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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清泉成為四代目執掌醫館後,小林家醫館的生意一直不溫不火。

但最近的一個月,小林家名聲大噪。

原因是小林家的四代目因禍得福,擁有了神乎其神的視力。

大批人從外地過來掛號,有病沒病的都有。這中想提前知道胎兒是男是女的孕婦居多;林清泉一開始還會老實告知,但後來就立了規矩一概不看。

這期間他見了不少有意思的病例。

有一家子抱著嬰兒來看病,說是孩子哭鬨不止,懷疑被妖怪困擾,求四代目發個神功除妖,結果林清泉瞧半天沒瞧出毛病,最後在嬰兒的舌頭根發現一根小小的魚刺;最罕見的是四歲女童肚子高挺,狀似懷孕,其實隻是雙胞胎吞噬形成的胎中胎……

林清泉的問診金水漲船高,從開局的五十文漲價到一貫。

這一切都是托眼睛的福。

日進鬥金,林清泉斥巨資打通了隔壁,翻新裝修了醫館。

在掛上藥師佛繪像的布門簾時,下人攛掇他:“四代目,考慮給醫館起個名字嗎?”

小林家的醫館向來簡陋,沒有名字,未翻新時就是個町家長屋,連居酒屋都比它像樣。類比到現代就是無人問津的小診所。

因為館主型小林,大家便叫它小林家。但醫館從沒有名字,也沒有讓人起名字的魅力。

“單字一個目,目醫館。”林清泉張口就來。

“可是……單字不吉利呢。”下人說,“沒有醫館或商鋪的名字是單數的,這樣的話財運也會變單薄的。大家都起雙數,雙數的名字象征財運亨通。”

林清泉不假思索,憑慣性和直覺說出一個名字:“目目。那就叫目目好了。”

下人謹慎地記下,“好。我去找法師算一下這個名字的凶吉相運。”

林清泉擺擺手,“不用算了,就叫這個。不管大凶大吉都叫這個,不改了。”

*

大概真的沾了雙數的吉相,目目醫館的生意更加昌隆。

很多人在深夜就開始掛號排隊。迫於這種壓力,林清泉大清早就得起床看病。

“甲!”他喝了一大口濃茶,搖搖木鈴鐺,叫進來今天的第一個病人。

一個差不多一米九的人進來,頭發像劍客浪人那樣挽成一個髻,下頜線又寬又剛毅,顯露出軍人的氣質。他走起路來地麵震得噔噔響,像一輛轟隆隆的火車。

這人的肌肉組織比一般人發達得多,體重重,但體脂率很低。

他一進門就緊盯林清泉的眼睛,半天不說話。兩人麵麵相覷。

林清泉打破沉默:“你要看什麼病?”

這人笑了笑,“你看我像是來看病的麼?”

“四代目,”下人嘩啦啦翻著掛號簿,皺眉奇怪道,“這位沒有掛號,是硬闖進來的……”

這人一個步子上前,揚起手刀將下人劈暈過去。

“你自儘吧。”他像拎小雞那樣,拎起昏迷的下人丟到一邊。

林清泉怒氣一下子就上來了,“你哪位?”

“你很倒黴,被魔胎寄生了,成了承載它的母體。我很遺憾的告訴你,你得趕快死了。”

“你哪位?”

“你可以挑選自己的死法,自刎還是懸梁還是服毒,你挑一個最喜歡的吧。”

“你哪位?”

這人看他這副咬牙切齒的樣子,頓了下說:“我叫叛空。”

“叛空,奇怪的名字。這真的是日本人的名字嘛?”林清泉沒好氣地說,“還有,你欺負我的人,一上門就勸我自儘,到底想乾什麼?”

“看來你還是不明白自己的處境啊。”

叛空拽過他的手腕,“你用魔胎所變的眼睛看穿了那麼多人,就沒仔細看過自己嗎?你看看你的胳膊裡都長了些什麼。”

右手臂尺骨和橈骨上方,一個個球狀物若隱若現,在血肉裡浮沉上下,顏色略微泛紫,大體和肌肉組織一個顏色。

乍一看倒是看不出什麼異樣,長時間的仔細觀察才會發現端倪,仿佛隱藏在叢林間的吉利服。

肉球們慢慢往上浮,被皮膚攔住,在手臂上鼓起微不可見的輪廓。

林清泉上手一撓,紫球破殼似的裂開一道縫,剝落掉最外麵的肉衣。

那裡麵是整顆眼珠,血絲密布,還在四向轉動。

十三個。林清泉觸目驚心,他的手臂裡一共有十三個眼球。

“這些眼珠是魔胎的分|身,看見了麼。寄居你眼眶裡的那個家夥,之所以分裂出這麼多眼睛,是為了方便從你身上吸食更多的血。”

更多的肉球破了殼,剝離出四麵八方轉動的眼珠。眼珠們感應了什麼,速速看向林清泉的臉,直勾勾盯住,不移開視線,像一群嗅到魚餌的魚。

林清泉心裡膈應無比。

“……好惡心。”他說。

“分裂眼珠隻是小意思。”叛空似乎對魔胎抱有無限憎恨,說起話來總是惡狠狠的。

“一旦攤上魔胎這種惡心的東西就會徹底完蛋。作為以血飼養它的宿主,你的下場隻有兩種:一是因長期失血而折壽早逝;二是苟延殘喘到魔胎的覺醒之時,被它吃掉,成為它從魔胎長成魔之後的第一口飼料。總而言之,你活不了多久了。”

林清泉眉頭一皺,“覺醒,是什麼?”

“你可以理解為,魔胎的一次性成年。和人日積月累的慢慢變化不同,魔胎的成年是在一個瞬間一下子完成的。覺醒,指的就是它們成年的那個瞬間。隻有經過覺醒,魔胎才能甩掉胎這個字,蛻變成真正的魔。”

叛空壓低聲音,“魔非常可怕……”

“有多可怕?”

“魔擁有人的容貌,不用依靠寄生,可以獨立生活,看上去和正常人無異。但它們極度渴望人的血肉,會吃掉很多的活人。它們甚至還會同類相食。如果說人是魔的食物,那麼魔就是魔的補藥,吃同類能增強魔的力量和界,毫無人性可言。”

“力量我能理解,可這界是什麼?”

叛空隻是冷漠地看他一眼,沒有回答。他卸下行囊,在裡麵翻翻找找,掏出一隻鋒利的三角錐子。

“這個是後話了,你用不著聽的。你隻需要記著,魔胎在覺醒後乾的第一件事就是吃了你。就像月主潮汐,就像母毒蛛在交|配後吃掉公毒蛛,這些都是無法改變的自然定律。”

林清泉沉默片刻,臉色凝重,問道:“魔胎的法定成年年齡是多少?十八歲麼?覺醒的時候是把我當成蛋糕那樣吃掉嗎?不會還要往我身上鑿洞、插幾根蠟燭吧?”

叛空暴躁了:“這個時候,你為什麼能問出這些問題啊?!”

“我隻是想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以及,我怎麼死。”林清泉說,“你剛才說的,它成年後,首先做的就是吃了我。”

“成年的年齡不定。魔胎的覺醒不是固定、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發生的,要借由宿主的境遇、在強烈的刺激下才可以觸發,需要特殊的機緣。因此,有的魔胎永遠都不會成年,有的魔胎隻要幾個月。”

沉默,又是沉默。

林清泉從小到大沒有像今天這樣沉默過。被魔胎寄生而感染一絲絲魔氣的他,雙眼死氣沉沉沒有光,整個人便染上灰暗堅毅的意誌。

他深深吸口氣,大概過了好久好久,才舒了出去,“那麼,隻要它一直不覺醒就好了。”

隻要魔胎一直都是魔胎就好了。

這樣他既能擁有超乎常人的眼睛,又能防止魔胎變魔。

“敢問,有沒有抑製魔胎覺醒的辦法?”

叛空低低笑一聲,那是從鼻孔裡發出的笑聲。

“被魔胎上身還對未來抱著好的期望,努力讓事情往好的方向發展,真可愛啊。可你用不著考慮那麼遠,因為你今天就會死。”

他的眼睛閃著寒光,“每個宿主都有自儘的義務,為的就是將魔胎殺死在繈褓裡,以絕後患。如果你不願意自儘,就由我來替你動手。”

林清泉看著他,反問道:“每個被寄生的無辜的宿主,你都是這樣逼他們自儘嗎?”

叛空手握三角錐,嗖地站起身,將近兩米的個子在仰視的角度下像疾速生長的巨人。

幾乎是一瞬間,他以常人無法反應的速度捏住林清泉的下頜,將他按倒在地。

“你是第一個。”他說,“彆的宿主,我問完情況後就直接殺掉了。”?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他的手已經湊到眼前。錐尖抵在眼瞼,再多一分毫就能戳穿眼皮而入。

“失禮了。我們地獄再見。”

第4章 離體

絕境之中林清泉被鉗製得死死的。

“安心作佛吧。我會請最好的法師為你超度。”

叛空麵色鐵青。即將殺人的他呼吸不帶一絲紊亂,臉上露出劊子手行刑前冷漠又習以為常的表情,好似惡鬼一般。

他的上臂肌肉隆起,血管裡血液流動加速。

通過視內,林清泉透過衣服,看到他的肱二頭肌處有一道正在滲血的刀傷,約莫十公分長,刀傷用粗線粗糙地縫合,仿佛一隻多腳的蜈蚣橫亙。刀傷嚴重,出現了感染和紅腫的跡象。

叛空有亡命之徒的氣質,有刀傷並不意外。

但令他意外的,是刀傷之下的肌肉組織撕裂,肱二頭肌中竟藏有一塊布。

“你的胳膊裡,藏了塊布?”

叛空愣了下,鉗製的力氣更大了些,笑道:“它的本事不小嘛。”

直麵死亡真的能激發人的力氣,林清泉絕地反擊,騰出一隻手扯裂叛空的袖子,將手指狠狠插進那處刀傷,在充盈著膿血的肱二頭肌裡攪動。

叛空失了力,全身往後倒去。林清泉的手指探到布角,就勢把藏在肉裡的那塊布扯了出來,拉出四濺的血肉。

布被血染得模糊,上麵的字已難以識清。

人體藏物的典故自古就有。

古有印度和尚般刺密諦,為弘揚佛法,將楞嚴經抄在極細的白絹布上,再把自己胳膊割開,將絹布卷細後縫進傷口裡。就這樣以鮮血的代價,將當時嚴禁外傳的印度國寶——楞嚴經帶入了中國。而後來楞嚴經在印度就失傳了,在中國卻保留了下來。

叛空割肉藏布,和高僧的行為很像。

這布大概率是偷來的。

隻是不知道是哪裡的產物,又究竟有什麼秘密值得他這麼做。

叛空扶著流血的左臂,靠在房柱上大口喘著氣。血壓升高,不規則呼吸,血液大量湧向肌肉……

各項生理現象表明,他真的動怒了。

“把它還我!”

林清泉哪裡還聽他說什麼,操起石頭硯台就往他的頭上砸。

叛空被砸得頭破血流,但也是個狠人,常年習武不是吃素的,幾個動作就將他撂倒。

錐尖再一次抵上眼皮,在以猛烈的力氣往裡刺。

林清泉一邊掙紮一邊說:“等一下!這個時候我有句話必須要說!”

叛空頓住動作,“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