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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一水兒的白喪服的家屬。

棺材裡,村長的兒子身穿寫滿經文的白壽衣,胡須刮得乾乾淨淨,手腳的指甲都修剪得整齊。江戶的入殮師會通過化妝讓死者如同生時。他頭朝北躺著,周圍有兩列僧侶在為他誦經超度。

係掛在屋簷的玻璃風鈴開始作響,叮鈴鈴的傳入屋裡,就像小鳥雀躍,到處嘰嘰喳喳。

“感謝您抽空來參加葬禮。”村長走過來,用手帕抹著眼淚,“您能過來看我們兒子最後一眼,真是太好了……”

林清泉直言道:“其實,比起看您的兒子,我更想看您的兒媳。”

村長很明顯呆了一下,“這……”

“不要誤會。我就是有些事想問問她。”林清泉說,“她的丈夫死於魔力,她自然就成了最接近魔力的人,從她身上或許能發現事關魔力的線索。”

“您的心情我理解,但這做法恐怕這不合禮數。”村長為難道,“一個剛剛成為遺孀的孕婦是不能輕易見人的。連身為公公的我都要避諱,更何況您還是個年輕的未成家的男人。接下來三年,她都要足不出戶,為屍骨未寒的丈夫守節……”

“都什麼時候了,還守什麼節?!”村長的妻子出現了。

她哭得眼睛紅腫,但氣勢強大,走過來的時候還瞪了村長一眼,“發生在我們兒子身上的悲劇,不能再發生在村民的身上。你是怎麼了?平時一口一個要為村子獻出生命和人格,結果因為牽扯到自己的兒子,就忘記了這些嗎?”

她做了個請的手勢,“請兩位隨我到家院來。”

*

失去丈夫的寡婦鬱鬱寡歡。

她直挺挺躺著,麵如死灰,全身裹著新製的白喪服,宛如一條將死的白僵蟲。從她微弱的鼻息間溢出低低的抽泣聲,像是靈魂在抽筋的聲音。隻有這個聲音還證明她還活著。

她多次在葬禮上哭暈過去。為了她的身體著想,她的婆婆差人將她送回了家。

“美咲,這兩位是從玄武山來的大人。”村長的妻子拍了拍她,“他們需要問一些事關魔力的事。”

兒媳麵色蠟黃,十分勉強地直起後腰,說了句:“初次見麵,請多多包涵……”

她的聲音混雜在風鈴聲中,嘩嘩啦啦傳到耳邊,刺耳得令人不適,就像鳥嘴在啄耳朵。

“敢問,在你懷孕的期間,你的丈夫有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林清泉問,“還有,他接觸過什麼奇奇怪怪的人事物嗎?不奇怪的也可以說說。”

“沒有。”兒媳回答道,“一切都在正常安寧地進行著。他対我很好,自我懷有身孕後時常給我買酸梅子,一點家務活都不讓我做。”

她悲痛欲絕,動作繾綣地摸著自己鼓起的孕肚。

她的肚子有了明顯的形狀,隆出一個圓鼓鼓的輪廓,在那裡有一條生命蓄勢待發。

“如果他繼續活著,他會是這個世上最好的丈夫和父親。”

林清泉看了眼她隆起的小腹,神情變得有些異樣,問道:“你懷孕多久了?”

“不長。剛滿兩個月……”兒媳說完就開始抽泣。

一旁她的婆婆哀歎道:“醫師診出懷孕的那天,正是我兒往生的前三天……我可憐的兒子,剛得知自己要做父親了而興高采烈,結果三天後就……”

“不対。”林清泉定定注視著她的孕肚,“這種程度,不可能是懷孕兩個月的樣子。倒像是四五個月了。您也孕育過孩子,不覺得您兒媳的肚子比一般的孕婦要大很多嗎?”

村長妻子被點醒,隨即又陷入了深思,“我也曾覺得疑惑。但如果是雙生胎的話,這麼大的肚子就可以解釋得通了吧。”

“不是雙生胎。您兒媳的肚子裡隻有一個孩子,而且從外生殖器的情況來看是個男孩。”林清泉皺起了眉,“很奇怪。隻是兩個月的話,胎兒不可能發育到這種地步。而且,兩個月的胎兒無法看出性彆……”

兒媳卻暴跳如雷,像個掀開的棺材蓋從榻榻米筆直地挺起身。

因為過分激動,她的太陽%e7%a9%b4青筋暴露,雙眼通紅,如同惡鬼附身,“你在質疑我說錯了嗎?!”

她的婆婆被嚇到,捂著嘴問:“美咲,你怎麼了?”

美咲突然發狠,跳起來掐住婆婆的脖子,一發怪力將她甩到牆上。重擊之下村長的妻子直接昏迷了過去。

無數纖維在美咲的肌肉裡生長,血管加粗加大,本來柔軟纖細的女性軀乾變得雄厚寬闊,好像一隻怪獸從她體內破殼而出。

“你的孩子不是人。”林清泉鎮定地対她說,“你懷的是魔胎。”

一陣風鈴聲從窗外傳入,叮鈴鈴,一聲一聲清脆分明,好像一顆顆彈丸憑空爆裂。

目目迅速將林清泉護到身後,循著風鈴聲,望向窗外。

在那裡,在拴滿白喪結的花紋繁複的日式屋簷下,有一串隨風搖擺的玻璃風鈴。

林清泉反應過來,躲在目目背後,表現得興致衝衝,“我們昨晚睡的驛站……就是小姐和車夫過夜的那間驛站,屋簷上頭也拴著這種風鈴。這風鈴一定和魔力有關……”

“喂,不要以為認出我是魔胎就驕傲啊。”懷著身孕的兒媳像蜘蛛一樣四肢爬地,聲音粗啞,完全不像她本人,甚至完全不是女人的聲音。她麵目猙獰,膚色烏青,爬在地上,肢體扭動出極不科學的角度,看上去可怕得很。

魔胎以腹中子的形態,寄生於女人的體內。

母親,就是宿主。

本來好好的一家三口,男人從內向外腐爛而死,女人腹中懷著魔胎,成了倒黴的宿主。

這是物語都寫不出的怪奇事。

林清泉深切意識到:準爸爸們的猝死,隻是這場魔力作祟的冰山一角。

風鈴村的魔力,遠比一開始所認知的要嚴重和擴大得多。

泡在子宮裡的魔胎雙眼大睜,口型和母親同步地一張一合。聲音從它嘴裡發出,沿著母親的骨骼和軟組織傳導到喉頭和聲帶,像提線木偶一樣,控製著母親的表情和說話,“哈哈,從我誕生於母親之腹的那一刻,她就注定活不過十個月了……不,她不是什麼母親,而是我的宿主,是一具孕育我的泥土。更確切地說,她整個人就是我的胎盤……”

“控製住她!”林清泉対目目說,“我要活體剖出這個鬼東西!”

目目卻一動不動,如臨大敵般地反過手,固執地將林清泉護在身後。

林清泉被它阻攔正想開口大罵,就聽見人體炸裂的悶響,飛濺的血霧像沙塵揚起在半空,濃烈的血腥味像毛細血管生長在空氣中,毛毛細雨般地簌簌而落,落在眼睫毛上。

於是他看什麼都透過了鮮血的濾鏡。

實際上林清泉站在高半頭的目目身後,除了它的後腦勺什麼也看不見。

但他一聲不落地聽見食肉的口水聲,呼哧呼哧大快朵頤的響動。

人體的骨骼在斷裂,肌肉撕拉,牙齒磕上肋骨的磨動聲。

這是一首來自地獄的和歌,清脆的風鈴聲猶如珠玉鑲嵌在食肉的動靜中,活像一盤點綴有高級起司的腐爛的肉。

許久,這恐怖的響聲才停止。

林清泉掙開目目,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探出頭的那一刻仍被眼前的一幕震驚到。

美咲已經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個個頭矮小、腹部異常鼓脹的小孩。

小孩遍身黏有黃白的胞衣,肚臍甚至有著一根被它自己咬斷的臍帶。

他意識到一個自己遲早也會經曆的可怕的事實:魔胎覺醒,吃了宿主。■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我是以胎兒之身寄生的魔胎。”完成覺醒的魔站在宿主的血肉中間,%e8%88%94了%e8%88%94遺留在手上的血,從%e8%88%94乾淨的指縫間瞄向目目,“感謝您。是大人您尊敬的光輝刺激到了身為魔胎的我,讓我得以提前覺醒。不過,我也是注定會覺醒的高靈性魔胎呢,母親臨盆之時,便是我吃掉她而覺醒之日……”

魔的嗓音尖細似童聲,笑起來時恰如鋼鋸。

形形色色的玻璃風鈴碰撞,撞擊聲如同決了堤的洪水蜂擁至屋內,一時間擁擠不堪。

魔忽然跪地,做了個端正的禮節,衝窗外的風鈴大喊道:“感謝父親大人!”

它稱呼風鈴為父親。

林清泉大受震撼。

魔與魔之間,也會存在父子關係?

個中原委尚且不明,但此刻無疑是殺魔的絕佳時機。林清泉低下聲音,“目目,先掏了它的心臟再說。”

還在跪地行禮的魔,突然一個閃現跳上窗框,托過金魚形狀的玻璃風鈴,放到嘴邊親了一下,“我的生命是父親大人賦予的。即使獨立成魔,也和父親大人融為一體,畢生都是父親大人的一部分。除非父親大人允許我為它而死,其他人等,都不配奪走我的生命。”

它將小小的指頭指向目目,“即使是大人您,也沒有資格哦。”

風鈴開始瘋狂地搖擺、響動,碰撞出妄自尊大的狂笑。

小孩模樣的魔就在狂妄的風鈴聲中消失了。

與魔一起消失的,還有風鈴。

這対詭異的父子魔同時隱遁了。

林清泉神情縝密,指節屈起抵在下巴尖,沉思道:“風鈴是魔。以魔之身,在女人的身體裡製造更多的魔胎。這些魔胎出生即覺醒,從而幫風鈴魔達到吃人的目的。也就是說,風鈴魔是魔父,借麾下魔子的嘴,去替自己吃人。稀奇!我也算是在魔力複蘇中泡久了的人,因為見識到太多稀奇古怪的死法,內心早就対死亡麻木。可如今,還是第一次見到通過生孩子來吃人的魔。”

他麵容整肅,“目前還不清楚風鈴魔具體是怎麼把魔胎植入女子身體的。但我覺得,和她們身體腐爛而猝死的丈夫們脫不了關係。”

目目靜靜聆聽他作出推理,是一位絕佳的傾聽者和實乾者。

它的頭發偏棕黃,陽光下會被曬成金色。此時發頂落了一層暗紅的血,黏成一綹綹的。血水混合汗液沿著骨感的臉型往下滴,眼皮儘是淺淡的血紅,使它看上去有一點暴戾和血腥的意味。

但林清泉清楚,它同暴戾和血腥及相關一切衍生詞語都不搭邊。

他替它擦去沾在眼簾上的血,裝作無意狀,邊擦拭邊問:“剛才,那隻小魔為什麼要稱呼你為大人?它好像対你很恭敬。這讓我想起了之前那隻屍斑魔,也是卑躬屈膝地対你磕了頭。”

他一個用力,忽然揪緊目目的衣領,拉近它,說道:“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你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我可太好奇了。”

兩張臉孔相距很近,從中生出一股熱氣。像徒然出現的第三條生命,是鮮活和熾熱的。

林清泉愣了下,即刻就鬆開了它。

“我們有必要再去找一趟齋藤家小姐和她的車夫了,目目。”林清泉神色如常,“她現在懷有魔胎,最多還能活八個月,要想活命不得不幫我們了,由不得她。”

他扯過目目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