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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非常清楚。”

西瓜笑道:“聽上去好讓人感動。”

林清泉嗬嗬兩聲,“它隻是為了自保罷了。再加上我是它的宿主,它的行為本質上和狗護食沒什麼區彆。”

他勾起鋒利的笑,“目目確實善良又聽話,和彆的蠢蠢欲動的魔胎不一樣。但我不相信一個人能為另一個人做到舍身的程度。人性尚且如此,何況它還是一個早晚要吃了我的魔……”

這時,從下路的石階傳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不緊不慢的。

林清泉一愣,猛然站起。

漫山燈籠組成的暖色光暈中,一個瘦長的身影走上來。

橘黃的燈光好像鎧甲披掛在它肩上,使它宛如凱旋的戰士。隻是它衣衫襤褸,袖管褲管各少了一隻,和服上滿是泥土和破洞,堪堪可以蔽體。它雙腿筆直,然而破洞之下露出的皮膚有如火燒過般的,布滿顯眼的疤痕。

不是林清泉的目目,那還能是誰呢。

宿主和魔胎在萬千暖燈下,對視一眼。

目目先是一愣,緊接著就像小孩一樣朝林清泉飛奔過來。

它抱住他的胳膊,撒嬌似的搖了搖,有意無意地往他身上蹭。興奮的樣子就像一條見到主人拚命搖尾巴的小奶狗。

結果林清泉二話不說,上來就給了它重重的一拳。

目目被他打懵了,捂著臉,僵直地站著,大氣也不敢出。

“你去哪兒了?!”林清泉氣得眼前發黑,腦袋嗡嗡作響,前額的血管罕見地凸出來,在白皙的肌膚上略微顯眼。

他氣急的樣子像極了丟失孩子的家長,揪著目目破破爛爛的衣領說:“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長時間?!連糞坑我都差點要跳了……我真恨不得掐死你!”

目目認命地被他揪住衣領,毫無反抗的意思,一對清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

“哎我說……彆動手啊。”西瓜快看不下去了,勸他道,“清泉,你好好說話,不要這麼對待它啊!話說你彆揪它衣領,再揪它這衣服可就更沒法穿了。”

目目被鬆開,卻不躲遠,反而更加挨緊了林清泉。

它在殘破的兜裡翻了翻,拿出一副玳瑁圈眼鏡。

眼鏡鏡片厚厚的,很像啤酒瓶底,鏡片外一圈黃褐花色的玳瑁很是古樸。

在江戶,這樣一副眼鏡價格不菲,隻有富人才配得起眼鏡。

看著眼鏡,頓時,林清泉的腦海裡浮現出迷弟的臉和他濕漉漉的大眼睛。它扶了扶眼鏡,朝自己大喊一聲:“前輩!”

林清泉回過神來,有點吃驚地說:“這是那隻魔的眼鏡?”

嘭一聲,眼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半心臟。

右心室和右心房俱在,顏色健康,呈現出鮮嫩的紫紅色。

這是魔的另一半心臟。

魔竟把心臟分為兩半。一半擬態為完整的人心放置在左%e8%83%b8口;而另一半就擬態為眼鏡,時時刻刻架在鼻梁骨上。

眼鏡還真的是本體啊。

林清泉不禁大跌眼鏡。

接著他心情複雜地看著目目。

想必它消失的這段時間,是去抓捕從界又化為人形的魔了。

並且以區區魔胎之身,打敗了一隻高級魔。

這家夥,小提琴拉得好,武力值還這麼野的麼。

目目用雙手捧著這半心臟,獻寶似的呈遞給林清泉。它禮貌性地壓低下巴,姿態頗為謙遜,眼睛卻微微上抬,定格在林清泉的臉龐,以觀察他的臉色和反應。

林清泉沒表現出什麼臉色和反應。

他好整以暇地,將這一半心臟放進金盒,和之前取下的那一半湊整了。

看見林清泉收了自己獻上的心臟,目目就情不自禁地臉紅了,表現得比林清泉還要激動。

它的眼睛實屬特彆,瞳仁大,很像新生兒一樣純潔。這樣的眼神,再加上它獻寶的動作,就像一個虔誠的教徒在為神明供養最珍貴的醍醐。

林清泉看見它這熱烈的目光,本想一走了之避開的。

但他猶豫了下,終究還是沒忍住,伸出手摸摸它的頭。然後將手下移,順著它的臉線,來到他剛才重拳出擊的地方,停在那裡,問道:“疼嗎?”

目目怔怔地點頭,立刻又搖頭否認了。

“疼!怎麼不疼?它雖然是自愈力強大的魔胎,但和人一樣都是會疼的。甚至,因為對外界敏[gǎn]度更高的緣故,它們比人更容易感受到疼痛。”

西瓜笑著湊上來,“話說,你的小妖怪也太慘了吧,就像從賤民村逃難出來的,連乞丐的衣服都比它齊整。它這麼晚才回來,破破爛爛的,大概和那隻魔進行了很激烈的鏖戰。好不容易掏了那魔的心臟,想向你邀功的,結果一回來就被你給打了。真可憐啊……”

借著朦朧的燈籠光,林清泉看目目破碎的衣領、缺胳膊少腿的和服、爛成絲絲縷縷的前襟。它戴著個臟兮兮的麵罩,和服也是汙漬斑斑,整個灰頭土臉的。

林清泉問西瓜道:“這山下有沒有裁縫鋪?我想給目目做身衣服。”

西瓜一臉問對了人的樣子,說道:“裁縫鋪?那可太多了,高中低檔的各種都有。不知你想要什麼價位和風格的?”

“有哪些價位和風格?”

西瓜老派地說:“首先說低檔的。雖說是低檔,但用料實惠,專染豔麗的色彩,是吉原的漂亮遊女的首選;再說中檔,大多為平民和低級武士服務,色澤古樸平實,用料柔軟舒服,玄武醫館的青和服和黃和服,都是在中檔鋪定製的。我建議啊,清泉你去中檔最合適了。”

林清泉不為所動,“高檔鋪,你還沒說呢。”

“其實,真正稱得上高檔鋪的隻有一家,價錢可就貴了。”西瓜道,“這家鋪子製作的和服被稱為‘天|衣’,執掌鋪子的裁縫被稱為‘天剪’。一套和服會賣到半座花園屋敷的價錢,就這樣還供不應求,連不輕易出門的皇室成員們也會光顧呢……”

林清泉一拍大腿,“決定了。就去這家!”

“你瘋了吧?”西瓜奇怪地說道,“你自己都不穿這麼好的,乾嘛花大錢給小妖怪穿啊?”

“這你就不懂了。”林清泉笑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目目就是我當之無愧的利器,它必須要配最好的裝備。”

說完,林清泉用指尖點了點目目的左%e8%83%b8口。他清晰地看見,它的%e8%83%b8膛之中沒有心臟。

“平心而論,你覺得我寵不寵你?目目。”他故意放低聲音,眼睛掠過一絲狡意。

目目招架不住地臉紅了。

不會說話的它隻能重重點頭。

第23章 腳踝

夜已深。林清泉一開始覺著,這麼晚了鋪子應該會打烊關門吧。

“不不不。”西瓜擺了擺手指。

“你不知道,那位被叫做‘天剪’的裁縫眼睛特殊。他在白天什麼都看不見,宛如一個全盲的瞎子;可是在太陽落山後,他卻能恢複正常的視力,不僅和正常人一樣識物辨事,還能辨出正常人辨不出的色差,有如神助。他本就是以剪裁功夫一流而聞名江戶,後來加上對色彩的絕妙運用,更是如虎添翼了。”

林清泉聽著感覺怪怪的,“他不會跟我一樣,不是有如神助,而是有如魔助吧?”

西瓜給他一個極有深意的眼神,“你說得沒錯。除了魔,沒人能有這麼絕的視力。”

鋪子就在玄武山下,距離醫館不遠。

過去的話,要經過一座架在溪水上的橋。

圓月的光像白漆一樣塗抹下來,和高高矮矮的店鋪交錯出斑駁的光影。月光像病理性的白斑,是陰險的,根植於千人千麵的地表,覆蓋於萬物之上。

橋底下,月光堪堪照過潺潺溪水。

潔白的櫻花漂浮在水麵。

櫻花之下,是一具微微脹大的浮屍。⑩思⑩兔⑩網⑩

浮屍趴躺著,臉朝下,正好卡在石頭縫間。

“啊啊!”西瓜毛骨悚然,“是屍體!是泡脹的屍體!”

他眯著眼睛,往那處張望半天,剛想走過去看看什麼情況,就被林清泉攔住了,“少管閒事。這麼晚了,我們不明不白地過去,說不定會惹得一身腥。”

“可是……”西瓜猶猶豫豫的,“要不我們去給他收個屍吧。據說,前世給人收屍,後世他舍身都要來報答你。”

林清泉說:“這倒不用。夜深人靜沒有外人,萬一被人誤解,很難說得清。明早自會有人給他收屍”

他們略過屍體,繼續過了橋。

*

高檔鋪有個平平無奇的名字:蠶屋。

一到地方,林清泉直呼好家夥。

鋪子是由無數潔白的蠶繭所堆砌而成的巨大繭形建築。

一顆顆桑蠶的繭泛出微澤的光,呈現出圓潤的紡錘形。這樣柔軟的絨毛,這樣橘黃的暖光,就讓這創意的繭形建築十分治愈。隻要看它一眼,就平白無故地感受到更多的溫度。

如此特立獨行,就算放到現代社會,也是絕對的網紅打卡點。

“歡迎光臨,蓬蓽生輝。”

侍女客套幾句,就將三人引入屋內,“請問,三位客人是哪位想買衣服呢?”

林清泉攬著目目的肩膀,把它從後麵推了出來,“把你們這兒最好的衣服拿出來。必須是最好的。”

侍女們聞言,端著鬆木托盤送來五六套和服。林清泉挑了幾件看著還算順眼的,讓目目挨個試。

目目身形修拔,身材比例極佳,一雙腿又直又長。雖然目前的它比林清泉矮個半頭,不算高;但它天生衣服架子,像個模特,各式各樣的和服到它身上,就大放異彩。

它能把任何衣服都穿得很好看。

它接連試了五六套,最後穿著一件墨綠色的和服出來時,林清泉歎口氣,搖了搖頭道:“我覺得都不合適。”

目目愧疚地低下頭,有一種做錯事被批評的感覺。

儘管它根本沒做錯什麼。

“敢問,你確定這些就是你們最好的衣服?”林清泉問,“大名鼎鼎的天剪蠶屋,不會就隻有這些吧?”

侍女有些難堪,“給您端上來的衣服,都是純蠶絲的用料,輕薄又透氣。就連關東的武士都特地跑過來購買呢……”

“可我覺得都配不上我家目目。”林清泉說,“天剪呢?我想找他定製一套。”

“除非接待重要的皇室和幕府成員,天剪師從不親自出麵。”侍女說。

於是林清泉在蠶屋裡繞起來,看過一件件高掛的和服,總感覺不甚滿意。

——直到他在用翠玉石打造的衣架上,看見一套白和服。

如果說白是一種顏色,那麼這套白和服的白更像一種物質,讓人聯想到牛奶、雲朵之類實實在在的東西,白得比光更耀眼。料子絲軟,垂下來好似一灘潑灑的白顏料。最外一層在暖光下閃出蚌內殼那般絢麗的彩色,不知加了什麼神奇的原料。

有些東西,在你看到的第一眼,就知道它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