理寺公審柴桂通敵案,歡迎大家去衙門口聽審哈!”

他嗓門極大,二樓的顧春和聽得清清楚楚,不由一笑,“柴家一直屹立不倒,除卻本身的實力,他的好名聲也幫了不少忙。”

如今鬨得沸沸揚揚,柴家可堵不上老百姓的嘴,他們想清清白白從這場輿論戰中脫身,恐怕沒那麼容易。

名譽掃地,對世家大族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

官家封了海防,孤島上的柴家水軍得不到補給,難保不會做出搶掠之事,便是他日柴家真的起兵造反,也是賊寇作亂,絕不會成功。

想通這一層,顧春和心情好了很多,臉上的笑容都大了幾分。

顧庭雲輕輕撫了下胡子,忽道:“我昨天與韓大人吃酒,聊起差事,我琢磨來琢磨去,還是想回析津縣。”

顧春和一怔,“好好的,怎麼又要走?是不是翰林院的差事乾得不順心?”

“這是哪裡話?我和你娘在析津縣生活了將近二十年,與京城相比,那裡更像是我的家鄉。等你大婚之後,我就和官家討個恩典,準我回析津縣當個縣令。”

顧庭雲笑道,“你長大了,往後就是六宮之主,可彆哭哭啼啼說什麼舍不得爹爹的話。”

顧春和暗歎了聲,見父親心意已決,倒不好強留,隻拉著父親的胳膊說:“那您每年都要回京看看,如若不依我,就是冠上‘乾涉前朝’的汙名,我也不讓官家放您走。”

顧庭雲笑著應了。

押解囚車的隊伍已然走遠,或許人們都跟著看熱鬨去了,街麵看著清淨許多。

父女二人走出茶樓,剛要上馬車,冷不防幾個人斜裡衝出來,撲通跪在車前,扯著嗓子就喊:“大哥,父親想你想得都起不了身啦,父子沒有隔夜仇,求你回家看看父親吧!”

這鬨的是哪一出?

顧春和看著跪著的人有點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滾!”顧庭雲的臉唰地沉了下來,毫不客氣喝道,“顧老爺子早與我斷絕關係,何來的父親?你們趁我不在,差點害死我閨女,如今見我們過得好了,又拿所謂的父子人倫親情逼我回家,我就問你們一句,要臉不要?”◎思◎兔◎在◎線◎閱◎讀◎

原來是京城顧家的人!

顧春和也冷了臉,吩咐左右將人拖走。

顧家嗣子顧二爺砰砰磕頭,“大侄女饒命,大侄女饒命!二伯知道錯了,可你祖父自始至終沒傷害過你,你可以不認我們,但是不能不認你祖父啊。”

他眼淚鼻涕流了一臉,不住仰天長歎:“大哥,想想小時候父親是怎樣給你啟蒙的,沒有顧家的栽培,你中不了探花。《詩經》有雲‘哀哀父母,生我劬勞’,生恩養恩,割肉剔骨難還啊!”

這一通泣血哭喊,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

顧庭雲使勁抿了下嘴角,把女兒往車廂一推,低聲道:“你先回溫泉莊子,等閒不要出門。”

旋即回身,彎腰扶起顧二爺,臉上已帶了淡淡的愧色,“一語驚醒夢中人,二弟提醒的對,是我過於偏執了。二弟還沒吃飯吧,咱們找個清淨的地方,邊吃邊談,可好?”

自從顧老太太作妖反被治,顧家是一蹶不振,全靠典當過日子,顧二爺都有半年多沒占葷腥了。

聞言他不自覺咽了口口水,顛顛兒地跟著顧庭雲進了酒樓。剛才駐足的行人見沒熱鬨可瞧,也就慢慢散了。

顧家狗皮膏藥似地貼上來,偏顧老爺子還是父親的生父,人倫大理在前,打不得罵不得,隻能遠著敬著。父親準是怕給她招惹麻煩,才決定離開京城。

顧春和慢慢放下車簾,沒由來一陣煩悶,須得想個法子,遠遠打發了這家子人才好。

同樣煩惱著的還有柴元娘。

她站在人群最後麵,遠遠地看著囚車上的哥哥。囚車很高,哥哥又是站著,因此不怎麼費力就看得清清楚楚。

蓬頭垢麵,渾身汙垢,踮著腳尖,抻著脖子,嘴巴一張一合,就像瀕臨死亡的魚。

昔日剛猛雄偉的哥哥,尊貴的柴家嫡長孫,活得連狗也不如。

看著周圍一張張憤怒的臉,聽著不絕於耳的咒罵,她知道,哪怕自己該傾儘全力,上下打點,哥哥也不會在獄中少受些罪。

柴家,已然犯了眾怒。從此再無人敢與柴家來往,更不敢替他們說情,柴家被孤立了。

謝景明根本不用拿住確鑿的證據,就輕而易舉地達到了目的。

兩百多年的世家大族,就這樣敗了。

天地仿佛都在旋轉,柴元娘無論如何也穩不住心神,就那樣直愣愣看著遠去的囚車,一顆心如飄如落,尋不到著落。

“姑娘,官家會不會下旨抄了柴家?”丫鬟的手冰涼,嚇得不輕。

柴元娘費力地搖搖頭,“不會,總要留些做點場麵功夫,給那些王爺勳貴們看,他剛登基,得籠絡人心,不會大開殺戒。”

“好姑娘,咱們回渝中吧。”丫鬟忍不住輕輕啜泣,“至少還有個庇護咱們的地方。”

絨毛似的雪花輕盈落下,在街道兩旁燈籠的光芒下,閃著細碎的光,像無數螢火蟲,輕輕落在乾枯的柳樹枝條上。

不期然間,顧春和的話在耳邊響起,“你困在柴家太久了,為何不出去走走?親身體驗你們眼中‘螻蟻’的生活,或許會有點不一樣的感覺。”

柴元娘深吸口氣,轉身走上另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