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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斌一通分析下來,這三點哪樣也不占!

以往對北遼,都是謝景明親自前線指揮,如今他是官家,不能輕易離京,邊防軍的戰鬥力肯定會受影響。

一旦出兵,沒有三年五年打不完,而戰爭拖得越久,對謝景明越不利。

所以韓斌勸他忍,待清除內憂,再處理外患。

文彥博說:“相國是老成持國之言,但吃了這個啞巴虧,朝廷的顏麵何在?”

“你不覺得蹊蹺?先是遼人突然出現在並州,像是故意引著我們打他一樣。宗元一向畏懼官家按他的性格,沒膽子和官家硬碰硬,隻會裝可憐賣慘撈一筆好處,絕不會為了一百多遼人與大周開戰。這次到底誰給了他底氣,亦或又跟誰串通?”

韓斌拱手行禮,“官家三思,勿中了彆人的奸計。”

他說的這些,謝景明也考慮到了。

曹國斌擅自出兵北遼,老實說,他也很惱火。今時不同往日,被柴家三個島嶼的兵力虎視眈眈盯著,任憑誰也不好受。

現在著實不是出兵的好時機。

可事情已然如此,不出兵,為了給雙方一個台階下,不得不治罪曹國斌,還要給北遼一筆豐厚的禮金。

發落曹國斌,無疑會令舊部寒心,打擊邊防軍的士氣。

除了先帝,謝景明一輩子沒向彆人低過頭,更不要提宗元這個手下敗將了。

雖然知道此舉風險極大,最終,謝景明還是選擇向北遼宣戰,並不顧朝臣阻攔,禦駕親征北遼。

他是要速戰速決,儘量將風險壓到最低。

韓斌私下與嗣子韓棟道:“這個挑動北遼動武的人,可謂把宗元和官家的心思都摸透了。”

韓棟卻說:“他也暴露了自己,不算高明。”

“恐怕早已留好後路。”韓斌輕輕撫著頜下美髯,踱到窗邊,望著皎潔明亮的月亮,忽感慨道,“自古紅顏多薄命啊。”

韓棟以為父親在說蔡嫻芷,“得到消息就打發人去國公府了,到底是自己親手養大的,老夫人哭了一場,國公爺看著還好,府裡其他人……”

他搖搖頭,蔡嫻芷臨走前把滿府上下都得罪了,聽說她慘死,府裡也隻是唏噓幾句,過後該怎樣過,還怎樣過。

想來用不了多久,就會徹底忘記這個人。

韓斌指的可不是她,笑了笑,沒說話。

月光隔著落光葉子的楊樹林照過來,落下斑駁的樹影,急促的馬蹄敲在黃土夯實的官道上,驚起夜鴉陣陣怪叫。

地上的樹枝在搖晃,好像無數隻乾枯的手,拚命抓向行駛的馬車,要把馬車拖入無限黑暗的阿鼻地獄。

“姑娘,出了城就安全啦。”丫鬟輕輕籲口氣,“到前麵碼頭和接應的人一彙合,咱們順水南下,任憑誰也抓不住您。”

“抓住又如何,隻要柴家還在,他就不敢拿我怎樣。”

柴元娘淡淡一笑,臉上不見絲毫慌張,好像不是逃命,就是普通的一次遊山玩水。

這份定力讓丫鬟尤為佩服,因笑道:“還是咱們渝中好,來京城一年多,姑娘始終吃不慣這裡的菜,瞧瞧都瘦了,回去夫人還不定怎麼心疼您呢!”

柴元娘臉上的笑容擴大幾分,她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但此前走得再遠,也沒有離開過渝中。

她是的的確確地想念家鄉了,想後巷的九製陳皮,想前街的梅菜燒餅,更想母親親手做的蜜餞雪花糕。

不知道那天天敲鐵賣糖的老貨郎,是否還從府前經過,此次回去,定要買一塊麥芽糖來吃。

想著想著,不由開始悵惘,什麼時候起,她開始注意這種些許小事了?

咣當,馬車猛地一頓,幾乎把柴元娘甩出來。

還未掀開車簾,便聽一陣整齊有力的腳步,馬刺佩刀碰得丁當作響,一時間四麵八方皆是人聲。

“你們被包圍了,速速放下武器!”

“姑娘!”丫鬟驚恐地抓住她的手。

隨自己上京的侍衛,一半分給了大哥,如今手裡這點人馬,根本不是禁衛軍的對手。

柴元娘暗歎一聲,緩緩掀開了車簾,熊熊的火把下,是許清皮笑肉不笑的臉。

“大晚上的,柴大姑娘上哪兒去啊?不會是渡口吧,哎呀呀,幸虧沒去,去了您得傷心死。那兒一個人都沒有,害得我們撲了個空。”

柴元娘心頭一沉,臉色慢慢變得蒼白。

第106章

柴元娘被帶到一處院落, 本以為會見到謝景明,結果從馬車上緩緩走下的人,竟是顧春和。

她怔了怔, 好容易才沒把“怎麼是你”這句話說出來。

“柴大姑娘,好久不見。”顧春和微微頷首, “官家朝政繁忙,讓我來和你說說話。”

短暫的驚慌過後,柴元娘很快恢複了冷靜, 雖然沒見到想見的人,但顧春和心思簡單, 性子又軟,比謝景明可好對付多了。

沉沉氣, 她決定先發製人,“你有關押我的旨意?”

“並無。”

“要把我交給官府審問?”

“柴大姑娘想多了,單純說說話而已。”

由此看來,他們並未掌握實質性的證據,柴元娘幾不可察地籲口氣,轉身坐在靠北的軟塌上,與顧春和一南一北, 隱隱有些對峙的感覺。

“我既非案犯, 也非嫌犯,顧娘子卻挾持我至此,院內院外層層侍衛把守, 是何道理?”

疾聲厲色說完, 柴元娘閉上眼睛, 長長歎出口氣, 語氣帶了諸多的無奈, “我們早放棄聯姻的打算了,難道連回家都不行嗎?”

顧春和笑了下,依舊是溫婉中帶著羞澀的微笑,和柴元娘印象中的她沒什麼兩樣,可不知為何,此時竟感覺有些刺目。

柴元娘恍惚覺得,她根本沒有因為這番話受到任何的影響。

“柴家做了什麼事,我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顧春和走到軟塌前,拔下頭上的金簪子,挑了挑即將熄滅的殘燭。

豆大的燭光逐漸變大,映亮了柴元娘的臉。

柴元娘皺皺眉頭,很明顯不喜歡太亮的光線。

顧春和重新坐回椅中,“我們沒想強迫你留在京中,更不會拿你當人質威脅柴家,想回渝中也隨你。不過我想,聽完這些話,可能你就不願意回去了。”

我們?柴元娘微微挑了下眉頭,冷笑道:“你使人殺了我的侍衛,傻子才信你的漂亮話。”

顧春和笑著搖搖頭,“許清是禁衛軍都頭,不是我能支使得動的,渡口也根本沒有接應你的人,即便你順利回到渝中,也見不到你的父母了。”

柴元娘猛地起身,“你們對我爹娘做了什麼?”

顧春和沉默著看著她,那目光暗含著淡淡的悲憫,看得柴元娘幾乎維持不住臉上的表情。

“我們什麼都沒做。”她說,“正因如此,官家直到現在才發現,渝中柴家早已成了個空殼子。”

“去年你離開渝中後,柴老爺子便悄悄著手轉移柴家的資產,官家明確拒絕聯姻後,你父親便以遊學為名,帶著族中子侄離開柴家。沒多久,你母親和你祖父大吵一架,後來去了庵堂,名為靜養,實為軟禁,她再沒在任何場合下出現過。”

顧春和聲音平緩而沉靜,卻如同窗外的夜色,讓柴元娘周身發冷。

“你胡說,這種攻心話術我見多了,休想我信你一分!”

“柴老爺子應該很早就開始布局了,早到官家剛掌管邊防軍,他就開始替柴家考慮後路。”顧春和沒有理會她,繼續不疾不徐地往下說。°思°兔°在°線°閱°讀°

“三個島的兵力,即便扳不倒官家,即便失去渝中這塊地盤,仍可以在海外闖出一片天地,柴家的血脈不會斷。”

“還沒懂麼?柴大姑娘,你已經成為柴家的棄子了。”

“不可能!打小祖父就誇我聰慧不屬於男子,是他最得意的孫輩,但凡族中大事小情,他都會問我的意見,甚至還讓我打理過一段時間族務。”

柴元娘眼睛燒得通紅,憤怒地盯著顧春和,語速又急又快,好像在誓死捍衛著某個莫名之物。

這是她頭一次在外人麵前失態。

顧春和垂下眼簾,將眼中複雜的神情掩蓋住,“是的,我們都知道,你是按照皇後的標準培養的,能力自然不是一般閨閣姑娘可比。其實不單是你,柴家對每一位姑娘,都有自己一套獨特的教養方式,而柴家的姑娘,都能嫁到最合適的人家。”

她想說什麼?

柴家素不吝惜對自家女兒的投入,光是請老師的束脩就有萬貫之多,一家有女百家求,柴家女兒當然能嫁給如意郎君。

小姑姑隻喜詩書,不善庶務,難於應對複雜的人際關係。祖父沒給她定門當戶對的世家,許給了家境平平,人口簡單,但才學極好的秀才。

祖父眼光極好,短短五年,小姑父就高中進士,如今也是河北東路的大員了。

還有三妹妹,和其他姑娘不一樣,最愛騎馬射箭,一見書本就打瞌睡,祖父便把她嫁到膠州守備,正趁了她舞刀弄槍的心願。

等等,河北東路,膠州……

柴元娘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

恍惚記得小時候,有位姑姑戲言不想嫁人,要留在柴家陪祖父祖母,做一輩子老姑娘。本是一句討好祖父母的恭維話,當時誰也沒放在心上。

時間不長,那位姑姑就染上風寒,搬到莊子上住了,後來就再也沒聽見過她的消息。

再細想,不隻是她,族中的姐妹們談及親事,從未有羞澀的感覺,大家直白的討論誰家合適,誰家不合適。

至於喜歡不喜歡未來的夫君,沒有人問過她們,她們也沒有想過。

而合適不合適的標準,是看能否契合柴家的需要。

包括她也是一樣,當初擺在麵前的有兩個選擇,一個是與謝景明聯姻,做個不受寵甚至被猜忌的皇後。一個是嫁到巴蜀範家,範家嫡長孫是她最為熱烈的追求者,但範家棄文從商已久,在朝堂上早就失去了話語權。

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

無他,與謝景明聯姻,能給柴家爭取到更多的時間,帶來的利益更大。

一瞬間失去渾身力氣似的,柴元娘重重跌坐在軟塌上,生平頭一次,對生她養她的柴家產生懷疑。

是不是因為她對謝景明動了情,祖父才舍棄了她?

難道柴家的姑娘是為聯姻而生的嗎?一旦聯姻不成,就沒了用處。

心裡某個地方像被刀子捅了一下,血淋淋的翻出來,疼得她想不管不顧地大喊大叫大哭大鬨一場。

可常年來的教養和信念早已刻在骨子裡,柴元娘張了張慘白的嘴唇,整個人出奇的冷靜,“你說的再多,我也不會做柴家的叛徒。”

顧春和重重歎息一聲,許是覺得氣悶,她推開了窗子。

淡淡的晨霧隨著青白的曙光,悄悄地從窗縫泄進來,昏昏的燭光忽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