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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退到櫃台後麵。

主父偃往四周看看,確定室內隻有他和太子一行,他放心大膽地問:“公子,你父親知道你玩六博棋嗎?”

“知道啊。”小太子不信主父偃敢叫老父親知道他當值期間偷偷跑出來賭,所以不怕露餡。

主父偃並不意外,多年以前先帝跟吳王太子下棋,吳國太子語多放肆,氣得先帝抄起棋盤把人砸死,據說用的就是六博棋棋盤。之所以用“據說”,蓋因主父偃未曾親眼所見,他也是聽人說的。

由此可見先帝在時宮中就有六博棋。

近幾年比早年玩六博棋的人多,主父偃認為宮中人人都會,包括三位公主和尊貴的太後以及皇後。

主父偃之所以多此一問,是希望小太子不會,他也好名正言順地走人。

偷偷跑來賭坊已是罪不可恕,要是再拋下小太子,就是罪加一等,死罪難逃。

“可是,您會我也不能跟你玩。”說話間主父偃心癮上來,如坐針氈,禁不住頻頻往斜對麵看去。

玩六博的人雖然多,但去賭坊賭錢的多是豪強、官吏以及公卿世家。

這些人有一個共同點——錢多。

主父偃聰慧又不缺謹慎,入行以來輸少贏多。日頭升高,養尊處優的人終於舍得起來,他看著一個個衣著華貴的人步入賭坊,仿佛眼睜睜看著金子流走。

“你回去以後不告訴陛下在此見過我,改日我陪您玩個夠。”主父偃身體前傾,輕聲軟語地勸小孩。

小太子搖頭。

主父偃很想起來直接走人:“怎麼才能不告訴陛下?您說,隻要我能做到,一定做到最好。”

小太子指著六博棋。

主父偃眨了一下眼睛,試探地問:“是我想的那樣?”

韓子仁在小孩身側,伺候他喝茶吃點心:“就是你想的那樣。”

“可是不——”不賭錢有什麼意思。後半句主父偃不敢說,“公子會嗎?”

小太子點頭:“比你玩得好。”

主父偃此時就是個賭徒,聽不得“比他好”、“他會輸”之類的字眼,頓時想教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太子:“公子,我再問您一次,真想跟我玩兒?”

小太子拿掉韓子仁幫他係在腰間的荷包,裡頭有幾塊金,他全倒在茶幾上,仿佛說,我有錢。

主父偃頭疼,六博棋跟圍棋不一樣,圍棋他可以不動聲色讓子,或者裝瞎沒看見,六博棋不行。六博棋是六根箸撒在棋盤上,箸上有數,數字相加就是要走的步數。誰的棋子先被吃光誰輸。

看起來比圍棋簡單,但不是會玩就一定能贏,手氣更重要。手熟者當日運氣不佳,或者手不舒服也可能輸。

主父偃近日運氣不錯,手氣也不錯,他相信今日一樣輸少贏多。

一會小太子的錢輸光了,哭著回去告禦狀,他真會人頭落地。

命都沒了,要錢何用!

“公子,輸了可不能哭鼻子。”

小太子點頭:“也不告訴父親。父親說,大丈夫,願賭服輸。”

主父偃才不信小孩的鬼話。

“韓公子。”主父偃轉向韓子仁,“此事您怎麼看?”

主父偃其實希望韓子仁主動承諾不告訴陛下。

韓子仁笑著說:“說得你一定能贏似的。”

主父偃張了張口,不想搭理他。

他年近半百,認識的人比小太子見過的還多怎麼可能輸。

“空口無憑!”

韓子仁:“我不立字據,你敢走嗎?”

主父偃敢拂袖而去,還用得著說這麼多廢話。

“公子,你輸了,這些錢都是我的。”

小太子人小心不小,行事大方豪邁,他拽掉韓子仁的荷包,倒出一小堆銅錢:“贏了是你的。你有錢嗎?”

主父偃張口結舌,這小孩怎麼有點乃祖之風。

明明長得更像賢惠的皇後。

主父偃見過皇後,但沒敢抬頭仔細看。他聽不少人說過,雖然皇後跟大將軍同母異父,但二人很像,同父同母的親姊弟也不過如此。

主父偃把他的荷包拿出來,裡頭不止有金還有玉。韓子仁見金塊大小形狀不一,玉式樣用料不同,不像小殿下,一兩金二兩金一絲不多一絲不少。他懷疑這些東西是人家送給主父偃的。

韓子仁低聲問小孩:“殿下,有幾成把握?”

如果他一坐下主父偃就跟他玩,劉據有七成把握第一局會輸。主父偃廢話這麼久,足夠劉據研究透看似比蜀道還複雜的棋麵。

“韓韓,你會告訴父親嗎?”

韓子仁:“主父偃比您有錢,他的錢又多是不義之財。您贏了他,算是劫富濟貧,奴婢誰也不說。可你要是輸了,也不能哭。您是太子,得輸得起。”

小孩點頭。

韓子仁坐直,看向主父偃,“字據我是不可能寫的。如果不放心,可以擊掌為誓。”

主父偃:“公子的父親問起來,我就說你攛掇的?”

韓子仁點頭:“可以。”

主父偃聞得此言立即同他擊掌。隨即他叫小太子先請。小太子不知道怎麼搖那六根箸,叫他先請,名曰尊老。

主父偃頓時想打孩子,虧得他還覺得小太子年幼,他年齡零頭都比小太子大,贏了他勝之不武。

小孩幾次三番故意激主父偃,主父偃不再把他當成孩子,甚至太子。

算起步數來一點不客氣。

兩次之後小太子比主父偃少走好幾步,主父偃下一步極有可能吃掉他一個子。

果不其然,主父偃第三次搖箸,正好吃掉小孩一子。主父偃得意地問:“好玩嗎?”

小太子淡淡地瞥他一眼。

主父偃覺著他被鄙視了。

在斜對麵跟那麼多人玩都沒人敢鄙視他。他竟然被一個出生未滿五年,腿沒有他胳膊長的小豆丁鄙視了。

要是在賭坊裡,主父偃敢出言不遜放狠話。麵對太子、尚未被氣昏頭腦的人咬咬牙把到嘴邊的話咽回去。

小太子拿起六根箸看一下,漫不經心地一扔,扔出最大數,一步沒走的棋子把主父偃走到一半的棋子吃掉。

主父偃心驚,太子的運氣太好了吧。

再好的賭技碰上極佳的運氣也隻能認輸。

主父偃不信。

他投出一個不大不小的點數。

小太子瞥他一眼,再次漫不經心地掂量掂量六根箸,好巧不巧,又吃掉他一子。

主父偃的神色微變,禁不住多看幾眼小太子。

小太子還是最初那副表情,輕鬆自在地當這是過家家。

寒冬臘月,主父偃忍不住擦擦額頭上的汗。他額頭上並沒有汗,但他緊張,又不想被韓子仁看出他失態,隻能用衣袖遮擋。

小殿下直覺驚人,沒學過醫術會煎藥,沒學過種莊稼能種出顆粒飽滿的糧食。韓子仁相信小孩憑直覺也能搖出他想要的點數。

韓子仁不同意小孩進賭坊是擔心小孩心性未定沉迷六博棋。

殊不知賭博不分年齡性彆。

主父偃年近半百,自製力卻不如比他年輕近二十歲、放蕩形骸的東方朔。東方朔說不玩就不玩。東方朔醉酒蓋因他不得重用,用酒麻痹自己。自打劉徹令他前往西北為一郡太守,哪怕那個郡還是一片蠻荒之地,東方朔依然很興奮。

主父偃休沐日能在賭坊待上一天,東方朔能在上林苑待一天,向匈奴俘虜請教,西北的天氣、適合種什麼等等。

東方朔不管事,隻需把帝王喜好以及一些瑣事告訴同僚。這事兩三天就交接好了。他索性請長假,不去上林苑的時候就收拾行李。食鹽都準備了一車。

韓子仁:“該你了。”

主父偃心慌手不自覺抖一下,結果搖出最小的點數。

韓子仁笑:“看來你今日運氣不佳。幸好跟我們出來了。”▂思▂兔▂網▂

主父偃心說,運氣不好是因為遇上你們。

小太子:“你不會哭鼻子吧?”

主父偃冷笑:“太——彆太瞧不起人。”

小太子指著他的荷包:“輸光也不哭嗎?”

“自打我玩這個,還沒輸光過。”

因為你沒有遇到我啊。小太子心想:“你輸光了,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主父偃看到小孩認真的樣子,難道是不準他以後再賭。

“您先說什麼事。”

小太子:“你想輸錢的時候跟我玩?”

主父偃想罵人。

韓子仁扯一下小孩,這張嘴太欠了。

小太子拍掉他的手:“韓韓,乾嘛啊?你說的,輸給彆人不如輸給我。”

主父偃平時最不屑激將法,此時卻忘得一乾二淨:“今日我輸給你,不等於以後也輸給你。”

“我運氣好啊。”小太子不知道他運氣好不好,但他手穩心穩。這是前世幾千年揮劍練出的心態和準頭。前世寶劍在手,他閉上眼能挑銅孔。如今掂量幾次六根箸,他就知道使多大力。

小太子不止今天,以後的每一次,他都能準確搖出自己想要的點數。除非箸有假。

“先把我的錢贏光再說。”主父偃收起棋子,“你比我多了兩個棋子。這一局我贏的機會渺茫。錢給你,重來?”

茶肆陸續進人,看到一個老者跟一個小孩玩兒,小孩身著華服,周圍十來個隨從,客人便認為小孩被寵壞了,自不量力。得知可以跟著下注,皆賭主父偃贏。

主父偃一看這麼多人看好他,心又穩了。

身著常服的禁衛們忍不住低聲說:“真想賭小公子贏。”

明知道小太子贏得機會大,誰不想賭一把呢。

又不是跟錢有仇。

可惜他們此時是小太子的護衛,不可玩忽職守。

不到一盞茶的工夫,韓子仁跟前堆滿銅錢。

跟賭的人見小孩麵前的錢沒有主父偃多,誤以為那些錢至少有一半是小太子輸給主父偃的。蓋因小太子看起來比主父偃有錢。

小孩贏一次隻是僥幸,新手運氣好罷了。

第三局開始,這些人又賭主父偃贏。

掌櫃的也會玩六博,但從不碰。他想起世人常說大將軍運氣極好,頭一次出兵,亂跑都能找到匈奴祭天的地方。大將軍長子運氣還能差嗎。

第三局小孩贏了,掌櫃的心癢癢,頭一個下注賭小孩贏。跟著賭主父偃贏的人中有三成倒戈。第四局小孩又贏了,除了才進茶肆以及不信邪的人,都賭小孩贏。

韓子仁問主父偃:“還玩嗎?”

太子殿下生來尊貴,肯定比而立之年發跡的人運氣好。主父偃覺著跟誰比運氣都不能跟皇家人比。可主父偃不信邪,他把所有錢壓上。

這次很快,有些人都沒能擠進去看清就結束了——主父偃輸得一乾二淨。

小太子叫韓子仁收錢,抬頭掃一圈,挑個穿金戴玉的人問:“玩嗎?不玩讓一下,我回家。”

主父偃一聽這話立即起身,移到韓子仁身邊,他要看看小太子的運氣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