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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春信 尤四姐 4195 字 5個月前

可理雖是這個理,男人的臉麵也要緊,自己這回確實嘴上沒把門,行錯了一步,沒準他原本已經打算好好過日子了,現在這麼一鬨,豈不是又把人推遠了嗎。

思及此,她訕訕道:“她們也沒說什麼,隻是叮囑我愈發對你好一些罷了。”

黎舒安悵然看了她一眼,這樣一個呆呆的美人,實在讓人心灰意冷。明明都是年輕的姑娘,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差彆呢,想起之前那個活潑靈動,經得起推敲,要不是緣淺,現在又是怎樣一對神仙眷侶……

他的失望是無聲的,就像他的癡情不能張揚,說不出口。他最終從她臉上調開了視線,待馬車到了府門前,先行下車後,頭也不回地邁進了門檻。

晴柔搭著女使的手,望著他走遠的背影一陣迷惘,這就是她的新婚生活,充滿了憤怒和不甘。

身邊的女使枇杷見她不挪動,輕輕喚了聲娘子,“外麵冷,快進去吧!”陪房花嬤嬤也上來攙扶。

晴柔手爐裡的炭早就燒完了,隻剩一個冰涼的空殼,但她還是牢牢捧在手裡,一直捧回了她的院子。

另一個女使膏膏替她解下了身上的鬥篷,問:“熱水已經準備好了,娘子可要現在洗漱?”

晴柔恍若未聞,邊上的花嬤嬤見狀,招呼人把熱水抬進來,伺候她盥手淨臉,一麵道:“郎子日日睡在書房,總不是辦法,娘子還是想轍勸他回房睡吧。”

晴柔不由苦笑,“是我不想讓他回房嗎?是他不願意啊!”

花嬤嬤也覺得難辦,忖了忖道:“無論如何娘子不能就此放任,隻怕時候長了愈發離心,這可是一輩子的事啊。”

道理誰不懂,人家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她實在無從下手。

待梳洗完畢坐上床,她一個人仔細思量了好久,到底是應該繼續含糊過日子呢,還是再去試一回?反正這深宅內院沒人知道,自己舍下臉麵去請他,就算碰了釘子也沒什麼丟人,總是爭取過了,對自己也有了交代。

於是咬牙披上鬥篷,挑了門前的小燈籠,沿著木廊一直往前去。那書房離正屋不遠,略走一程就到了,隔著濃霧,隱隱約約看見書房窗口有燈光傾瀉出來,她走到廊下,略站了站,然後抬手扣響了門扉。

屋裡的黎舒安正鋪床,以為是小廝過來送茶水,便應了聲“進來”,然而看見推開門的是她,微微怔愣了下。

她穿著雪白的寢衣,外麵披著青蓮紋織錦鬥篷,厚實的狐毛出鋒半掩住素淨的臉,站在門前喚了聲“官人”,“書房怪冷的,隨我回房睡吧。”

黎舒安漠然調開了視線,“不必了,我還是睡這裡,你回去吧。”

本以為她會知難而退,沒曾想她竟徑直走來,坐上了床沿,“既然官人要睡這裡,那我也睡這裡。”

這句話用光了她的自尊,張家的姑娘自小有教養,哪裡做出過這種自薦枕席的事。但她的犧牲沒能換來他的動容,他甚至有些厭惡地說:“你就這麼著急嗎?本以為你是大家閨秀,沒想到這麼不知羞。”然後有些粗暴地,將她一把拽了起來。

晴柔驚呆了,不可思議地說:“官人,你就這樣作賤我麼?”

黎舒安側身對著燈火,半張臉浸入黑暗中,那深深的陰影,讓人覺得有些可怖,“我作賤你?分明是你自取其辱!”說著盯住她,咬牙問,“你還要留在這裡,繼續聽我說那些傷人的話嗎?”

好像不用了,她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趔趄著往後退了兩步,想再說些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最後失魂落魄從他的書房走了出來,剛邁出門檻,便聽見身後“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真的是她不知羞嗎?男人不想碰你,你還要送到他跟前,確實是自取其辱。她又開始後悔,今天為什麼要走這一趟,為什麼還不死心!自己的主動換來了他更深的厭惡,他沒有直言讓她滾,已經是成全她的臉麵了。

怔怔挑著燈,怔怔往回走,不知道走了多久,濃霧把頭發都打濕了。房裡的人看見她這樣回來,頓時麵麵相覷,忙拿乾手巾上來擦拭,然後替她脫下鬥篷換了寢衣,把人塞進了熏好的被褥裡。

可能因為前一晚受了寒,也可能因為精神受了不小的打擊,第二日晴柔就病倒了,病勢倒也不凶,隻是纏綿。病了大半個月,終於病得人都瘦脫了相,期間黎舒安奉母親之命來看望過兩回,餘下的時間都在書房看書練字,據說要備考明年的殿試,因此連年後去嶽家拜年,也都自發減免了。

正月初三那日,晴柔勉強打起精神,由幾個陪房陪著回了娘家。進園子拜見祖母,大家都在,見了她簡直有些不敢相認了,連太夫人也看出了端倪,趕緊讓她坐下,追問這是怎麼了,“才二十來日沒見,怎麼憔悴成了這樣?”

她還在粉飾,笑著說:“我染上風寒,狠狠病了一場,原沒什麼大礙,就是不想吃東西,所以一下子瘦了好些。祖母不必擔心,如今已經好多了,前兩日開了胃,也吃得下東西了。”

太夫人抿著唇,看了淩氏一眼,沒有說話,但眼神中有責備,讓淩氏一陣心慌。

“快……快給二娘子準備一盞杏酪來!”淩氏臨時抱佛腳似的張羅,複又問晴柔,“黎郎子怎麼沒一道來呀?”

晴柔說:“不是快要殿試了嗎,官家親自出題,好與不好全看這回,他在家讀書呢。”

太夫人聞言蹙起了眉,“咱們家做王爺的郎子都回來拜年了,這位黎郎子將來怕是要做上宰相,才對得起他今日這番用功。”

邊上正和連襟們對坐喝茶的赫連頌聽見祖母提及他,立刻堆起了討乖的笑。

陪妻子回家拜年,這是頂要緊的一件事,尤其成婚頭一個新年,萬萬不可馬虎。這黎舒安也不知究竟有多忙,要是論朝中重壓,嗣王返回隴右的決議,官家到現在都沒鬆口,難道因為這個,就能讓妻子一個人回娘家拜年嗎?絕對不能!

再說這樣闔家團圓的日子,每個郎子都必定會出席,遠在泉州的人也要回來在丈人爹跟前討好露臉。當初王家可是差點相準了肅柔的,王攀還在楊樓遙遙對肅柔行過禮,這件事他一直耿耿於懷著。因此今日對幾個連襟格外友好,喊上宋明池和蘇潤清,帶著王攀一連喝了五六盞茶,灌得滿肚子水。大家熱鬨地測一測明年的試題,再展望一下海疆海運,可說相談甚歡,也看緊了王攀。

所以他實在是個討人喜歡的性子,做事永遠刀切豆腐兩麵光。之前太夫人和潘夫人因他外麵養外宅的事,恨不得打斷他的腿,後來經他一番討好,路遠迢迢還不忘給長輩們背回上好的皮子,如此這般溫情體恤,終於再次擺脫了人人喊打的命運,重新在長輩麵前贏得了一席之地。

赫連頌誌得意滿,晴柔則很尷尬,支吾著說:“他不來就不來吧,反正少他一個,也沒什麼妨礙。”

太夫人嘴上不說,心下卻有數,婚前黎舒安就不願意往嶽家跑,這點早就令她很不滿意了。原本以為婚後總會有改善的,誰知連拜年都缺席,真不知道這人是天生清高,還是看不上張家。

瞧瞧晴柔,以前在閨中時候養得好好的,如今不知怎麼像棵蔫了的菜,渾身上下都透出一股病氣。但礙於眼下人都在,不能細問,等背人的時候還是叮囑肅柔:“你那三妹妹,你看顧著點兒。她怪可憐的,親娘做不了主,嫡母又不拿她當回事,怎麼才出閣一個多月就形銷骨立起來,我瞧著實在不放心。”

肅柔當然知道其中內情,隻是暫且不能告訴祖母,含糊應道:“回頭我去問問,興許是過不慣黎府上的日子,到底剛過門,也要容她些時候。”

晴柔的身子也確實有些弱,陪坐太久臉色就不大好了。後來上房眾人開桌抹紙牌,尚柔又要哄則安睡午覺,隻有肅柔閒著,便起身招呼晴柔,說送她回房去歇息。◇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走在園子裡,四下無人,肅柔道:“你說要瞞著祖母,可祖母已經看出來了,黎郎子拜年都不露麵,如此不知事,怎麼少尹夫人也不提點提點?”

晴柔垂眼看著地上的青磚,有氣無力道:“他慣會充耳不聞,他爹娘也拿他沒辦法。”

肅柔很納罕,“這都一個多月了,你們還沒有……”

晴柔點了點頭,“我睡臥房,他睡書房,井水不犯河水,平時也沒什麼往來。”

肅柔簡直被氣笑了,“大費周章娶親,就是為了給人氣受?他倒是不在乎將來怎麼樣,真是好癡情的種子。”

晴柔聽她說什麼癡情種,遲疑看了她一眼,“二姐姐可是聽說了什麼?”

肅柔無奈道:“你們婚前,我曾托介然打聽過黎舒安這個人,不管是學裡還是親朋好友,都說他為人正派沒什麼不足,現在想想,原來打聽錯了方向。正好我前兩日赴樞密使長孫的滿月宴,席間遇見了金都漕的夫人,她與中行郎中家沾著親,從她口中得知,當初黎郎子和俞家四娘感情甚篤,真就好得非卿不娶,非卿不嫁的地步。後來俞四娘子墜馬而死,黎舒安曾經在俞家發誓終身不娶,俞家大受感動,還因此認了乾親……”說著愈發悵惘,“早知道這樣,就不該蹚這趟渾水,如今這窩囊氣是不受也得受著,和活人還能爭一爭,和死了的,你拿什麼爭?”

晴柔聽完卻鬆了口氣,“也好……坐實了也好,他果真是放不下前頭的未婚妻……二姐姐,我不是沒有爭取過,為了拉攏他,我厚著臉皮去親近他,最後不過換來一句自取其辱。就因為這句話,我病了大半個月,病中他也沒有關心過我,到今日果然印證了先前的猜測,看來這樁婚事是徹底砸了。”

“那你什麼打算?”肅柔問,“就這樣扛著,扛一輩子嗎?”

晴柔臉上流露出無邊的悲傷來,“我還能怎麼樣呢,心裡萬分不甘,可是沒有退路。但凡我有一點辦法,就是爬,也要爬出黎家。”

肅柔忽然停下了步子,灼灼望著她道:“你可想好了?隻要有辦法,就離開黎家?”

晴柔被她忽來的嚴肅弄得一怔,看著那雙眼睛不由點頭,“我在黎家,多留一日就多受一日的煎熬……可若是和離,又怕有損名聲。眼下這世道,總是先來苛責女人,不知坊間又會怎樣議論我。”

肅柔道:“和離必定傷筋動骨,就算兩家好聚好散,到了彆人嘴裡也不中聽,所以要你先想清楚。若是打定了主意,那咱們就得先發製人,拿捏住輿情,讓上京人人同情你。隻有這樣才能保全你的名聲,將來再行婚嫁,也不用太過屈就。”

晴柔那雙暗淡的眸子,在聽了這番話後陡然亮起來,“果真有辦法全身而退嗎?我就是怕……怕……”

怕什麼,她說不出來,其實不說肅柔也明白,她顧忌得太多,不到最後關頭,下不了決心。

眼下自己能做的,就是給她找條備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