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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了五塊錢的零花錢,這本書她想自己買。

顧法典說:“老板,來一本《白雪公主》吧。”

半夏嚇壞了:“哥哥,白雪公主會殺小矮人,好可怕,我要不殺人的公主。”

老板眼睛瞪的像銅鈴,顧法典忙說:“老板,換一本吧,要《格林童話》,裡麵全是公主的。”

老板一臉懵的從貨架上取了書下來,遞給了小女孩。

半夏翻開一看,果然裡麵的插畫全是漂漂亮亮的小公主,而且都特彆可愛。

她好開心,懷抱著書,她想,這些公主肯定不殺人。

回廠的路上,暮色朦朧天漸黑,本來顧法典想回家的,可突然間,身後湧來一大排的車,其中還有白字黑底的,那種車在這年頭,比警車還牛,因為它們是外商的車。

呼啦啦的來了一大堆車,前麵下來的大概是市裡的領導,點頭哈腰,恭迎的應該是外商,保安們立刻封路,顧法典就回不了家了。

他隻好妹妹帶到了籃球場,他隨身背著大書包,可以打籃球,妹妹就坐在場邊翻書,看她的小公主。

打架鬥毆好幾年,半大孩子們還喜歡搞偷襲,背後拍磚。

所以顧法典向來敏銳,但今天,大概是因為找到了妹妹,沈四寶一家被抓,而爸爸又承諾,馬上出國找媽媽,他太開心了,也就鬆懈了自己。

有個人,從他進書店開始就跟上他們了,一直跟到籃球場,他都沒發覺。

甚至天已黑,月微升,麻麻夜色中,那人就在不遠處盯著半夏。

可顧法典依舊沒發覺。

但他猛然餘光一掃,發現黑8在圍牆外招手,拍著籃球就過去了。

麻麻的天色中,沒人發覺,那個黑影雙目明亮,正在慢慢靠近半夏。

……

先說早些時候,東海市西郊機場。

一的士司機正在等客,就見一個穿著藍色褲子,白色背心,腰間係著一件藍色外套的,高高瘦瘦的女人正朝著自己大步流星的走了來。

她有點怪,手裡拿著護照和機票,一看就是從國際航班上下來的,應該還是這年頭大家最神往的漂亮國,那本綠色的護照,誰不羨慕。

可她手上一件行李都沒有,又不像是個洋氣時髦的海歸。

看她皮膚白皙,身材高挑,一臉陰鬱,的士司機內心有了隱隱的猜測。

“小姐您好,上哪呀?”他說。

女人聲音很好聽,但有點沙啞:“去海東區,慈心製藥廠。”

司機瞥了一眼護照:“小姐剛從漂亮國回來的吧,這是準備回來參加祖國社會主義的建設呀,還是來視察一下故鄉四個現代化的發展情況。”

參加,就是在外麵混不下去了,徹底回國,視察,就是在外風光大好,回來溜一圈,感覺一下親朋好友的崇拜和豔羨。

這叫套話的藝術。

女人麵色蒼白中透著灰死,身上味道很大,頭發結了板,看起來形容很落魄。

她眼睛直勾勾的,不說話。

這樣一個女人,當然引起了的士司機極大的好奇心,轉著彎子,他說:“您這是傍著老外出了國,但兩國理念不合,又分手了吧。”說白了就是給老外甩了。

這年頭傍老外的女性可多了,籍此出國,拿綠卡,土雞變鳳凰,享受資本主義的新鮮空氣和繁華生活嘛,不論原來什麼出身,隻要傍個老外,那就是人上人。

但老外也不儘是好的,有些壞得很,就喜歡咱們國家的漂亮女同誌們,喜歡她們皮膚細,不顯老,還不像女老外,一身騷狐臭味兒。

可他們也大多是玩完就甩,承諾了綠卡又不給辦,害姑娘們竹籃打水一場空。

的士司機專拉機場,前天拉了一女的,張嘴閉嘴就說在異國它鄉太寂寞,自己要回來參加社會主義的建設,可說著說著就哭了。

卻原來,是傍的糟老頭子老外不給辦綠卡還拉著她給自己當保姆,她是逃回來的。

就說慘不慘。

女人刷的抬眸,恨恨瞪著的士司機。

司機給她嚇了一大跳,忙又說:“這有啥,您都拿上綠卡了,這就很值了。”

女人目光瞬時更加淩厲,的士司機以為她遷怒自己,生氣了,要打人了。

可她並沒有,而是把手上的證件翻了翻,說:“我是University of Bridgeport的針灸學老師,請你尊重我。”

喲,這居然是個女教授,油啥啥嗷啥啥比啥啥的,漂亮國的大學吧?

一女人能在漂亮國當教授,怪不得她看起來大大的不正常,女人學曆太高,就不是女人了。

“失敬失敬,是我眼界狹隘鼠目寸光,有眼不識泰山。”司機當即把漂亮話成堆奉上,當然,一路也不敢再造次了。

女教授的行事風格果然非同凡響,下車時從錢包裡抽出一張美元,居然是個100,這年頭美元可值價著呢,黑市上一兌十。

不過她錢夾裡好像就這一張錢,難不成她一個大教授從滿地黃金的漂亮國回來,就賺了這一張大鈔,那她這教授當的,還不如傍老外的那幫呀。

“教授大姐,這錢我很想要,但我找不開。”今天才剛出來跑車,司機手裡沒現金找呀。

這時車已經到慈心廠外了,還沒停穩呢,女教授突然一個機靈,啪一把打開了車門,嚇的司機一腳刹車。

她下了車,走的跟個鬼片裡的僵屍似的,直挺挺而去。

司機怎麼看女教授神經都有點不正常,得,一百美元他坑了,油門一踩,他揚長而去。

女教授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於是朝著文具店奔去,但到了門口她又停了下來,回頭看著玻璃窗裡的自己,每個人於自己,本該是最熟悉的,可她發現她不認識玻璃窗裡那個女人。

她記憶裡的自己,雖然沒有彆人形容的那麼好看,但也沒鏡子裡那麼蒼老,憔悴啊。

她的頭發蓬亂,她的肩骨豎著,她臉上的法令紋,玻璃上看得一清二楚。

文具店裡有倆娃,買完東西就跑出來了,眼看碰上,女教授下意識的轉身,躲了。

但看倆娃並肩走了,她旋即跟上,看他們進了慈心廠,看他們一路到籃球場,一直默默跟著。

天有點黑,視線不佳,路燈還沒亮起,唯有一家家店鋪的燈光,忽明忽暗。

她身僵體硬,腳輕無聲,跟著走啊走,一路,看著那倆孩子,不停的打量著女孩。

女孩頭上的花發卡,她上麵印著點頭yes搖頭no的裙子,她綴著小鈴當,一路叮鈴響的鞋子,她大大的眼睛,瘦伶伶的身體,還有她翹翹的小鼻頭,麻黑的天色中,她牽著哥哥的手,小屁股扭啊扭。

女教授依舊跟著,一路進了籃球場,看女孩坐到了籃球場邊,煞有介事的翻起了書,翻一頁,還要拿口水蘸一下手指,嘴裡嘰哩咕嚕:“這是個不殺人的公主喔,她肯定像我的林珺媽媽一樣溫柔可愛。”

女教授慢慢彎腰,她已經很久沒有呼吸了,她甚至已經忘了人是需要呼吸的。

她慢慢彎腰,一點點的靠近孩子,終於,她吸了口氣。

女孩覺得身邊有不對,扭頭一看,目光停在了女教授身上。

麻黑的天色中,她看到一個女人正在慢慢靠近她,但在她抬頭的那一刻,女人往後退了兩步,仿佛怕自己要嚇到她一樣。

天黑,路燈還沒亮,女人看起來可瘦了,而且很疲憊。

這是個陌生人,此時天還很黑,按理女孩該怕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半夏並沒怕,沒喊,也沒叫,靜靜看著往後退的女人,隻覺得她格外可憐。

女人退了兩步,又停了下來,慢慢彎腰,依舊仔仔細細的打量著女孩。

這邊顧法典正要跟黑8聊天,黑8眉頭一皺:“法大,咱妹身後那是誰?”

牆外再露出隻火烈鳥一樣的紅腦袋,是山雞:“法大,不會是人販子吧?”

黑蒙蒙的,回頭一看,有個女人正在變腰,像是要去抓妹妹。

顧法典也怒了:“哪來的人販子,敢來偷我妹?”

社會大哥的社會妹,誰這麼大的膽子,敢上他的老巢來偷。

牆外蹦進一群火烈鳥,顧法典更是一路狂奔。

⑥思⑥兔⑥網⑥

第29章 媽媽

顧法典一馬當先,黑8山雞前赴後繼,邊跑邊喊:“人販子,抓人販子啦。”

人販子?

因為擔憂慈心下一步的發展,家屬區的人幾乎都在外麵聊天。

這一聽有人販子,呼啦啦的也往來趕。

眼看著妹妹一動不動,顧法典生怕對方抓起小孩就跑,這大晚上的,要竄出去攔個無牌車,再剪個頭發換身衣服,他可能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半夏,跑啊,快跑!”他在尖叫。

黑8過牆時還抄了根棍,家屬區裡的居民們也是見啥抄啥。

但就在顧法典衝到近前時,半夏回頭說:“哥哥快看,她是我們的媽媽。”

“哥哥,這是媽媽,媽媽回來了。”她喊了起來:“我的林珺媽媽回來啦!”

晚八點,是全城統一開路燈的時間,家屬院裡,馬路兩側,籃球場旁的燈於同一時間刷刷打開,隱入墓色的城市在這一刻,被籠罩在了一片溫柔的暖黃中。

女人的周遭被照亮,她的麵容在刹那間清晰。

顧法典愣在原地,是的,這真是他媽媽,她猝不及防的回來了。

可她怎麼瘦成這樣,她曾經那麼愛美,可現在,為什麼會那麼憔悴,蒼白?

不是說媽媽在漂亮國享受人生的嗎,為什麼她會變成這個樣子。

男孩抹了把眼睛,又跺了幾下腳,想哭,又怕嚇到媽媽,回頭吼:“走開,都給我走開,這他媽是我媽,老子的親媽。”

法大的媽,那不就是大家的媽,社會媽?

混社會的崽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親媽來打架。

黑8回頭說:“走走走,大夥快撤,趕緊撤。”

一群火烈鳥跟著胖黑8,扛著棍子舉著磚,又屁顛屁顛全跑了。

看媽媽一動不動的,顧法典問:“媽,你是不是不舒服?”

所以這確實是媽媽呀,哥哥說是媽媽,她肯定是。

半夏已經等了媽媽好久了,也堅信她會回來,雖然剛才沒看太清,但她冥冥中覺得那就是媽媽,此時路燈亮了,她終於能看清媽媽的臉了,但她好想哭,因為媽媽好瘦,也不像爸爸那麼好看,她蒼白,還很憔悴,麵容好乾癟。

大概她的脾氣真的很壞,因為半夏在微笑,可媽媽並不回應她。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不過女孩還是毫不猶豫的張開雙手,撲向她:“媽媽,是我呀,我是半夏。”

媽媽往後退著,看她靠近,居然躲了一下。

半夏再往前:“媽媽,媽媽。”

媽媽還在往後退,一步接一步,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幸好哥哥扶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