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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春信 尤四姐 4194 字 5個月前

張矩道:“留台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張矩“噯”了聲,轉頭吩咐門外上酒菜,一麵道:“天熱起來,王爺且涼快涼快,先不忙說事,咱們邊吃邊聊。”

上好的玉液酒送上來,另擺上了一盤杏酪蒸羔及十來個小菜,過賣將銀匙擺放在客人麵前,又往蒸爛的羊肉上澆了杏仁糊,笑著說:“貴客嘗嘗,這是剛出籠的永州羔羊,比之一般的羔羊更鮮美。”

張矩擺了擺手,讓過賣退下,親自替兩人杯中斟了酒,一麵客氣地勸飲,“王爺請。”

對麵的人亦向他舉起了杯,白淨修長的指節上套著虎紋的赤金筒戒,倒讓那不沾陽春水的手,顯出另一種優雅與崢嶸並存的奇異之感來。

對飲過後,張矩方道:“今日我有些唐突了,原本不該和王爺說這些的,但……確實是無可奈何,便鬥膽,請王爺為我想想對策。”

赫連頌對於張家人,一向好脾氣,微微頷首道:“我與留台同朝為官,留台有什麼話儘管說,隻要是我幫得上忙的,一定儘力而為。”

張矩道了謝,略頓了頓才道:“我家二娘……就是張律長女,在禁中做了十年女官,前幾日銜恩放歸,她父親的入廟儀上,王爺曾見過她。原本一切都好好的,祖母也預備替她安排婚事了,可誰知……官家好像有意重新將她召回禁中,這麼一來愁煞了家中太夫人,直說讓我再想想辦法。”語畢,大約發現自己過於直白了,忙又換了個委婉的說法,迂回道,“當然,能得官家垂青,是張家滿門榮耀,這上京的官宦之家,哪一家不盼著這樣的榮寵,但……二娘一心在祖母跟前儘孝,不敢領受官家厚愛,又苦於無法向官家陳情,這幾日竟是愁得不知怎麼才好。家下太夫人心疼孫女,昨日傳我過去想辦法,可王爺知道,我們為臣子的,又有什麼置喙的餘地呢。今日請王爺來,實屬無奈之舉,想求教王爺,是否有什麼可行的法子,能夠讓官家打消念頭?”

其實他喋喋不休說了這麼多,隻差一句實話,就是求這位嗣王看在肅柔父親的份上,能夠替她斡旋斡旋。

對麵的赫連頌也不知聽出其中深意沒有,微垂的眼睫輕輕一顫,將酒盞放在麵前的桌上,隻道:“官家的心意,沒有那麼容易改變,留台在朝為官多年,知道官家的脾氣。”

張矩原先是帶著一點期望的,可是聽他這樣回答,忽然就泄了氣,不過不便流露出失望的情緒來,低頭應承著:“是是……這個我自然知道。”

對麵的人高深地望了他一眼,略頓了頓才又道:“不過……我承著侍中的恩情,二娘子又是侍中長女,似乎不能袖手旁觀。”

此話一出,讓對麵原本已經有些萎頓的人,忽地又活了過來。

張矩“啊”了聲,“王爺是說……”

赫連頌抿唇笑了笑,“留台王爺長王爺短地,太見外了,叫我介然吧。先前留台的話,我也思忖了再三,雖然侍中家小娘子對我頗有成見,但這樣大事上,我卻不能斤斤計較。不瞞留台,其實官家有此意,我早就知道了,我也曾提醒過二娘子,但二娘子因侍中的緣故,並不願意對我多加理會。今日留台既然找上我,我也同留台交個底,想讓官家改變主意,難如登天,若是有可能,儘早為二娘子覓一門親事,這才是唯一可行的法子。”

張矩愈發苦惱了,“家下太夫人就是這個意思,可前幾日諫議大夫的話,滿朝文武都聽見了,如今哪裡有人家,願意冒這樣的風險。”

“如此……”赫連頌沉%e5%90%9f起來,“確實難辦得很。”

張矩悵然搖了搖頭,“罷了,還是聽天由命吧。”

對麵的人似乎也很困擾,凝眉考慮了好一會兒,最後提起酒壺,牽袖替張矩斟了一杯酒,慢吞吞說:“若是留台不反對,介然可以來解這燃眉之急。”

第24章

張矩起先還在嗟歎,到底保不住兄弟的長女,二娘似乎確實隻有進宮一條路可走了,但乍然聽見赫連頌口中說出這話來,怔愣過後簡直有些難以置信。

“什麼?”他咽了口唾沫,急切地望向對麵的人,“王爺剛才說什麼?我一時耳背沒聽清,王爺是說……”

對麵的人含蓄地笑了笑,“我說這燃眉之急,在下可以試著解一解。隻是,官家終究是帝王,這個辦法究竟可不可行,我也不敢作擔保,不過儘人事罷了,萬一不成,還請留台不要怪罪。”

張矩霎時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匆匆道:“王爺這是哪裡話,我們張家滿門感激還來不及……”一會兒仰天一會兒俯地,簡直連做都坐不住了,挺起身子忙來抓赫連頌的手,顫聲道,“神天菩薩,王爺就是我們張家的救命恩人,這份恩情,張矩沒齒難忘。”

赫連頌還是淡淡笑著,何為君子如玉,在那張精致的臉上,得到了充分的展現。

“留台不必客氣,二娘子並非留台的骨肉,但留台能為侄女如此儘心,介然深為佩服。”言罷比手,“留台請坐,坐下了好說話。”

“好好好……”張矩坐回竹墊上,勻了口氣端起酒盞,千言萬語無法表達,唯有請人滿飲。

赫連頌捏著杯盞回敬,掩於桌下的右手,在袍裾上仔細擦了擦。

“不過話雖如此……”他臉上慢慢浮起一個無奈的笑,“貴府上二娘子對我,似乎成見頗深,隻怕我願意儘心相幫,二娘子未必願意接受。”

張矩“噯”了聲,壓手道:“這點王爺不必擔心,我家二娘最是知禮,豈是那種分不清好賴的人。”說著頓下來,晦然望了赫連頌一眼,“我唯一擔心的,是王爺會因此得罪官家,若是給王爺帶來不便,那就是我們張家的罪過了。”

對麵的人略沉默了下,倒也不諱言,溫吞頷首,“若官家果真一心要讓二娘子入宮,我這樣橫刀奪愛,自然會引得官家不滿。但官家是明君,縱然一時心裡有疙瘩,時候一長便會轉過彎來的。退一步講……就算官家從此怨恨我,我也在所不惜,終究侍中當初是因我而死的,如今他的愛女遇上了難事,我就算豁出命去,也要還侍中當年的恩情。”

如此一唱三歎的答複,讓張矩的心情也不免跟著跌宕。

這位嗣王,果然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啊!他心中暗想,如今這世道,明哲保身的人隨處可見,恩將仇報的也不少,但他這樣身份,能冒如此大險救肅柔於水火,就衝這份心,當年的恩怨也可以一筆勾銷了。

反正就是道不儘的感激,張矩忙又斟酒,笑道:“張某是寧敲金鐘一下,不打破鼓三千,今日找王爺相商,果然找對了人,這下家中太夫人也能放心了。”說著又來布菜,懇切道,“王爺今後就是我張家的恩人。王爺先前說,二娘對你有成見,那是小孩子家糊塗,待這件事過後,我一定讓二娘向王爺道謝,多謝今日王爺的援手。”

赫連頌含蓄地笑了笑,“留台言重了,既然咱們之間已經商定,那我過兩日就預備起來。”

過兩日,這詞本身就充滿了變數,張矩忙道:“要快啊,王爺,萬一咱們的計劃趕不上官家的詔命,那一切就都晚了。我想著,大媒就不必了,恐怕此刻也沒人敢來擔此重責,三書六禮一切從簡,隻要換了婚書,事就成了。”

赫連頌卻並不讚同,“雖說這件事是受留台托付,卻也不能慢待了二娘子,叫人說我嗣王府不知禮數,戲也做得過於草率了。”忖了忖道,“我回去便命人預備,左不過這兩日吧,還請留台回去稟報老太君一聲,免得我唐突登門,驚擾了老太君。”

張矩連連說好,這下子心裡的巨石終於放下了,一頓飯吃得四平八穩。等到飯罷送彆了赫連頌,急忙趕回歲華園,彼時太夫人剛洗漱完畢預備就寢,見先春引了人進來,納罕地頓住了步子問:“這麼晚過來,有什麼要緊事?”□思□兔□在□線□閱□讀□

張矩道:“要緊,很要緊,兒子宴請了嗣武康王,才從外麵回來,有個消息要告知母親,等不到明日了,今日就得說明白。”

太夫人愈發疑惑了,既然他有話要回稟,便讓他坐下,自己在上首落了座,偏身問:“究竟什麼事,快說吧。”

張矩笑道:“母親昨日和我說的事,我找到解決的辦法了,隻要有人趕在官家之前向肅柔下聘,官家總不好從中作梗,強逼肅柔悔婚進宮。”說著歡歡喜喜挪動了一下`身子,“母親可是在愁,沒有人這時候敢出這個頭?”

太夫人蹙眉看他,“你不能一口氣把話說完嗎?偏要留半截,等著我來追問?”

張矩訕訕笑了笑,“兒子不是這個意思,兒子是說,找到了這麼個人,願意解咱們的燃眉之急,母親猜這個人是誰?”見太夫人啟唇又要數落,忙道,“這個人就是嗣武康王!”

這下子連太夫人都愣住了,“他?怎麼是他?”

張矩眉飛色舞,“兒子也不曾想到,他居然能這麼仗義。母親想,如今哪個有膽子,敢在官家碗裡搶飯吃?也隻有他,心裡虧欠二弟,苦於補償無門,才在這個時候摻和進來。”

可太夫人卻猶豫起來,“他這身份,怎麼能同官家為敵呢……明著說是送到上京來求學的,其實不就是個質子嗎!”

張矩覺得母親實在是多慮了,“您有所不知,撇開官家和他的私交,更要緊的是朝廷還需倚仗赫連經緯鎮守隴右。赫連頌日後是要子承父業的,難道官家會為了一個肅柔放棄隴右,將那良馬產地拱手讓人?所以母親且寬懷吧,無論如何先過了這關,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太夫人聽罷,歎了口氣,“那你同他說明白了嗎,待事情過去,這樁婚事就作罷。”

張矩先前覺得萬無一失,高興還來不及,被太夫人這麼一問,頓時噤住了,半晌才道:“我竟給忘了……明日,明日我再去和他商議。不過母親也無需多慮,人家就是幫咱們一個忙而已,特意再去說一遍,倒弄得堂堂嗣王,要來訛咱們家似的。”

話雖沒錯,但事關重大,太夫人道:“男女婚事不是兒戲,不能含糊著,還是說明白為好。”

張矩隻好應了聲是,“今日不早了,母親安睡吧,等明日我抽空去他府裡一趟,一定把話交代清楚。”說罷行個禮,退出了歲華園。

他走之後,太夫人其實還是想不通,嗣武康王對張律雖然有愧,但這份恩情,當真用得上冒這麼大的險來報答嗎?這一晚上帶著疑慮入睡,睡得並不踏實,等第二日肅柔來園子裡請安,便把消息轉達了她,誰知肅柔當即就否決了,毅然道:“人家縱是一片好意,我也不敢領受。祖母,這不是小事,鬨得不好不光咱們家出亂子,還要連累無辜。爹爹一輩子清清白白,不能因為一個我,往他臉上抹黑。”

太夫人也彷徨起來,“那可怎麼辦呢,難道果然要讓你進宮嗎!”

關於進宮,肅柔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