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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木蓮盯著他看了會,幽黑的瞳孔顯得冷豔,架構在他背後的藍屏風在皮膚反照出汪洋的顏色,很冷。

他反問道:“小皇子說的話,你信以為真了?”

林清泉被問住,他接著說:“萬一有差池,就是在消耗幕府対我們的信任。我們先過去探探實情再說。”

*

到了夜晚。更鐘被敲響,兩人從坐了一天的營帳走出。

此時雨下了半個白天,水汽彌漫和燈籠的燭光撕咬得嚴絲合縫。雨水反射光線,世界像塗抹上一層指甲油那般油亮。

黑木蓮站在雨光裡撐起一把竹骨番傘。他轉個身,向林清泉伸出手,墨藍的天光爬上他雕琢過的眼角,“走吧。”

這個畫麵就像烙印燙進眼底。生命中總有些終生難忘的場景,是在不經意的瞬間完成的。

林清泉愣了愣神,抓住他的手,“那你帶我走。”

他的目目先把他的手放到嘴邊親一下,才拉上他一起步入雨夜。

藤屋位於皇居的西北角,是架在天然溫泉之上的木屋,屋頂鋪著青草。

關於藤屋的來源有個奇談。

藤屋建於皇帝的爺爺的爺爺那一輩。當時適逢一年一度的宴會,將軍帶著最小最寵愛的兒子來參加。貪玩的將軍之子跑到西北角,偶遇了當時也是孩童的皇太子——也就是飛鳥的高祖父。

兩個幼童手牽手的一刻,有溫熱的泉水從地裡湧出,形成了這片溫泉。

一個是將軍之子,一個是朝廷的皇太子,這兩個孩子從此結下了終生的友誼。將軍之子經常來皇居找皇太子玩。為了讓小兒子玩得開心,將軍便建了這藤屋。

一進藤屋,林清泉就聞到濃濃的硫磺味道。

“大駕光臨,兩位大人請出示邀請函。”接待的侍女展開熱情的笑,塗白的圓臉在氤氳上漲的蒸汽中,好像紅綠燈一般耀眼,“隻有持有邀請函,才能給兩位浴衣換哦。”

“還有邀請函?”

“是的呢。”侍女亮出一枚鮮紅的花瓣。花瓣有半隻手掌這麼大。值得注意的是,這次的花瓣被鏤刻成了文書,“這是邀請函,很特彆吧。明日花小姐給每個有資格進場的大人都發了呢。”

明日花把自己的界製作成了精美的鏤刻品。

林清泉笑著問道:“姑娘,你喜歡這個花瓣嗎?”

“當然,這是太夫親手贈予的,會好好珍藏的。”

“你可彆喜歡這種東西啊……”林清泉說,“不然,會死的。”

侍女不以為然地笑起來。

水蒸氣像沸騰的魚湯,熬煮得愈發濃厚。她雪白的臉隱秘於蒸汽後頭,像是被白湯澆築了。

等到蒸汽散去,出現的是更為驚豔的明日花的臉,“啊,可你們是天降而來的貴賓呐,請上座吧。”

有的魔連化出一個健全的人形都做不到,有的魔卻能化出多個不同的人形。魔力之懸殊,讓人不禁聯想到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明日花拿出兩個狐狸麵具,“隻要是入場的人就要戴麵具的哦。”

林清泉問:“你叫了多少人來這裡?”

“除了幕府和朝廷的人,凡是有錢的都叫了,應該都能來的吧。”明日花說,“啊対了,我還招募了一些長著鎖孔或鑰匙的平民下人,他們才是這場競價會的獵物。”

林清泉冷冷道:“要我說,肯定沒有人來。這種出人命的遊戲誰玩啊!”

明日花一臉的雲淡風輕,往裡一指,“這邊,請隨我一看究竟。”

走過庭院的溫泉,蒸汽逐漸褪去。視野豁然開朗,庭院儘頭是用作歌舞伎表演的舞台,那裡即將上演競價鑰匙的戲碼。

而舞台前方的席位,幾乎座無虛席。

衣冠楚楚的人們一人一席,每人都戴著狐狸麵具,矮桌上麵都擺了果子和酒。

“您低估了富人的樂趣呢。”明日花看著林清泉震驚的表情,悠悠笑著,將最中間的兩個席位留給了他們兩人,“啊,対了,在競價會開始之前,有木偶戲要看哦。”

林清泉入了座,黑木蓮就在他的旁邊。

三味線和太鼓震動。舞台上豎起屏風,高高架起的操作台上,出現一隻木偶淨琉璃。

淨琉璃很破舊,眼珠也沒了。另一端出現一隻黑衣木偶,黑衣木偶將破舊的淨琉璃抱進懷裡,再一鬆開,淨琉璃就煥然一新了。

但當淨琉璃伸出兩條胳膊,想要反抱住黑衣木偶的時候,黑衣木偶就不見了。

淨琉璃循著黑衣木偶消失的方向,一瘸一拐地移動,最後也消失了。

操作台緩緩降落,出現了操作木偶的人。

是那個捧裙擺的小男孩。

林清泉驚愕住了。

“什麼嘛……演到一半就結束了。”台下的富商們十分不悅,紛紛抱怨。

小男孩和林清泉対視一會,便兀自抱著三隻木偶退去了幕後。

有暈眩感自頭頂而來。這種感受說不明道不清,連自己也不知道怎麼了,但就是深感震撼,“清泉,清泉……”直到黑木蓮出聲,林清泉才回過神。

“你的額頭和後背全是汗,沒事吧?”

“沒什麼。”林清泉鎮定下來,“突然心悸了,可能是累的。”

黑木蓮抬手就要給他擦汗,但後麵傳來小皇子尖利的呼喚,“不準碰小林!”

兩人雙雙回頭,看見小皇子摘掉了麵具,居然就坐在林清泉的正後方。

他対黑木蓮敵意滿滿,但嘴唇發著抖,一副色厲內荏的紙老虎的樣子。

很容易就能察覺到他的緊張和不安。

差點就把這個麻煩小孩給忘了。林清泉嘴角抽搐,“您還真來了?”

“那當然了!我們約定好了要一起來的呐。”

他看了林清泉的眼睛,又心虛地躲閃。今晚他懷揣陰暗的目標而來,行為舉止也陰暗了。

他緊緊把鑰匙攥在手裡,而他的手距離林清泉背上的鎖孔不過咫尺。

為了今晚能順利捕獲小林清泉,飛鳥買通了這一排的席位,並且在自己的席位下藏了把剪刀。

接下來,他隻要找合適的時機,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衣料剪開,露出鎖孔……霎時間就能把林清泉變成他的東西。

他的感受如同升天,仿佛已經凱旋。

林清泉倒滿了酒杯,開始対軟糯可愛的和果子們大快朵頤,完全不知道自己將要被伏擊。

笑意盈盈的明日花走上台,“大人們久等了,競價現在就開始。”

第一個上場的是一対中年夫妻。

這夫妻倆都長著鎖孔,也都各自持有一把鑰匙。

妻子開口說道:“我們的鎖孔是為彼此長的,鑰匙也是為彼此長的。”

她灰頭土臉,丈夫也是灰頭土臉,兩人都比沒什麼精氣神,衣服破舊,連顏色都難以辨彆,像從黑白電影裡撈出來的龍套角色。

林清泉問道:“為什麼來賣鑰匙?”

“我們需要錢。”妻子說,“我們是在禦廚工作的奴才,育有三個孩子也將終身為奴。可近日,我們的小兒子剛剛元服,我們不想他繼續做奴才,打算把他送出宮。可是……這需要一大筆錢贖身才行。”

“這隻能說明你們都需要錢,不代表用鑰匙擰出來的會是錢。”林清泉說,“變身後的東西,是你在対方身上的希冀。”

夫妻倆都異口同聲說:“那就是錢啊。”

妻子又補充道:“實話告訴大人,我們總是吵架,每次吵架都是因為錢。”

“你們明確後果嗎,知不知道自己會死?”林清泉替他們著急,“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我們不會退出。”她信誓旦旦,“請大人可憐我們,也可憐我們的孩子,対我們來說,入界是翻身的機會,我們対魔感激不儘呢!”

窮人以命換錢,富人以小錢換大錢。一切理所當然、順理成章,十分符合社會的規則。

果不其然有兩三位富商開始競價,最終以兩個大判金的價格成交。這筆錢剛好足夠贖身。

“啊,接下來由我敲太鼓。在太鼓響三聲後,你們兩個要同時擰開彼此的鎖孔哦。”明日花在膝上抱著太鼓,咚咚咚敲了三下。

這対夫妻也算慷慨赴死,在第三聲響起時一齊變了身。

隻是,他們倆所變的東西,和預想的不太一樣。+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丈夫變成一個年輕精壯的小夥子;而妻子變成一個嬌%e5%aa%9a萬分的年輕姑娘。

場上先是靜默片刻,接著哄堂大笑。

“人可以有多種希望,可鑰匙隻有一把。因此鑰匙所代表的是最深厚的希望。看來這対夫妻,最希望從対方身上得到的不是錢,而是更出色的彼此呢。”明日花掩嘴而笑,“用一個大判金就買到了兩個正值妙齡的人,這第一回 的競價,物超所值。”

林清泉用胳膊肘捅了捅黑木蓮,“這夫妻兩個都愛兒子,為了兒子不惜去死,但這並不影響他們都想換個更好的伴侶。”

黑木蓮若有所思,“有時候人也說不清自己最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你最想要的是什麼?”林清泉反過來問他。

“一定是你。”

“誰知道呢。”林清泉輕笑,“長了鑰匙的人在摸対應的鎖孔時,會靈光乍現,聽見魔告訴他們下一步該怎麼做。你摸我的時候,有聽見什麼?”

黑木蓮將酒一飲而儘,酒意從黑眼睛裡溢出來,“沒有,因為我也是魔。”

“什麼意思?”

“魔在本能上,非常排斥彆的魔力入侵自己的地盤。”他在林清泉的手掌上比劃著,“就像這片花瓣,讓我一直都很膈應。”

“有多膈應?”

“就像心口長了石頭一樣膈應。”

他們挨得越來越近。飛鳥聽不見他們說什麼,但看兩人卿卿我我,甚是嫉恨,眼睛都要滴出血。

小林太叛逆了!果然不能対他心軟和猶豫。他就應該留在我身邊被好好□□,不是麼!

飛鳥心一橫,從席位下摸出剪刀。

在清晰的心跳聲和顫唞的操作下,他懷著類似於摔神像的心情,成功在林清泉的衣服上剪開一個口子。

銀亮的鎖孔暴露了出來。

成功不過咫尺之遙。

等等,怎麼是三個並排的鎖孔?

第54章 癔

看到有三個鎖孔時,飛鳥眼前發黑,萬般複雜的心緒湧上來。

這說明除了他,還有兩個人對他的小林心存希冀。

飛鳥擦了擦流到臉頰的汗,萬分焦急。

三個鎖孔是並排的,他隻得個試一遍,才能確定哪個鎖孔屬於自己。

這該怎麼辦呢。

“接下來,是今晚的第二場競價。”明日花擊打太鼓。

這次上台的是三個人,兩女一男。三人的年紀都不大。

兩個女子各持有一把鑰匙,而男的被五花大綁,像拖死狗那樣被拖著上台。

他鼻青臉腫,嘴裡還塞著布,左右臉頰各長著一枚鎖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