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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春信 尤四姐 4207 字 5個月前

他壓驚。”

一旁的婆子忙送便鞋來讓他穿上,她緊緊牽著他的手,仿佛怕他憑空消失似的。

快步引他進了千堆雪,甫入門檻便回身抱住他,哽聲說:“官人……官人……你做什麼不和我商量!”

赫連頌笑得慘然,心道和她商量,她哪能答應他冒這樣的險。可事到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將一切攤到台麵上來。所幸運氣夠好,朝中大臣不像官家為情亂神,他們知道好不容易歸順的匈奴人不能得罪,否則十萬鐵騎占領的就不止是隴右,會一路向東擴張,打過京兆,打進上京來。

他抬手撫觸她的脊背,溫聲道:“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朝堂之上說明白,讓滿朝文武都知道原委,不是我不順,是官家逼人太甚。”一麵親了親她的脖子,愈發收緊臂膀,把臉埋進她溫暖的頸窩裡,喃喃說,“你昨晚不在我身邊,我一晚上沒睡好,做了好多怪夢,夢見你被人搶走了,夢見你貪圖富貴,再也不要我了。”

肅柔失笑,“儘胡說!”旋即又悲從中來,委屈道,“我昨晚也是一夜沒睡,不住看更漏,想著你今日說好來找我的……結果就這樣過來了,要不是伯父先命人回來報信,我還以為你遇見強盜了呢。”

他聽了一撩頭發,厚著臉皮道:“我生來好看,就算衣衫不整,也難掩我風華無雙。”

這話倒很是,就因這張臉,弄成了這副落魄樣子,居然還能讓她窺出一點破碎的美感。

肅柔長出了口氣,可幸他能全須全尾回來,這是天大的造化。她拉他在妝台前坐下,自己親手替他梳頭,仔細將發束好。然後彎下腰,從背後偎上去,輕聲道:“官人,這回咱們不用分開了,是嗎?”

他說是,“我說過,拚著不要這爵位了,我也要討個公道。”

肅柔心裡慢慢平靜下來,也仔細考慮過輕重。他今日的做法最終會引發什麼樣的結果,最壞不過是官家拿住他,以他要挾武康王平定內亂,那麼便是徹底和隴右撕破了臉,將來終有一戰。但若繼續懷柔,最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則還是官家妥協,收回成命抹平這件事。

反正不管結果好與壞,都令肅柔歡喜,她歡喜的是看見了他的一片心。今日之前其實她還在猶豫,怕感情靠不住,隻身去了他鄉,萬一將來被他欺負怎麼辦。可是現在再回頭想,確實是庸人自擾了,他既然能為她放下一切,日後必定不會負她。就算人心會變,有了今日這場波折,至少他成為負心漢的可能,又小了許多。

他還在和她打趣,望著鏡中凝眉的美人問:“你在想什麼?我如今可是什麼都沒了,隻有你,你彆想舍棄我。”

肅柔說好,撫撫他的臉頰道:“你放心,隻要有我一口吃的,絕餓不著你。”

兩兩對望,窗外春光正好,閨閣之外風起雲湧都不要去管他了,他們在這一方小天地裡,有彼此,心被裝得滿滿的,這一刻就是福氣啊。

他摟她坐在膝上,她擰著身子,纏綿地%e5%90%bb他。何謂夫妻呢,就是從四肢百骸,生出道不儘的勾繞,若是一個受創,另一個也不得活,真正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在外麵所受的傷,須得兩個人膩在一起,才能慢慢愈合,耳鬢廝磨上一陣子,比吃了補藥還靈驗。待元氣恢複了,派去嗣王府取衣裳的人也回來了,這就重新收拾起來,好去歲華園回話。

進了園子,氣氛很是肅穆,伯父和叔父也在,心事重重地,顯然還沒從這場驟變中回過神來。

張矩看了他一眼,撫膝歎息:“魯莽了,當著滿朝文武的麵,讓官家下不來台,隻怕官家會記恨,後頭的路愈發難走。”

張秩卻不這樣認為,咬著牙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件事要是一直含糊著,難道還真讓他們和離不成?官家終究是年輕,公器私用是大忌,沒看見今日朝堂上那些元老怎麼群情激昂嗎?”

張矩搖頭,“這也是運氣好,被按下了,要是隴右不起內亂,介然這頓軍棍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進了審刑院,沒有罪名也會給你羅織罪名,到時候連官家都騎虎難下,事可就大了。”

赫連頌看他們憂心忡忡,隻得上來寬慰,說:“伯父和叔父不用擔心,我能走這一步,也是再三掂量過的,正是看著左都尉起事了,才想搏一搏。我在上京十二年,雖然錦衣玉食,但手腳被束縛著,二位長輩馳騁過沙場,一定明白我的感受。我想回去,更想帶著肅柔一起回去,當初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迎娶她進門的,豈能憑官家三言兩語,就隻顧自己跑了。”

太夫人聽他這番話,心裡自然稱意。這世上有太多為了功名利祿,選擇辜負感情的男子,要是換了心念不堅定的,隻要官家開出條件,今日怕是已經踏上歸家的路了。好在赫連頌不是這樣的人,好在他對肅柔的感情夠深,不論成與不成,能夠下決心觸逆鱗,就足見他的誠意了。

“不過……還是要找個人,從中斡旋一下。”太夫人沉%e5%90%9f道,“官家眼下必定盛怒,盛怒之下會做出什麼決定,誰也說不準。這時候須得找個能說得上話的,仔仔細細同他曉以利害,隻有說服他,接下來才好行事。切不能小看了天威凜凜啊,從古至今衝冠一怒的帝王還少嗎,他隨口的一句話,落到咱們頭上就是一座山,現在不去周全,過後就來不及了。”

赫連頌想了想道:“我去托付孫相,他的話,官家還能聽進去。”

肅柔卻說不好,“宰相勸諫必定是從大局上出發,官家眼下最不愛聽的就是大局,千萬不能火上澆油。”頓了下道,“還是我去托長公主吧,他們是一母同胞,可以不談大局,談一談人情。”

眾人思量了片刻,都覺得這個法子穩妥,隻要長公主肯為他們說話,至少在官家麵前,還能爭取一線餘地。

可太夫人又不大放心,“你早前雖然教授過縣主,但與長公主的交情,隻怕沒有那麼深,不知長公主能不能答應你的請求。”

肅柔說會的,畢竟葉逢時那件事上頭,長公主還欠著她人情。就算長公主向著官家,江山社稷也與她個人息息相關,她不會坐視官家出錯,自然會儘力勸諫的。

打定了主意,午後就往溫國公府去了一趟,仆婦引她進花廳,很快便見長公主和素節一道過來了。

素節懷胎已經好幾個月,肚子挺得高高的,走路還得撐著腰。進門便叫了聲“嬸嬸”,一頭來牽她的手,安頓她在圈椅裡坐下。

肅柔看看她的肚子,含笑問:“快生了吧?”

素節頷首,“就在下月。我今日正好回來看望爹爹和阿娘,聽說了你家的事,爹爹說赫連阿叔當朝辭爵,掀起軒然大波了。”

肅柔無奈點了點頭,“我前日回了張宅,沒想到他這樣莽撞。如今事情已經發生了,想必會引得官家勃然大怒,這也是走投無路了,才冒昧登門,求見長公主殿下。”

長公主歎了口氣,“真沒想到,會鬨得一發不可收拾。這會兒滿上京都竊議呢,介然太冒失,讓官家失了顏麵。”

素節一向正直,嫁到鄂王府上也是寶貝一樣捧在手心裡,從不知道什麼是委曲求全,聽她母親這樣說,當即便反駁,“這事本就是官家做得不地道,怎麼能怪赫連阿叔?外人不知道,滿以為官家是為了製衡隴右才出此下策,咱們難道不知內情嗎?他就是不甘心,左手放不下隴右,右手放不下嬸嬸,既然如此,打一起頭就不該退讓。如今人家成親了,他又來反悔,就仗著自己是皇帝,這樣淩逼人家!”

長公主被她說得直皺眉,“他是你舅舅,輪著你來指點他?”

素節道:“我是幫理不幫親,做人總要講道義才好。他不是和赫連阿叔情同手足嗎,現在怎麼樣?這手足是打算砍斷了嗎?”

肅柔心下很感激素節,能在這個緊要關頭幫她說話,於是順勢對長公主道:“殿下,這件事非同小可,左都尉正與武康王奪權,他們那派一向是主戰的,倘或大權傾斜,早晚會累及中原。所以我思量再三,壯著膽子登門,來求殿下周全。現在官家怕是誰的話都聽不進去,隻有殿下能救我們於水火。這不光是私人的糾葛,更關乎江山社稷,隻有寄希望於殿下了。”

長公主還沒開口,素節便一迭聲道:“阿娘,這回您一定得跑這一趟,彆讓官家再錯下去了。隻要您去諫言,既是幫了阿叔和嬸嬸,也是幫了官家。咱們太平日子過慣了,誰也不願意生靈塗炭,再說嬸嬸還救過我的急,要不是她,我這會兒能安安生生嫁給賀殊嗎,隻怕還在和葉逢時糾纏不休呢!”▃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長公主被她鬨得頭疼,忙說好了好了,“我又沒說不去,你先定定神,彆動了胎氣。”邊說邊搖頭,“都要做娘的人了,還這麼毛躁,就不能穩當一些麼?”

素節“哎呀”了聲,“阿娘彆說這麼多,一個晌午都過去了,官家大概已經冷靜下來了,阿娘這會兒過去正合適。”說罷招呼女使,“快來人伺候更衣。”急急忙忙一通準備,將長公主送上了車輦。

第105章

肅柔看著遠去的馬車,心裡七上八下,轉頭對素節道:“今日多謝你了,否則殿下恐怕不願意插手此事。”

素節擺了擺手,“彆這麼說,阿娘也記著你對我的好處呢。當初是你極力幫襯我,讓我免於踏進葉家那個泥坑,現在你遇見了坎坷,我們怎麼能袖手旁觀。隻可惜……”她垂眼看看自己的肚子,“要不然咱們就跟到宮門前候著,也好立時知道裡頭的消息。”

肅柔搖了搖頭,心裡也有些怕,怕走近那座皇城,也害怕見到官家。曾經朗朗的君子,不知怎麼變得這樣可怖,大約以前隻看到他的高不可攀,不知道玩弄起權柄時的冷酷無情,才是他本來的麵目。

那廂長公主的車輦到了拱宸門上,因她是官家胞姐,並不需要層層通傳。問明了人在哪裡,殿前伺候的黃門說在景福殿,長公主便穿過中路,直入了後閣。

一進宮門,就見安生在廊上站著,看見她來,忙上前行禮迎接。

長公主朝門內望了一眼,“怎麼樣了?”

安生做出個為難的表情來,“殿下還是自己進去瞧吧。”一麵示意小黃門入內稟報。

但不知官家是否猶豫要見她,過了好一會兒才見小黃門出來,嗬著腰上前比手,“官家請殿下入內。”

長公主提裙邁進門檻,這後閣平時作官家休憩之用,簡單的擺設,顯得屋子尤其空曠。春日風盛,忽地吹起帷幔,那青紗帳子便急速鼓脹,仿佛一切都岌岌可危起來。

官家終於露麵了,從內寢走出來,看神色倒還好,隻是比平常更顯冷峻,漠然看了長公主一眼,“是他們托長姐來說情的?”

長公主微一頓,想了想道:“是肅柔讓我來見一見官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