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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毫無差異。

神社位置幽靜,門口有橘紅的鳥居,像回環圈一樣一排套一排。

林清泉走過去時,鳥居的影子就像飛落的黑鳥那般墜落在肩上。

走到儘頭,一麵青白交織的牆壁顯現,青苔好像淅淅瀝瀝的綠染料滴下來。隔著老遠聞到一股水腥味,仙鶴和飛鳥的石雕爬有鮮綠的苔蘚。在被火席卷的天色裡,這裡就是幸存的一片綠汪。

“神社隻有皇室的血脈和神主能進。身為靠皇室養著的公家,我就不進去了。”佐藤躬著身子,吱呀一聲拉開紙門,“二位請便。”

跨進門,神社中的蠟燭像無數隻眼睛盯向兩人,空氣中有陳年古木的酸苦和焚燒的檀香。從占卜用的祭桌到神龕的帷幔,都嶄新且清淨。

林清泉的鼻子小狗一樣皺了皺,“香氣好濃。”

目目的手指尖撫上祭祀台,發現有清掃香灰的痕跡,“香灰很新鮮。這裡今天有人動過。”

“噓。”林清泉做了個噓聲的動作,蔥白的手指嵌進肉嘟嘟的紅唇,在目目看呆的時候撤下來,指向神龕的高處,“你看那兒。”

盛放三神器的木匣一眼就能辨認出來。

畢竟它太大太顯眼了,而且擺放在神龕的最高層。

木匣內部堪比皇陵,四角點著不滅的長明燈。外罩金銀銅鐵四種堅固的金屬,最外一層才是木匣,夾層間設置有不同的機關。

而隻要木匣一打開,就會有成分危險的液體噴射出來。

而且,是向內噴的。

——這意味著隻要打開木匣,裡麵的東西就會於頃刻間銷毀,誰也看不到裡麵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樣。

但它卻是空的。

居然是空的!

一時間林清泉頭暈目眩,萬千情緒湧上心頭,隻化為一句母語:“我靠!”

記憶裡浮現神主奇醜無比的臉,坐在石台前,撫著扇子,嘴巴一張一合地說著神諭。

他的嘴像鏡頭失焦變得模糊,等到再次清晰時,已經變成眼前空空如也的木匣,就像墳墓的墓口。

林清泉的後背仿佛瞬間降溫,猛然析出一層薄汗。

長此以往你所追求的目標,隻是業力用來戲弄你的砝碼。

耳邊響起自己的喘氣聲,就像被花花綠綠的顏料攪散了大腦,視野也隨之變得花花綠綠。

他眼前發黑,直接滑到地上,任由身體變成無數見不得光的黑色烏鴉,分崩離析地飛走。

有隻手臂攬住失力的腰,耳邊傳來焦急的聲音,“你過呼吸了,放輕鬆……”

意識慢悠悠回攏,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黑不見底的眼瞳。

林清泉驚覺自己正在與目目對視,因為那裡麵映出的除了他的臉什麼都沒有,他整個人被包裹在一個叫目目的黑色裡。

林清泉通過目目眼中的自己,找回了自己。

“目目……”他像呼喚自己一樣喃喃這個名字,表情非常脆弱。

“嗯。”

“目目……”

“你怎麼了?”

結果林清泉又叫一聲,“目目……”

目目頓時覺悟,攬緊他的腰,“我在。”

林清泉的眼睛燃起亮光。

人隻有在不清醒的時候,才能說出潛意識裡最想說的話:“目目,抓緊我。”

目目怔了一下。

這一刻從暗處嗖嗖飛出幾隻箭,被目目徒手接住,漆黑的箭宇插在雪白的指縫間,很是分明。

他抬眼望向門口,眸色十分陰暗。

“你要殺我們嗎?”他幽幽地問。

鋒利的箭宇被輕易地接下,佐藤震驚於目目反應的神速,倏爾又釋然道:“早就在招待屋裡,我就料定你是魔了。可你的眼疾手快是我沒料到的。不愧是魔啊,這種程度哪裡是人能所為。”

他頓了頓,“比吃我女兒的那隻魔有用多了。”

全副武裝的武士們破門而入,舉起箭槍對準兩人,屋頭霎時圍起一堆蓄勢待發的冷兵|器。這個架勢,明顯是有備而來。

“我忍著不殺你,結果反倒成了你要殺我。”林清泉扶著汗津津的前額,衝門口僵僵一笑,“我們遵守承諾幫你捉魔的時候,你卻找人過來殺我們。想改邪歸正真難啊……”

“我並非真正想殺死二位。”佐藤說,“我想請二位隨我走一趟。”

“去哪?”

佐藤委婉的笑笑,深刻的法令紋在他的上唇推起兩片黑影,用下巴指向窗外暗鈍的天色,“去正在進行的宴會。”

林清泉望向窗外,被死寂的晚色震撼了一下下。

墨藍肆意鋪張,瀕死的晚霞尚存最後一點漂泊不定的橘紅。那點殘次的紅就是它死前吐出的最後一口氣,還順道吐出幾顆死氣沉沉的星光。

佐藤見他兩人沒什麼反應,揪住眉頭問道:“難道,你們不好奇我帶你們去宴會做什麼嗎?”

“比起去宴會,我更好奇的是,”目目抬眸,“閣下眼睜睜看著魔胎撲向女兒,為什麼不救她。那個時候,你是什麼心情?”

佐藤忽然大笑,笑到麵部扭曲,笑到癱倒在地上。

他的笑聲像魔鬼附體一般控製他的身體,要變成新生命從他的身體破殼而出,難以再用單純的笑來詮釋他的行為。

“我女兒雖然隻有五歲,可懂事得很。她說過父親大人工作養家很辛苦,如果能幫到父親大人不那麼辛苦就好了。”

佐藤笑出淚花,“在這魔力橫行的亂世,獵取一顆魔的心臟就能升官和拿錢。就讓她為魔的心臟的生成出一份力,身體力行地幫助我,如她所願吧……”

林清泉嘖一聲,“不會就連目睹彆的魔胎吃宿主,也是由你策劃以刺激它的吧。”

佐藤沒有否定,似乎就是默認,“魔胎覺醒時,來不及擬態心臟。本想趁著這個時候獵取它的心臟。誰知那隻無毛貓靈性太低,吃了宿主都不能成魔。真是天不遂人願呐。”

林清泉眯起了眼睛,下沉的唇角顯露出一絲厭惡,“你常駐皇居,已經是達官顯貴,卻還利用女兒的性命加官進爵……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武士要有不惜命的覺悟。”佐藤說,“我的女兒也是武士出身,就讓我來替她做這個覺悟。”

林清泉從他癲狂的臉得出一個真相,那就是,無需魔力複蘇,人間早已群魔亂舞!

“正如我的女兒成為我的驗證工具,我希望你們成為我升遷的工具。”佐藤打了個手勢,“二位,請隨我走吧。”

有武士上來給兩人帶上鐐銬。

黑鎖鏈纏上林清泉的手腕,留下勒紅的痕跡,黑白紅三種顏色同時出現,就像他的黑發紅唇和白皮膚一樣。

因此管中窺豹,僅僅看著黑鎖鏈在他手腕上滾動,就好像看到他整個人。

目目忽然感受到一種饑餓,同時衍生出生理上的衝動。

他不需要看林清泉的全貌,僅僅是這樣的一邊一角,就足以產生興奮。

林清泉晃了晃嘩嘩的鎖鏈,對目目說:“待會如果有酷刑拷問什麼的,你就直接殺了我。”

等了半天目目都沒吱聲。林清泉奇怪地瞧過去,發現他正在出神地盯著自己的手腕,像魂魄出竅了一般。

“聽見了嗎?”林清泉用手肘輕輕推了他兩下,“你樣子很奇怪,怎麼了?”

目目搖了搖頭,“我沒事。”

林清泉來回掃了他幾眼,“你知不知道,你的頭發比剛才變長了一點。”

目目抬眼便看到自己偏長的額發。

他意識到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他被林清泉纏著鎖鏈的手腕給刺激到了。而這個刺激不小,強烈到他能夠立刻陷入另一種瘋狂的狀態。

似乎有卷土重來的跡象。林清泉怔忡道:“你可千萬彆告訴我,你突然又要發瘋。”!思!兔!網!

“我會克製的。”目目闔上眼睛,“你也要克製。”

“我還要克製?我克製什麼?”

“克製不要和我有任何觸碰,包括眼神上的。”目目深深舒出鼻息,“不然,我可能會和在招待屋裡那樣,忍不住攻擊你。”

林清泉戳到痛腳似的炸了毛,耳朵尖紅得像蘸了腮紅,“彆搞笑了,誰想碰你啊!”

“也不要和我說話。”目目睜開眼睛,露出黑曜石般的黑眼睛,眼白好似牛奶,一點血絲都沒有。很精亮的雙眼,但那裡麵寫滿了性的欲望,“現在,我已經想攻擊你了。”

*

每年,皇室會舉辦祭祀和宴會。

祭祀在日出時舉行,各大神主和陰陽師齊聚神社,共同占卜未來一年的國運。

而等日落後,皇居的禦苑裡將舉行國宴級彆的宴會。各藩大名、皇親國戚都會參加,著名的太夫和歌舞伎還會受邀過來表演。

林清泉和目目在半押解的狀態下來到禦苑。

一路上他們果真沒有任何交流。

目目半闔著眼,好像重返了魔胎時期,十分沉悶和壓抑。

雖說是一年一度的晚宴,但這裡是奉行低調和節儉的京都。

享樂和放縱不能置於露天,那樣會被記錄用度和善惡的神明看到,因此酒肉歌樂都在掛滿紗帳的亭子裡進行。

帳子裡傳出尺八和三味線的音樂聲。

佐藤跪下來,對著亭子裡的人影有抑製不住的殷勤,“神諭裡的人,大概出現了,陛下。”

神諭?

林清泉一驚,第一時間看向目目,對方恰好也在看他。他在黝黑的瞳孔裡再次看見自己,重蹈覆轍的感覺,臉又燥熱起來,急忙把頭彆回去。

尺八和三味線的音樂戛然而止,帳子裡的幾十號人齊刷刷望過來。

花魁漂亮的珊瑚簪和侍女的玳瑁簪反著燭光,隔著紗帳也光芒四射,像無數枚大頭釘釘在帳子上。

能坐在紗帳裡的都是位高權重的人;而位高權重之人在受到新消息的衝擊時,多半是沉默且不表達態度的。

坐在最高位子上的人沒有說話。

從席間站起一個男人,身穿陰陽師標配的紅色狩衣,尖頭的立烏帽子,肥大的貫褲好似裙褲擺動著,“是大惡的大能力者嗎?”

“沒錯。正如祭祀中神諭所描述的,傍晚時分,神社將出現一位大惡卻懷有大能力者,此人身負大力,是魔力複蘇的起源。”佐藤看向目目,“我想,這位白衣小友就是神諭的大惡。”

陰陽師問:“何以見得呢?”

“他的傷口可以快速痊愈,這個特性。還有,魔胎僅僅看了他就能覺醒,實乃我親眼所見。若非挑起魔力複蘇的大力,還能怎麼解釋呢。”佐藤說,“況且,他準時在傍晚時分現身於神社,與神諭全都對上了。”

目目十分平靜,深邃的眉眼間沒有什麼神色可言,好像說的不是他。

林清泉知道他絕對不是表麵上這麼平靜。

因為他的頭發已經齊肩了。

陰陽師倚靠著紗帳,視線像蜻蜓點水在目目身上瞥過,“真是英姿不凡。可相從心生,凶險的大惡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