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檢查一遍,沒有任何異常, 彆說莽草,連一顆八角都沒有。
絲竹聲悠揚動聽,席間歡聲笑語, 老夫人滿麵紅光,田氏呂氏忙著招呼客人, 太子妃高坐首席,麵帶微笑儀態端莊, 便是一直冷眼瞧她的李夫人,都在笑盈盈地和鄰座的人說話。
所有人都看起來很自然,一切都很正常。
顧春和看著盤中那顆莽草,難道是個意外?廚房不小心混進去的?
今天是老夫人的壽辰,如果她嚷嚷出來,不但掃了老夫人的興頭,田氏臉上也無光。彆管是誰搞鬼, 國公府都會落個“治家不嚴”的名聲, 在座的都是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這事一傳開,國公府就丟大人了。
可就這樣默默忍受, 她也接受不了。
顧春和心裡頭像是有一團亂線, 怎麼也理不明白。
“我偷偷告訴姑媽可好?”田小滿小聲道, 她的意思也是先不要聲張, 待宴席過後慢慢查。
顧春和輕輕點頭, “有勞姐姐。”
田小滿瞅了個空子,悄悄找到田氏備細說了此事。
“什麼?!”田氏驚得聲音飛到了天上,“有人在顧春和菜裡下毒?”
一時間空氣仿佛凝固了,人們驚愕地看向田氏,偌大的聽風樓死一樣的寂靜。
田小滿臉漲得通紅,怎麼也想不到姑媽比她還沉不住氣!
“發生什麼事了?”老夫人問,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
田氏霍霍衝到顧春和桌前,端起碟子仔細看了一陣,然而她也認不得莽草,便拿到老夫人麵前,氣衝衝地要個查個一清二楚。
老夫人向後躲躲,儘量遠離那碟子,“這不是八角嗎?”
田氏滿腔怒火直衝腦門子,根本沒聽懂老夫人的暗示。
這是她管家以來第一次主持的宴會。
大到各家的坐席排位,小到擺什麼花用什麼簾子,她是事無巨細樣樣操心,勢必要辦一場無可挑剔的壽宴,那是憋足了勁兒要蓋過呂氏。不料有人故意拆台,竟想在她的地盤上出幺蛾子害人!
這口氣她可忍不下。
不等老夫人發話,田氏虎著臉,吩咐管事的帶人綁了廚房的人。
老夫人眼皮子亂跳,忙給呂氏使個眼色。
呂氏會意,暗暗拉住田氏,低聲道:“今兒是老夫人的好日子,又有這麼多客人在場,實在不是發作下人的時候,等明日再審不遲。”
“不成!”田氏一揚手甩開她的胳膊,高聲道,“弟妹好糊塗,這是下毒,人命關天呐,你等一晚上不要緊,趕明兒真凶跑了,你去抓回來?顧娘子的碗裡有毒,沒準彆人碗裡也有,如果吃倒下一個,你能負責?”
呂氏僵硬地笑了笑,撒開手,坐一邊不言語了。
誰也沒吃東西的心思,太子妃輕蹙眉頭,和旁邊的媽媽輕聲說著什麼,目光時不時從眾人臉上劃過。
少傾,廚房的人都被押了過來,黑壓壓跪了一片,做羊羹的廚娘大聲喊冤,“夫人明鑒,上百碗羊羹,我怎麼知道哪一碗端給表姑娘?我想下毒也沒法下。”
田氏問她是不是誤放了。
廚娘斷然否認,“八角味道霸道,為保持羊羹濃白鮮美,我燉煮的時候從不放八角,絕沒有誤放一說。”
田氏要審傳菜上菜的人,從廚房到聽風樓,中間經過三四道人手,連丫鬟婆子帶管事,幾十口子人,真要一個一個細細盤查,恐怕三五日都審不完。
那老夫人的壽辰算是徹底攪了。
“莽草?”太子妃用帕子墊著手,小心拈起來,“和八角也太像了,幸虧顧娘子警惕,才沒釀成大禍。我們都沒見過莽草,你怎麼認得這東西?”
李夫人惡意地笑著,“是啊,憑什麼你說有毒就有毒,除非你立時吃了,讓我親眼看看你死沒死。”
便是蔡嫻芷也狐疑道:“顧妹妹彆不是看錯了,今天是祖母的壽辰,大夥兒都高高興興的,你省點事吧。”
“不會,我認得莽草。”顧春和站起來,極力平緩著急跳的心。
“析津縣曾有人用莽草摻雜八角賣,差點弄出人命,我娘聽了後怕,特意問了藥鋪夥計如何分辨二者。當時我就在旁邊,記得清清楚楚,絕不會錯。”
她的臉頰紅紅的,緊張得額頭泌出細細的汗珠,手指幾乎絞成了麻花,可還是將她的聲音清晰地送進聽風樓每個角落。
謝景明立在廊廡下,眼中餘怒未消,神情卻稍有緩和。
他旁邊站著英國公蔡攸,臉色很難看,也不知是生氣田氏不會辦事,還是惱恨下毒的人壞了老母親的壽宴。
太子妃瞥見廊廡下的人,目光霍地一閃,隨著顧春和的話頭問道:“析津縣出產莽草嗎?”
顧春和搖頭,“沒有的,我也不知道哪裡長這個。”
很快,府裡常用的郎中到了,仔細辨認一陣,一五一十稟道:“的確是莽草果,誤食之後會嘔吐、頭疼,狂躁不安,嚴重的會胡言亂語,神誌不清,抽搐而死。”
眾人齊齊倒吸口冷氣。
田小滿忍不住道:“這不就是失心瘋?下毒的人好歹毒,任誰都想不到是中毒!”
那郎中捋著山羊胡子道:“萬幸的是劑量小,隻有一粒,還是羊羹燉好之後放的,毒性未完全發散出來。不至於要人命,不過要躺十天半個月才能好轉。”
田氏性急,“這東西都哪裡有?”
“我們隻用莽草葉子入藥,很少用莽草果。長江北岸很少見這東西,多見於南邊山穀,例如巴渝、黔中等地。”
“好了,你下去罷。”老夫人忙喝住郎中。
人們的眼神有點古怪。
柴元娘翹起一邊嘴角,要笑不笑的,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
誰都知道柴家來自渝中,和攝政王正在議親,自然看顧春和不順眼了,她又住在國公府,想動手簡直不要太方便!
笑話,以為她也是後院爭風吃醋的女人麼?她要讓一個人死,還用得著偷偷下毒這種小伎倆?
然她的目光掠過廊廡下的謝景明時,莫名坐不穩了。
謝景明拒絕柴家的聯姻,九成九是為了顧春和!她明白,謝景明也認為她明白,如果他懷疑是自己的乾的……
不,不會的,很明顯是有人借此破壞兩家的合作,謝景明肯定會想到這一點,不會懷疑她的。
可為什麼,他望過來的目光如此冷?
柴元娘突然覺得很委屈。
“我不信柴大姑娘會害你。”李夫人冷笑,“你算個什麼東西,下賤的外室女,頂多做個洗腳婢,值得她壞了自己的名聲害你?偏巧這碗就到了你桌上,偏巧你就認識這東西,我看就是你自己做的局,賊喊捉賊,陷害柴大姑娘!”
這話有幾分道理,眾人的視線“唰”地聚集到顧春和身上。
連柴元娘的眼神都充滿懷疑和審視。
太子妃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頭,嘴唇翕動兩下,想說什麼又忍住了。
顧春和深吸口氣,走到老夫人麵前行了一禮,“老夫人恕罪,事到如今,與其猜忌來猜忌去,壞了親戚間的情分,不如報官,查個一清二楚,不讓壞人逍遙法外,也不讓好人蒙冤受屈。”
老夫人一個勁兒歎氣,隻能點頭。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想摁也摁不住,就算田氏不嚷嚷出來,也會有彆人鬨出來,這個壽辰過得可真糟心。
“我來查,”謝景明大踏步進來,直接下了命令,“許遠,把一乾人等帶走,兩個時辰內我要知道結果。”
一張白慘慘的死人臉出現在廊廡下的陰影中,扯開嘴角露出個詭異陰森的笑,“是。”
差點嚇暈了膽小的女眷。
“十七叔,”太子妃起身道,“按律不能動用私刑,還是交給開封府查,更名正言順。”
謝景明語氣淡淡的,“我不放心開封府,還是自己查出來的結果比較可信。”⑦思⑦兔⑦網⑦文⑦檔⑦共⑦享⑦與⑦在⑦線⑦閱⑦讀⑦
太子妃的目光在顧春和柴元娘臉上來回打轉,掩麵一笑,什麼都沒說,又似乎什麼都說了。
發生這檔子事,再坐下去也是無趣。
太子妃第一個告辭,老夫人象征性地挽留兩句,親自送她出門。
然而剛走到廊廡下就被謝景明的人堵回來了,“王爺有令,審問結束前,任何人不得離開聽風樓。”
饒是太子妃涵養再好,此刻也忍不住了,“放肆!請十七叔過來,我與他說。”
奈何人家根本不聽。
她身邊隻有隨行的宮婢,東宮的侍衛大多在外院,根本接不到消息。
太子妃氣得臉色鐵青,但毫無辦法。
“也罷,咱們回去坐著,看十七叔到底心疼哪位小嬌嬌。”李夫人怪聲怪氣笑了兩聲,扭身坐下準備看大戲了。
許遠在審訊上頭很有一手,不到一個時辰,就揪出了下毒的人。
是國公府才買不到一個月的小丫鬟,趁著提食盒的空檔,偷偷給顧春和下了毒。
她大哭著告饒,“都是李夫人逼我的,我老子娘還有弟弟妹妹的命全在她手裡捏著,我不敢不聽!”
太子妃驚愕得如同見了鬼。
第46章
席間一片嘩然, 人們互相交換著驚疑不定的目光,有知曉顧家李家糾葛的,已帶著些許的自得, 低聲和周圍的人賣弄起來。
即便有人不清楚,席間李夫人一直對顧春和極儘冷嘲熱諷之能, 也看出幾分端倪了。
田小滿和顧春和偷偷咬耳朵,“早聽姑媽說,李夫人心腸陰狠手段毒辣, 我還以為是姑媽誇大其詞,原來是真的。”
顧春和卻覺奇怪, 方才李夫人在旁不停煽風點火,純屬看熱鬨不嫌事大, 若真是她下的毒,應該不希望事情鬨大才對。
火辣辣的陽光曬得大地一片白花花的,知了躲在樹蔭裡顫動翅膀,吊著嗓子怪聲怪氣地尖叫,吵得李夫人耳膜嗶嗶作響,腦瓜子都快要炸了。
她豎起兩隻眼睛戳指罵道:“滿口胡沁的下三濫東西,敢汙蔑我, 你受了誰的指使?說!”
那丫鬟砰砰地使勁磕頭, 指天咒地發誓說的都是真的。
謝景明用扇子輕輕叩了兩下桌子,不疾不徐說:“案子我的人審的,李氏, 你的意思是我指使她誣陷你?”
李夫人如被掐住脖子的鴨子, 猛地卡殼兒, 縱然她這樣想的, 也不敢直白地說出來, 隻好求救似地望向太子妃。
謝景明隨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笑意涼薄,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王氏,你也認為本王在挑釁東宮嗎?”
太子妃霎時讀懂了那笑容背後的含義,微微垂下眼簾,“十七叔說笑了,區區妾室,代表不了東宮。”
“你……”李夫人使勁掐著手心不讓自己當眾失態,“姐姐,咱們都是東宮的人,便是平日裡有個磕磕絆絆,也是自家關起門來的事,不要讓外人看笑話。”
話音甫落,聽風樓裡的嗡嗡聲就倏地止住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