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頁(1 / 1)

雪中春信 尤四姐 4211 字 5個月前

看著她就在麵前,卻還像天上月似的,可望不可即。

他慢慢走過去,“我的心意你知道,你的心思我也清楚,即便現在赫連頌委屈了你,你也覺得他比我好,是嗎?”

肅柔有點慌,往後稍稍退了半步,又聽他道:“你喜歡他乾淨純粹,可惜他現在不是了,他和我沒什麼兩樣,打著舊相識的幌子逼你接受……他一直在逼你,你已經習慣妥協了,你自己沒有察覺而已。你與他之間,真的有感情嗎?還是為了逃避進宮才選擇他?如果是這樣,隻要你一句話,我也可以不強求你,給你國夫人的誥封,讓你在宮外置辦一所大宅子,甚至可以每日來看你,像尋常夫妻那樣夜夜去陪你,你不信嗎?”

他一步步走來,終於將她逼到牆角,大約因為情緒激動,領間的龍涎香受熱翻滾如浪,衝得人心慌。

肅柔嚇得麵無人色,頭上花釵隨著她的閃躲簌簌輕顫,他忽然笑起來,笑得有些苦澀,“你那麼怕我嗎?你從來沒有視我如神明,你明明把我看作鬼魅,卻還在花言巧語哄騙我。”

什麼妾室,什麼庶子,都已經不是他要與她討論的話題了,他把一切焦點都集中在了自己的感情上,因為從未受過挫折,就覺得給他挫折的人像蘸了蜜的砒'霜,令他愛之欲生,恨之欲死。

巨大的壓迫感讓肅柔幾欲遁逃,官家的身量很高,幾乎與赫連頌不相上下,這樣雷霆萬鈞,這樣權勢逼人……他和赫連頌不同,赫連頌身上有溫潤通達,而官家,渾身上下長滿尖刺,靠近一點就會被他刺穿皮肉,刺透五臟。

她希望他能冷靜,在他靠得愈發近時,慌忙頂住了他的%e8%83%b8膛。她能感覺到掌下激烈的心跳,生怕自己哪裡做得不好觸怒了他,這樣離群的地方,就當真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官家……”她顫聲道,“我們這輩子不可能,我恨他養外室,自己又豈會成為你的外室。你說他逼我,現在你又何嘗不是在逼我?得不到時奉若珍寶,得到了棄如敝履,你不要以為自己和他有什麼不一樣!”

他怔住了,臉上神情須臾變化,未必不是在自省,在仔細斟酌她的話。

確實,他無法保證這種專情究竟能維持多久,也許三五個月,也許三五年,也許一輩子,沒人能下定論。他隻是困頓於這種不可企及,憎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他從前幾日就開始盼著今天的相見,然而見到了又怎麼樣,她還是赫連頌的妻子。

他忽然放下了一身孤高,哀聲問她:“我愛慕你,有錯嗎?”

肅柔從未見過這樣的官家,在她記憶裡他一直高高在上,他手握生死,執掌萬裡江山,怎麼會顯露出這樣軟弱的一麵。可是那雙眼睛望進她心裡來,她看見他眸中起了一點水霧,在她還未回過神來時,被他強行摟進了懷裡。

她大驚,奮力掙脫,然而男人的力氣那麼大,自己的那點反抗毫無作用。

花釵落在地上,“叮”地一聲響,她厲聲道:“官家!請官家自重!”

他卻不管,帶著央求的口%e5%90%bb說:“隻此一次,就這一次……我心裡很難受,說不清地難受。”

可她還是掙脫出來,聲色俱厲地說:“我一直敬重官家,請官家不要親手打破這種敬重。官家一時忘情,會害得我難以在上京立足,官家可以不在乎我的生死,難道也不在乎隴右了嗎?”

這番話終於將他震醒了,先前進入了一個怪圈,滿心都是不甘,滿心都是不滿。就像小時候貪涼要吃冰,嬢嬢不準,這種怨念可以盤桓一整個夏天,每天睜開眼都覺得缺了點什麼。本以為這種執拗隨著年紀漸長已經痊愈,但在遇見她之後,好像又舊疾複發了。如果單純隻是一個她,對於現在的自己來說,比吃冰更簡單,但她身後還牽扯著赫連頌,牽扯著隴右,他不能因為一點兒女情長,就將先帝幾經周折才收複的失地再次弄丟。所以他有顧忌,也終於不情不願地放棄了,低頭說“對不住,冒犯了”,然後將落在地上的花釵撿起來,遞還了她。

肅柔的臉頰滾燙,身上卻冰涼,那花釵捏在手心,崢嶸的枝葉狠狠壓進肉裡,幾乎捏出血來。她隻有咬牙隱忍,仔細抿了抿發,將花釵重新插進發髻裡,欠身對官家道:“請官家稍待,容妾先走一步。”

她又還原成端莊知禮的張肅柔,那張臉明明好像很熟悉,但細看又莫名覺得陌生。

官家張了張口,最後隻剩歎息:“是我失德了,你不要恨我。”

她走了兩步,複回身道:“官家,赫連頌確實未能做到婚前對我的承諾,但不表示官家有理由辱我,還請官家保全天威,以君臣和諧為重。從今往後,官家切勿再單獨召見妾了,免得落人口實,有損官家顏麵。”說完又褔了福,方才邁出清輝殿。

外麵天色愈發陰沉,迎麵有飄飛的雪沫子拂到臉上,瞬間消融,她才驚覺隆冬已經來了。剛才經曆的種種讓她如鯁在喉,不敢細想,細想起來便渾身戰栗,若是可以,連一刻都不想再在禁中逗留下去。

可是不能,她回到升平樓,照樣還要扮出笑臉,還要與貴婦們閒話家常。這場晚宴直到酉末才散場,她支撐著身子,跟隨內侍引領走過夾道,走出拱宸門,直至看見道旁停著的自家馬車,才略微感到放鬆。

付嬤嬤和雀藍在外候了一整天,見她來了,忙抖落傘麵的積雪上前接應,她伸出手借力,在夠到家裡人那一瞬,險些癱倒下來。

第88章

付嬤嬤就著燈光看她臉色,見她麵色蒼白,駭然道:“娘子怎麼了?可是遇見什麼事了?”

肅柔搖了搖頭,“有些惡心。”

轉頭見其他貴婦都款款來了,隻好重新打起精神,大家一番熱絡道彆,才各自登上車輦,返回各家府邸。

麻煩的是長公主與她同路,半道上還打簾叫了她一聲,笑著說:“先前在皇後那裡看見嗣王府的賀禮,這樣品相的珍珠倒是不常見,我看聖人喜歡得緊,不知介然是從哪裡踅摸來的?”

肅柔哦了聲,“說是托了南邊的朋友,幾經周折才送入上京的。家裡還有半盒,隻是個頭品相都次了一等,若是殿下不嫌棄,明日我讓人送過去,尚可以給縣主打一支步搖。”

長公主忙道:“不必不必,隻是隨口一問罷了,怎麼好叫你破費。”

肅柔笑著說:“反正我也用不上,殿下和我還客氣什麼。”複又閒話了兩句才放下窗上垂簾,臉上顯出不耐的神情來,囑咐四兒慢些趕車,讓長公主的馬車先走。

雀藍半攬著她,見她人都萎頓下來,愈發著急了,輕聲問:“娘子可是有什麼不舒服嗎?”

肅柔不說話,擰著眉閉上了眼睛。就這樣行了一段路,忽然叫四兒停車,著急探出頭去吐起來,把付嬤嬤和雀藍都嚇得不輕,忙上來拍背,急道:“好好的,怎麼吐了?”

一番折騰,人是愈發沒有力氣了,好容易到了家,安頓上床,又讓人去請郎中來診脈。付嬤嬤在榻前伺候著,心裡思慮了再三,才搓著手小心翼翼道:“娘子莫不是有孕了吧!”

肅柔嚇了一跳,暗道每回都用了藥,難道那藥不靈驗嗎?這個時候要是懷上,實在不是什麼好事,以前赫連頌籌謀回隴右,她其實無可無不可,但經曆了今天官家的出格言行,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期盼離開上京,因為知道若是剩下自己一個,便像立於薄冰之上,隻要掉下去,就是萬丈深淵。④思④兔④網④文④檔④共④享④與④在④線④閱④讀④

心裡惴惴,終於盼到郎中來了,提心吊膽等著結果,很快郎中便給了一顆定心丸,說就是尋常的腸胃傷風,天寒地凍陡然冷起來,加上王妃在外奔走勞頓所致,隻要仔細調養兩日,就會大安的。

肅柔聽完,終於鬆了口氣,可惜邊上的人不明白她的擔憂,她們有她們的遺憾。在她們看來稚娘已經有了身孕,這會兒娘子要是也懷上,那就可以壓稚娘一頭,順便堵住烏嬤嬤那老婦的嘴了。

然而越是急切渴望,就越是難得順遂,總是不好再多說什麼,付嬤嬤讓女使送郎中出去,回身給自家娘子掖了掖被子,輕聲道:“娘子今日乏累了,好生歇一歇吧,定會好起來的。”

肅柔懨懨地,情緒低落,望著帳頂喃喃:“官人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

其實人才離開兩天罷了,她就覺得心裡空得慌。他臨行前在府邸內外安排了好多護院和禁衛,雖然能夠守住宅院安寧,但有太多的意外是無法預料的,在麵對絕對權力時,所有人都像螻蟻一樣,毫無招架之力。

這一晚昏昏沉沉,做了好多怪夢,總在似睡非睡間徘徊。五更醒過一次,再睜開眼時已經辰時,聽見外麵有短促的腳步聲,知道晨食已經鋪排起來了。

屏風邊上,蕉月悄悄探頭看,看她醒了便進來伺候,展開衣裳給她披上,一麵說:“昨夜下了好大的雪,院子裡都堆起來了,娘子穿得厚實些,快起來看雪吧。”

女孩子們都喜歡這樣的天氣,庭院裡落滿了雪,雖然冷些,但枯燥的日子又生出另一種趣致來。

肅柔以前也愛雪,下得越大越歡喜,但現在卻隱隱擔憂,不知幽州的天氣怎麼樣,是不是也已經風雪連天了。赫連頌在軍中,身上整日套著冰涼的鎧甲,又不能時刻躲在大帳裡,想起他要在冰天雪地裡行走,這雪也就不那麼喜人了。

趿上軟鞋,從裡間挪出來,上房前後都燃了溫爐,一旁的爐子上拱著銅壺,熱氣頂動壺蓋,哢哢作響。女使手腳麻利地兌了水來給她洗漱,等一切收拾停當,坐在小桌前用了一碗粥,平時都是兩個人吃飯的,乍然一個人冷冷清清,還是有些不習慣。

邊吃還在邊盤算,轉頭問結綠,“忽然下雪了,給王爺帶了幾件大毛的袍子?”

結綠道:“十來件厚袍,另有幾身灰鼠氅衣和狐狸毛的鬥篷。娘子放心吧,有竹柏近身伺候著,不會凍著王爺的。”

她點了點頭,心裡方踏實些。用罷飯起身走到簷下,看外麵被白雪覆蓋的庭院。天地間靜謐,沒有一點風聲,隻剩沙沙的,雪從高空墜落下來的聲音。

恰在這時,見門上有人疾步進來,不顧邊上婆子拉扯,一路到了上房前,板著臉納了一福道:“王妃給評評理吧,這樣冷的天,隻給了橫汾院五斤炭,連一件新襖都不曾預備,顏娘冷得躲在床上不下來,要不是我去瞧她,隻怕凍死了也沒人知道。我隻想問王妃,可是懷上郎主的孩子,就犯了天條了,府裡上下合起夥來給新姨娘小鞋穿,到底是誰授意的?我也仔細算過,家下不過兩位家主,郎主不在家,隻有王妃做主,難道是那些瞎了眼的賊婆胡亂揣度王妃心意,以為苛待了顏娘,就能在王妃麵前立功嗎?”

同來的婆子拉拽不迭,苦著臉道:“烏嬤嬤,你這又是何必呢,昨日因冷得突然,沒來得及顧上西邊,今日你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