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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阿禰怔怔的,一下子紅了眼眶,委屈地說:“為什麼?”

“第一,你病命不識。”草間灰淡淡說道,“行醫者,能醫病,但不能醫命。先天四肢的缺失,乃是業力主宰之大命,絕非醫力所及的領域。你這樣做,純粹是為難一名醫者,因為你在給他施加本不該由他負責的事情。”

林清泉聽著想笑。

這草間灰真是擅長說教,每次都像班主任一樣,無限上升,囉囉嗦嗦講一堆話。

“可是……”鏡阿禰囁嚅著。

“第二,你不公平。”草間灰繼續道,“我聽醫侍說,小林家的前兩位病人,一位垂危一位癲瘋,都是在常人眼裡無藥可救之人,想必都是你安排的吧。”

鏡阿禰不想騙他,微弱地承認了。

草間灰歎了口氣,“綜上兩點,作為玄武醫館的大主考,我剝奪你主考官的身份。此後幾輪考核,你無權定奪考生的去留,也無權設置考核的規則。”

鏡阿禰下巴在顫唞,臉上也掛不住。

眾目睽睽之下,他被降級了。

鏡阿禰臉和脖子都已漲紅,甕聲甕氣道:“灰君無論對我發出什麼指令,我都沒有意見。但依據規則,小林清泉還沒有醫治第三個病人,這一輪考核還不算過關。”

“這很好解決。從醫館裡隨便找一位病人便是。”

“為了進行考核,我們對入山看病的人數做了限製。今日所有的病人都安排完了。”

草間灰認真想了想,來到林清泉麵前,對上他沒有感情的眼睛,真誠地說:“那麼,讓我來做閣下的第三位病人。”

第19章 第四次離體

上百雙眼睛齊齊瞧過來,像瞄準的紅點密集投射,鎖定在林清泉和草間灰身上。

鏡阿禰看著這兩人,心裡酸意泛起,特彆想大哭一場。情緒上頭,他一時間感覺頭發直豎,就像蛻皮過程中蛇鱗片片翹起,從新皮上撕裂下來,異常的痛苦。

他揪住一名醫侍,紅著眼睛說:“你是瞎子嗎?!這裡是大庭廣眾,難道要讓灰君在這裡被人瞧病?還不趕快帶灰君去密室!”

密室在上焦館後側,自成一戶,密閉性極佳。

所謂密室,就是單獨的VIP病房,專為注重隱私的尊貴病人所建。

醫侍將兩人領入密室,把門闔上,守在門外。

草間灰斟了杯熱茶,推到林清泉手邊,“我聽聞,你是小林家的四代目,在江戶城中坐擁一間名為目目的醫館,有大威神眼的美名,能辨胎兒性彆、能觀細微內科。”

林清泉眉頭一皺,“你查我?”

“僅作了解,並無冒犯之意。”草間灰輕笑,“既然四代目有如此神眼。那麼,能否看出我的右臂有什麼毛病?”

肱骨有斷裂痕跡,骨密度疏鬆,有骨缺損的情況,關節活動部分受限。

一看就是骨折的後遺症。

“你的右臂骨折過,程度應該很嚴重。所以一直留有影響。”林清泉頓了下,“除了這個,右臂的皮膚黑色素明顯減少,有一大片白斑。這說明,你的右臂不僅骨折過,還有皮膚病。”

草間灰笑笑,剝下羽織,袒露了右臂。

白斑從肩胛延伸到小臂,導致他整條右臂都是%e4%b9%b3白色的,和正常膚色的身體極不協調。皮損表麵光滑與正常皮膚無異,也沒有皮疹紅疹之類的,白斑邊界清楚。

顯然,這是白癜風。

“是宿命吧。從小我的右臂就磨難多多。”草間灰說,“點油燈時被燙到的是右臂;摔倒時擦傷的是右臂;就連跌下馬車的時候,摔斷骨折的還是右臂。四年前,更是和我家族的父親兄弟一樣,得了這白色蔓延的皮膚病。右臂是我命定的軟肋,這輩子都無法改變了吧。”

“後遺症的程度還好。至於白癜風,隻影響美觀,不影響健康。不必擔心。”

草間灰麵露苦笑,“可我現在是禦醫了,需要有好的儀表。白斑性不定,會擴散,就算現下尚可用衣服掩蓋,但倘若有天暴露,必將遭人詬病。”

林清泉了然一笑道:“怪不得,剛才鏡阿禰讓你過來密室單獨治療。”

草間灰道:“他是顧及我在眾人眼裡的麵子,替我掩蓋難言之隱。”

“沒想到他還有貼心的時候。”林清泉拿出金盒,一絲不苟地打開,“不過,以後你再也不需要掩蓋了。”

金盒裡,裝著一顆與人無異的心臟。

這是玄武祭那天,化形為父子的魔的心臟。

將心臟切片,文火煎成一碗腥臭難聞的湯。草間灰服用湯水後不久,%e4%b9%b3白的白斑長出黑色素,黑色素逐步擴大,填滿整條胳膊,就像在外鍍了層人皮鎧甲。

他的右臂很快就恢複了正常的膚色。

草間灰驚呆了,“居然有如此之效……”

“既然草間大人待我誠懇,那我就直說了吧。”林清泉說,“這個是魔的心臟,能醫一切病。”

草間灰盯著右臂不肯挪眼,久久不能回神。上手摸,細細品鑒皮膚的質感和顏色,就像收到一件不認識的假肢,反複確認這是不是自己的手臂。

林清泉看他這失神的樣子,問了下:“你沒事吧?”

“我隻是……很久沒見到自己有正常的手臂了。”草間灰哽了一下,又恢複了平靜,“很抱歉,我失態了。敢問閣下,能否再說一遍此藥的名字?”

“這不是藥。”林清泉說,“這是魔的心臟。”

草間灰轉了轉藥碗,在碗底殘餘的湯水折射出黃褐的亮色,淡淡的腥苦味溢散開來。他仔細觀察湯水的性狀,又看了眼自己的手臂。

第三位病人,至此治療結束。

一開門,等候在門外一張張臉望過來,就像夏天樹木茂密的葉子,風一吹就朝一個方向簌簌翻轉過來,葉片反光熠熠閃亮。

林清泉是黑馬,草間灰是頂流。

這兩人的彙合,勢必引起眾人的關注。

出門後,草間灰開口便是:“三位病人全部醫治成功。小林家已通過第二輪考核。”

人群中,鏡阿禰的臉色青白,不忍直視。

“此外,我還要鄭重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

“今日有幸,發現魔的心臟有療愈百病之功效。無論病情輕重緩急,隻要服下魔的心臟,便可康複如初,療效甚強,絕非普通藥材所能比肩。接下來,我們將迎來第三輪考核,原本考的是製藥;但現在,我要做一個大的改變:這第三輪考核,不考製藥了,改考收集魔的心臟。”

考核臨時改製了。

說白了就是從製藥變成了殺魔。

難度上升得不是一點半點。

“可是,我們的考生大多數還都是年輕的孩子,而且醫生喜靜厭躁,體力武藝都有所欠缺。殺魔,對於醫生來說,根本就無從下手。”

說話的,是三位主考官中的最後一個。他上了點年紀,頭頂有縷縷的白發。

“要求考生們拿取魔的心臟,是不是太為難了?”他麵露難色。

“時代已變。”草間灰說,“魔的心臟是難得的天藥。如果因畏死而不願去拿藥,則是枉做醫生,更不夠格做鏡門的玄武醫師。”

*

平安已死,和樂已亡。

眼下可是魔力複蘇的時代。

人人皆知魔作惡多端、喜食活人,危害之大能敵須彌。

收集魔的心臟,危險性極高。

林清泉多少有些沒想到,過了第二輪的考生,居然全部都選擇留了下來。畢竟魔的心臟是天藥,對醫者的誘惑力很大。

“聽說了嗎?那位五十八歲高齡的考生居然沒打道回府,表明心意參加第三輪考核,要和我們這群年輕醫師一起殺魔!”

“人家老夫聊發少年狂,遲早射天狼。又礙著你什麼事了?!”⊙思⊙兔⊙網⊙

“我說,彆對我這麼凶嘛。”

夕陽西下,林清泉和西瓜坐在玄關上閒聊,一人手裡一杯野草莓汁。

今天的落日是穿越以來最紅的,比野草莓汁還紅,好像沸騰的鎏金澆灌在萬物之上,於是萬物都變值錢了。兩側高高的青竹拱成一個圈,將鎏金紅鎖定其中,儼然是綠鑲邊裱起來的紅調油畫。

過於飽和的紅與綠,夾在兩睫之間。

濃烈的色彩運用,毋庸置疑地包含著什麼藝術。

目目的第四次離體,就是在藝術中突然發生的。

撕心裂肺的疼痛過後,林清泉在汗濕和氣喘中睜眼。

他看見目目蹲在一側,握著自己的手,很擔心的樣子。

林清泉恨不得跳起來掐死它。

知道我疼就彆離體啊,混蛋!

第四次離體的目目,走到了覺醒的一半。

儘管身高、體態沒變化,皮膚上像燒傷疤痕的痕跡依舊存在,但膚色沒那麼紫紅了,捂嚴實點的話看不出異常。

西瓜找來上次穿的和服、麵罩、鬥笠。目目規規整整的穿好,動作不急不慢的,秀姿挺拔惹眼得很,一點不輸於立在一旁的青竹。油畫般的落日紅打照在銀白的緞子麵,像冬日暖陽,身為魔胎的目目,本身的氣質也是這樣吧。

魔靠衣裝,就不像魔了。

“為什麼又出來了?”林清泉坐起來問它,“上次出來就無緣無故的。危險呢?哪裡有危險了?”

西瓜笑道:“你忘了?它還不會說話呢。”

“如果沒什麼大事,你就不要出來了。”林清泉說,“我知道你想快點覺醒,倒也不必這麼急。”

目目垂下頭,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它在林清泉身邊縮了半天,最後小心翼翼地給他遞上野草莓汁。

西瓜嘶了一聲,“哎我說,我怎麼覺得它在討好你啊。向來都是宿主怕魔胎。怎麼到你們這兒卻反過來了?”

林清泉瞧了瞧大氣也不敢出的目目,“你之前沒見過怕宿主的魔胎嗎?”

“沒見過。”西瓜說,“魔胎是獵食者,宿主是它的獵物。我說,你見過獵食者怕自己的食物的嘛?”

林清泉認真思考。萬千思緒湧起,經過一個清奇的角度,便得出一個清奇的答案:“可能它怕我自殺吧,這樣它就吃不著了。這很合理。”

“前輩!”從山下奔上來一個人,將石頭階跑得噔噔響。

光芒萬丈的紅調油畫中,這人臉、軀乾、腿腳依次露出,興致衝衝。奔跑的黃和服由遠及近而來,像爬在油畫上的小昆蟲。

林清泉看清楚了,這人是那個戴眼鏡的、要收集頭發的迷弟。

他抱著個什麼東西,是個軟乎乎的大包裹。

“前輩!”迷弟又喊了一聲,雙手將包裹奉上,“這是您母親給您寄的包裹。她從江戶派飛腳送來的。”

林清泉差點忘了。

這一世,他有媽的。

記憶中,小林清泉的母親也會醫術。但她體弱,再加上年齡大了,在兒子執掌醫館後就去鄉下養身子了。這包裹是從江戶寄來的,想必是她打聽到兒子來了京都,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