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都沒看他一眼,頭垂得低低的,順來路慢慢走遠。
月亮羞羞地從雲後露出半張臉,把清幽的柔紗披在顧春和身上,她的身影愈發顯得飄忽不定。
周圍靜悄悄的,沒有蟲鳴,沒有夜鳥,隻有謝景明和無家可歸的月亮在湖邊徘徊。
謝景明忽然鞠起一捧水,衝著月亮潑上去。
水花落下,水中的月亮給打得粉碎,湖麵上,無數閃光的玉石在跳躍。
三更鼓敲過,顧春和還是睡不著。
那種滋味還沒有消失,小腿也熱熱的,被他抓過的胳膊也熱熱的,熱度逐漸擴散到全身,像是有火在燒。
攝政王突然出現,說巧合也太牽強了。那山洞裡,他也是刻意拂過自己的腿?
這個想法幾乎讓顧春和腦子發炸。
不對,外頭人一走,他馬上就離她遠遠的,一句話都沒說,哪怕後來要扶她,也沒有任何無禮的舉動。
山洞逼仄,要想不被人發現,有些肢體的碰撞是不可避免的,攝政王個子高,儘管站得彆彆扭扭的,也一直努力支撐著身體,甚至連鼻息都沒有落在她頭上。
一定是她想多了,是她自作多情,攝政王幫她許多,她反而把人家往壞處想,太不應該了。
顧春和極力將心底的那絲異樣壓了下去,又覺得羞恥,她是去拜祭母親的,怎麼腦子裡儘是亂七八糟的想法!
一種深深的罪惡感湧上來,攪得顧春和難受極了,偏身體越來越熱,意識也有些不清楚。
這是母親在責怪我吧。她模模糊糊地想,沉沉睡了過去。
等她醒來,已是晌午了。
“姑娘彆動,剛出了汗,不能受涼。”春燕摁住她,“我稟給大姑娘了,她說在老夫人麵前幫你遮擋,還給了我一些治風寒的丸藥。”
“彆叫老夫人知道我病了。”顧春和急急說,“請郎中、熬藥,又要勞動彆人不得安寧的,我挺挺就過去了,何苦叫人背後說我矯情生事。”
春燕道:“大姑娘也怕你不自在,所以才給了幾樣藥,讓你先吃吃看。”
顧春和苦笑,“藥豈能混吃?”
看春燕提來的午飯,一碟爆醃肉,一碟乾蒸肥雞,硬邦邦的,表麵已凝了一層白油,也不知放了多少天,唯有那碗燉菜勉強能下口。
結果白飯竟是夾生的。
顧春和歎口氣,吩咐春燕:“拿一百錢,請廚房熬碗粥,弄個素菜,涼拌熱炒都可以。”
春燕捧著錢,一蹦一跳跑到廚房,“吳嫂子,我們姑娘想吃碗軟軟糯糯的熱粥,再配個清淡爽口的素菜。”
吳嫂從熱氣騰騰的灶台前抬起頭,看見是她,嘴角撇撇,“你來晚了,今天沒有新鮮的菜蔬,等明天吧。”
案頭上都是洗好的菜,筍尖兒、豆芽、菠菜、香芹子,還有各種的菌類,慢慢一大筐,當她眼瞎嗎?
春燕憋著火,把錢往桌上一放,“我們姑娘也不白吃你的,這些錢總夠了。”
吳嫂是何媽媽的女兒,爹娘一個是外院大管家,一個是內院管事嬤嬤,她家那口子又是專管國公府莊子的,顧春和這點小錢她還真看不上。
“區區一百錢,打發叫花子呢?你去外頭打聽打聽去,一百錢能買幾根菜?還有這柴火油鹽,哪樣不用錢?”
吳嫂冷笑道:“又沒短她的份例,大魚大肉整日供著,還供出個祖宗來,我們國公府正經的姑娘都沒她那麼大架子!”
“你給不是餿的就是冷的,”春燕氣得直哭,“米飯都不熟,根本沒法吃。”
吳嫂一揮胳膊掃落桌上的錢,揪著春燕就往外衝,“去你娘的腿!紅口白牙誣陷老娘,走,咱們找管事的說理去!”
廚娘們忙勸,“她就是個聽吆喝的,你跟她較什麼真兒。”
“快彆哭了,鬨大了表姑娘臉上也無光,你說你跟著大姑娘多好,偏去燒冷灶頭。”
七嘴八舌,總算是將兩人分開了。
春燕蹲在地上,一邊哭一邊撿錢,可那些錢散的到處都是,撿了好半天,隻找回來八十錢。
於是哭得更傷心了。
“吳嫂子在嗎?”一個嬌俏的丫鬟立在門口笑道,“晌午的菜太膩了,我家郎主口輕,請嫂子重新做一桌。”
吳嫂匆忙把人往屋裡讓,又是端茶,又是上點心,“安然姑娘快坐,指個小丫鬟說一聲就行了,還勞煩您親自過來。”
安然笑笑,遞給她一個荷包,“嫂子費心。”
“可不敢當!”吳嫂顯得誠惶誠恐,“給舅老爺儘孝心,是我的福氣。”
安然的目光在春燕身上轉了轉,吳嫂忙道:“小丫鬟辦砸了差事,怕管事媽媽罰她。”
說話間,兩個廚娘連拉帶拽把春燕推出了門。
沒弄到吃的,還丟了二十錢,春燕沒臉回去見顧春和,就跑去後園子挖野菜。大姑娘那裡有小廚房,好歹借個火熬碗粥,總不能讓姑娘餓著。
“小妹妹,你哭什麼呢?”
春燕抬頭一看,竟是舅老爺身邊最得臉的丫鬟,趕緊擦擦眼淚,“挖點薺菜吃。”
“薺菜?我最愛吃薺菜餡兒的餛飩了!”安然兩眼放光,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樣,“小妹妹,你把薺菜給我好不好?我用這個給你換。”
她打開食盒,最上麵是一道蓮蓬豆腐,一道口蘑發菜,還有四色粥品,若乾醬菜。
春燕咽了口口水,猶豫道:“這是給舅老爺的……”
“沒事,下麵還有一層,我家郎主又不是大肚彌勒佛,哪裡吃得下這麼多。”安然不由分說,一樣一樣把碗碟放進春燕的食盒裡。
“妹妹拿去吃。”安然把一包點心塞到春燕手裡,調皮地眨眨眼,“可彆說出去,不然郎主又要罵我貪嘴。”
春燕點點頭,一臉懵懂抱著食盒走了。
安然從草葉上抓了隻小蟲子丟進湯中,蓋上食盒,哼著小曲兒,重新奔向廚房。
第11章
安然衝進廚房,砰地把食盒往桌子上一放,“有喘氣兒的沒有?”
吳嫂忙把手擦淨了,賠笑道:“姑娘有事吩咐?”
“你還有臉問我,看看這湯裡是什麼!”安然一掀蓋子,高聲罵道,“好你個狗眼看人低的東西,打量我們郎主好性兒,什麼臟的臭的都敢端上來!”
把吳嫂罵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姑娘這說的什麼話,我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糊弄攝政王啊,每道菜我都仔仔細細檢查了才敢端上來。”
安然冷笑:“照你的意思,是我們郎主閒的沒事,故意找茬兒?”
這話吳嫂不敢接,也不敢十分爭辯,“那我重新做總成吧。”
另幾個廚娘忙打圓場,“天熱,小蟲子飛來飛去的,針眼大小的窟窿都往裡鑽,實在是防不住。姑娘消消火,吳嫂子多少年的灶台功夫,手藝絕對信得過的。”
“這次是蟲子,下次是什麼?一次不追究,兩次不追究,趕明兒是不是就下毒了?”安然不依不饒,“也不用知會國公夫人,我這就叫刑名來審審,看她背後到底什麼人!”
吳嫂嚇得臉色煞白,不住聲喊冤。
廚房動靜頗大,內管家何媽媽很快趕到了,先是鐵麵無私地綁了親閨女,又低聲下氣求情,“我用命擔保,她絕對沒有歪心思,姑娘且饒了她這回。”
“你的命?嗬。”安然嗤笑一聲,直把何媽媽臊了個大紅臉,不過也沒繼續鬨下去,臨走前輕飄飄說,“廚房該換人了。”⑤思⑤兔⑤網⑤
廚房油水大,何媽媽才舍不得丟掉,本想悄悄摁下,等風頭過去再把女兒換上來,結果田氏搶先下手,也不知怎麼和老夫人說的,轉手塞了個廚娘,據說還是宮裡出來的禦廚。
何媽媽生了幾天悶氣,琢磨著是國公夫人要搶二夫人的管家大權,拿自己開刀!便把這筆賬記在長房頭上,從此有事沒事就和呂氏嘀嘀咕咕,攪和得長房二房更互相看不順眼了。
卻說春燕這邊,她怕顧春和聽了那些混賬話生氣,扯謊說廚房菜做多了,順手給了她兩盤。
顧春和看那幾樣菜品,精致非常,她隻在老夫人那裡吃到過。若是老夫人用不完,一般會賞給孫子孫女,不會退回廚房。
大姑娘隻會叫她過去吃,不會讓廚房特地給她做。
如果廚房多做了,那必然是幾個廚娘偷偷解饞的,斷不會讓春燕提回來,更不會連賞錢都不要。
肯定是彆人勻給她的,會是誰?不露臉,不聲張,不讓她有負擔。
顧春和的心沒由來的顫了顫。
“姑娘快吃吧,冷了咱們沒地方熱。月例有日子沒發了,我去問問。”怕她追問一般,春燕說完一溜煙跑了。
顧春和端起碗,粥是溫熱的,軟軟糯糯,充滿穀物特有的香氣。
她用了一口,這時才覺出來饑餓。她閉上眼,默默地體會著那溫熱,從齒經過舌尖,順著喉嚨慢慢流入體內,一點一滴溫暖著她發冷的身體。
眼淚毫無征兆地落下,或許是疾病讓人變得脆弱,分明已有頂好的飯菜,廚房也沒有敲竹杠,可她心裡鬱鬱的,就是想哭。
哭了一場,越覺鼻塞頭重,到晚上燒得炭團兒一般,人也有些不清醒,迷迷糊糊地直喊娘。
這可把春燕嚇壞了,著急忙慌跑去海棠苑,然而大姑娘不在,丫鬟也說不清去哪兒。
春燕又去敲鶴壽堂的門,看門的婆子甩了句“等著”,快半個時辰後才開門,出來的卻是桃枝。
“桃枝姐姐,”春燕看到救星般,緊緊抓著桃枝的手,“表姑娘燒得厲害,晚飯也沒吃,我瞧著不老好的……”
桃枝嚇了一跳,“彆瞎說,沒事也叫你說成有事了!老夫人剛睡下,不好驚動。我拿了兩副清熱敗火的藥,都是郎中提前配好的,為的就是這種事。”
春燕接過來,哭哭啼啼說:“求姐姐千萬和老夫人稟報一聲,請個郎中給表姑娘瞧病。”
“你回去用溫水給姑娘擦擦身子,多給她喂點水,今晚你辛苦些,明兒個一早我就請示老夫人。”桃枝告訴春燕怎麼熬藥,反反複複叮囑了她好幾遍。
春燕又一路哭著往回走,還沒進院門,便見一盞燈籠在空中飄啊飄,連驚帶嚇,“鬼啊!”
“你才鬼呢!”安然從地上站起來,“等你半天,乾什麼去了?”
春燕嗚嗚咽咽地說了一遍。
安然趕緊跟進去,一看情況果然挺嚴重,忙把蘭媽媽請來了。
“身體怎麼虛成這個樣子?看來平時有病都是自己硬抗著,慢慢的小病積成了大病,猛地爆發出來,一下子頂不住了。”
她搖搖頭,拿桃枝給的藥看了看,“倒是對症,就是劑量太大。”提筆重新開了方子,讓安然回臨水閣抓藥去。
春燕咋舌,臨水閣不但有郎中,還有藥房?簡直是個百寶箱!
“蘭媽媽原來是醫女,”安然邊煎藥邊和她聊天,“我們郎主小時候生病都是她給瞧,太妃娘娘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