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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春信 尤四姐 4196 字 5個月前

早飯,這才慢吞吞出門。

當今官家單日坐朝,今日有朝會,嗣王應當不在家,姐妹兩個正好可以單獨說上話。

馬車篤篤,不緊不慢到了嗣王府前,打發人到門上自報了家門,很快內院就派了仆婦出來接引,客客氣氣將人引進了花廳。

肅柔其實隱約知道尚柔的來意,左不過是家裡出了變故,來與她打商量。恰好昨夜赫連頌帶回一個消息,說遇上陳盎被人堵在巷子裡毒打,他看在長姐的麵子上沒有插手,難道是這件事,引發出什麼後果來了嗎?

請她坐定,肅柔複又仔細打量了她兩眼,見她雖然有些疲倦,但精神倒很好,嘴上說著:“我來得太早了,擾了二妹妹清淨。”眼梢甚至還掛著一點笑意。

肅柔接過女使送來的茶湯放在她麵前,並不急著追問,待吩咐邊上侍立的王府女使都退下了,方輕聲道:“長姐一早來,可是出了什麼事嗎?”

她一本正經看著自己,尚柔不由發笑,放下建盞道:“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昨晚陳盎遇上了一夥賊人,被打得險些送了性命,還是邊上茶館發現了他,著人把他抬回來的。回來後又是請大夫,又是報官,直鬨了一整夜,我本以為他不行了,沒想到命大沒死成,隻是脖子往下沒了知覺,用剪子紮他,他都不知道縮一下了。”

肅柔訝然,“怎麼弄得這樣?昨晚介然宴請同僚,從酒樓出來,正遇見那些人撲打他,本以為是給些教訓,就沒有插手,不想竟這麼嚴重嗎?”

尚柔臉上沒有波瀾,平靜道:“好在沒有插手,若是上前阻止了,哪得現在的結果。不瞞你說,眼下一切正合我的意,乾脆讓他動彈不得,我和安哥兒以後才能安穩過日子。不過我公婆不肯罷休,非要我請嗣王向瞿大尹施壓,我繞不過去,嘴上答應了,正好借著這個機會出來喘口氣。”

肅柔頷首,“等介然回來,我同他商議商議,到底打成這樣,好歹要討個公道。”

誰知尚柔卻說不,略沉默了下方道:“真凶是誰我心裡有數,是岱王公子。瞿大尹目下允諾我公爹,說會儘力徹查這個案子,一旦果真查出背後支使之人,也隻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這趟來,實則是找個機會出來散散罷了,沒打算讓你們摻和進這件事裡,說到底陳盎會有今日,是我有意推波助瀾的。”

肅柔聽了她的話,愈發覺得不可思議了,“長姐的意思是,昨晚那事是你謀劃的?你和岱王公子以前認識嗎?”

尚柔搖了搖頭,“我不認得他,但知道他有個相好的官妓和陳盎有牽扯,所以假借陳盎之名要給那個官妓贖身,三下兩下就挑得岱王公子火起,狠狠收拾了陳盎。這招借刀殺人不算高明,但對付那些色欲熏心的男人足夠了。女人爭風吃醋廢錢,男人爭風吃醋廢命,興許我是有些惡毒了,先前我一心盼著岱王公子殺了他,我寧願做寡婦,也不要再和他做夫妻了。”

她說到最後激動起來,先前舒展的眉心重又糾結,肅柔看得出,她內心還是掙紮的,也許是不甘,也許是後怕。

邊上的祝媽媽上前來安撫,將前因告訴了肅柔,“舍娘那件事處置完之後,原以為能過上太平日子了,但侯公子還是不依不饒,晚間來找大娘子吵鬨,想是聽了侯爵夫人的挑撥,臉紅脖子粗地要大娘子收拾院子,容他再往家裡添人。二娘子沒瞧見,那暴躁的樣子,真叫人害怕。光是吵鬨不算,他還動手,要不是咱們人多,恐怕大娘子要吃虧了。”

肅柔聽了,氣不打一處來,咬牙道:“這潑賤賊,合該他有這樣的命數!”複又溫聲勸慰尚柔,“長姐彆怕,這是他自作自受,這樣的人,就算今日沒有岱王公子,將來也會有其他的硬茬來收拾他。不是他吵著要再添人的嗎,遂了他的心願,很對得起他。隻不過他運氣不好,碰上個厲害的,和長姐沒什麼相乾。”

尚柔點頭,眼淚不由自主流了出來,抬手掖了掖道:“我不後悔這樣做,看見他得了報應,心裡總算痛快了。我隻是可憐我們安哥兒,父親癱在床上,隻怕將來耽誤了說合好親事。”

肅柔倒要反過來寬慰她,“貴女們找婆家的時候,總要考量對方家世和家中人口,比起有個四肢健全,但聲名狼藉的公爹,倒不如這公爹常年臥病在床的好。等安哥兒到了該娶親的年紀,已經是十多年之後了,十年光景,還有多少人記得前事?畢竟侯府家業在那裡,安哥兒又是獨苗,隻要孩子自己爭氣,娶個門當戶對的姑娘,不是難事。”

尚柔舒了口氣,說也是,複又笑道:“不知怎麼的,忽然想得那麼長遠,都想到孩子娶親上頭去了。”

肅柔探過來拍了拍她的手,“兒孫自有兒孫福,長姐不必憂心。我倒替你可惜呢,明明大好的年華,浪費在那種人身上。”

說和離,其實不現實,她不是無子無女,她還有個則安。滎陽侯府如今隻有這一個孫子了,無論如何是不會放手的,尚柔要是離開,則安就落進了陳侯夫人手裡,那一頓胡天胡地的溺愛,將來會教養成另一個陳盎,尚柔哪裡能答應。且父親癱瘓,母親改嫁,這種境況下孩子就當真毀了,所以尚柔還是被無形的鎖鏈捆縛著,就算長出了一雙翅膀,也飛不出陳家。

還好她也看得開,認命地說:“東山的老虎吃人,西山的老虎就不吃人嗎?如今年月,哪家哪戶沒有妻妾之爭,好容易院子裡清淨了,我也不想再挪窩,重新紮進彆的渾水裡去了。”

眼下就是鮮活的拿捏不住,拿捏得住的半死不中用,怎麼取舍都很為難。兩下裡比較,還是後者更好,家中有女使婆子、長隨小廝可供驅使,用不著尚柔替他把屎把尿。隻要借口安哥兒要照應,陳盎跟前偶爾瞧瞧就是儘人事了,那個刁鑽的婆母也不能說什麼。倘或惹得尚柔不高興了,帶著則安回娘家小住上一段時日,唯一的孫子總在外家,著急的自然是滎陽侯夫婦。

又吃上兩盞茶,尚柔漸漸平靜下來,實心地同肅柔說:“往後總算不用發愁陳盎在外頭狎妓賒賬了,你不知道,我每年要替他填還進去多少,早就煩了。所以他死了比活著好,若死不了,癱了也是一樣。”

肅柔以前一直覺得尚柔過於軟弱,強硬不起來,不懂得和命運抗爭,甚至連把舍娘送到澶州莊子上囚禁,也都是自己替她出的主意。然而這次,她卻獨自作了這麼大膽的嘗試,報複了,成功了,自此樹立起信心來,再也不在陳家唯唯諾諾過日子了。

後來又說了些家常話,陳盎不再是話題,姐妹倆又去商議了綿綿大婚該預備些什麼給她添妝,說到後頭尚柔眉舒目展,完全將家裡那個爛攤子扔到了腦後。

日頭慢慢移過來,時候不早了,尚柔起身道:“來了好半日,該回去了。我先前和你說的那些就當玩笑,不必過問。”

肅柔道好,一麵送她出門,一麵細細叮囑:“長姐往後在陳家,隻管保重自己,倘或陳侯夫人還和你過不去,到時候咱們大可和她當麵理論,看她究竟是什麼打算。”

尚柔點頭應了,方由祝媽媽攙扶著,登上了馬車。

肅柔站在台階前目送她去遠,一旁的付嬤嬤不由歎了口氣,“咱們大娘子原是多體麵的閨秀啊,那時候陳家說了一車的好話,才哄得大郎主和大夫人把她嫁過去。我曾聽祝媽媽說過,婚後不久,院子裡就開始鬨,今日這個通房病了,明日那個通房又吃醋了,她是斯文的貴女,哪裡經曆過那些。”

肅柔也有些悵然,遇上了不通的人家,斯文就成了軟肋,如今又弄成這樣,將來的路也不知好不好走。

侯府的馬車上了直道,往南去了,她正打算回身進門,巷口又有一駕車輦拐進來,黑漆髹金的擋板,一看就是赫連頌的車。

如今他可保重身子了,除非出遠門,否則必定乘坐馬車。問他為什麼,他說有了主的人,要愈發保養自己的皮膚,免得曬多了長斑,娘子不喜歡。再者騎馬很費腚,對腰也不好,既然娶了妻,就要對妻子負責,傷身的事少乾,幸福自己,幸福娘子,說得肅柔直愣神。

馬車緩緩停下,他打簾探出身來,一眼便見肅柔在車旁站著,訝然道:“我何時下職沒定規,娘子是專程出來等我的嗎?等了很久吧?”

肅柔笑了笑,“剛送走長姐,恰巧官人就回來了。”

他哦了聲,也沒有說旁的,下車後舒展了下筋骨,輕輕道一聲:“進去吧。”便自己負著手,往門上去了。

肅柔有些納罕,奇怪他今日怎麼和往常有些不一樣了……腳下略略踟躕,還是跟了進去。

穿過前院的木廊,他一個人佯佯走著,走了一程發現她沒跟上,停下步子回頭望她,“長姐怎麼一早就來了?可是有什麼事嗎?”

他問也問得尋常,那副端著的樣子,簡直讓人誤以為還在官場上周旋。③本③作③品③由③思③兔③網③提③供③線③上③閱③讀③

肅柔心下不解,見慣了他無時無刻彭拜的激情,忽然冷卻下來,難免要犯嘀咕。隻是不會去刻意問他,淡然道:“姐夫昨晚被人打得不能動彈,如今身子沒了知覺,癱在床上了。”

他很意外,“竟這麼嚴重?早知道這樣,當時出手阻止倒好了。”

肅柔眼下不想同他談論這些,心思愈發放在他的言行上,暗道成婚才幾日罷了,怎麼忽然換了個人似的,沒有得到時心心念念,得到了,就不過如此了?可是今早出門之前,還不是這個樣子……

她仔細端詳了他兩眼,“官人在外,可是遇上什麼事了?”

他說沒有,轉頭望向園中風光,斜照的日光灑在他半邊臉頰上,他眯眼嗟歎著:“秋日來得好快啊,葉子轉眼就枯黃了……”

肅柔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見一叢蔥蘢之間,果然有一片黃葉鑲嵌其間,被風一吹,杳杳地墜了下來。

第78章

他也有傷春悲秋的時候,隻是尋常見慣了他滿心滿眼隻有她,好像忘了他也有細膩的小心思。

肅柔嗯了聲,“立秋過後,日子就變得快起來,白日更短,黑夜更長。”

他頗具深意地望了她一眼,“我想換衣裳,娘子替我準備吧。”

肅柔道好,和他一同進了內寢,讓蕉月預備常服送來,在屏風後替他換下了身上的公服。

罩衣一脫,他就回身抱住了她,低頭在她頸間親了親,然後不說話,彎著腰,把臉枕在了她肩上。

肅柔先前就覺得他古怪,進了內寢,原來的他又回來了,隻是仍有些反常,遂撫了撫他的脊背說:“你遇上的事很重要,不能同我說嗎?”

他搖了搖頭,“什麼都能和你說,在你麵前,我沒有秘密……隻是往後我要學著克製些,作長遠打算了。”說罷輕輕歎了口氣,又道,“今日接了隴右線報,說爹爹染病了,兩個月斷斷續續發燒,精神一直不好,大夫診不出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