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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春信 尤四姐 4184 字 5個月前

肅柔腦子裡“嗡”地一聲響,雖然自己隱約有預感,但總也不敢往那上頭想。官家是誰?是垂治天下的帝王啊,怎麼會留意她這個小小的宮人。再說自己和他從來沒有交集,唯一說過一次話,就是那日延嘉閣告知她爹爹配享太廟的事。父輩立下功勳,未見得女兒就該入宮,難道官家從來不知道,在他的後宮中做妃嬪,並不是件多愉快的事嗎?

素節呢,好像嫌她受的驚嚇還不夠大,斬釘截鐵的告訴她:“我阿娘之所以請你來我們府裡,也是受了官家所托,怎麼樣,意外吧?”

意外,著實很意外!

肅柔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恍惚看見自己揮淚告彆長輩和兄弟姊妹們,一步三回頭重入禁中的場景,簡直五內俱焚,讓她茫茫然不知應當何去何從。

“官家喜歡你,又不是天塌下來了,你莫怕。”素節很好心地安慰她,“想開些,你被天底下最尊貴的人惦念著,這不是件光宗耀祖的事嗎?”

自己被人喜歡著,自己不知道,還是從彆人口中聽說的,這種震撼讓她回不過神來,事情之棘手,也超乎了她的想象。

“怎麼?”素節看她怔忡著,輕輕搖了她一下,“阿姐,你眨眨眼啊,這模樣叫我害怕。你也不必如臨大敵,至少官家沒有不管不顧直接下旨冊封你,既然讓我阿娘先探你口風,足見官家是尊重你的,將來說不定封你當貴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她說完,甚至“嘿”了一聲,凡夫俗子的夢想,不就是立於山巔,俯瞰人間嗎。

然而肅柔的目光並沒有因此被點亮,她說:“我不喜歡官家。”

素節訝然,“你不喜歡官家?官家是我舅舅,你怎麼能在我麵前說不喜歡官家呢,明明全上京的姑娘都很欽慕官家啊。”

確實,官家少年即位,中興國家,又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哪個少女懷春時,心裡仰望的不是官家。可肅柔卻少了這根筋,也可能因為在禁中多年的緣故,官家的家務事看得太多,已經全然沒有那種朦朧的美感了。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對官家本人沒有任何向往,更害怕禁中的生活。既然無法為愛奮不顧身,那為什麼還要再入禁中,迎接隨時會到來的無邊寂寞呢。

反正她是連半點女孩子的羞澀都沒有,素節看她心不在焉,一貫的沉穩從容也不見了,可見官家的垂青,沒有讓她小鹿亂撞。

她悵然問她:“你就那麼忌憚官家?”

肅柔反問:“若是現在有人來府裡提親,讓你嫁給一個你不喜歡的青年才俊,你會高興嗎?”

這樣推己及人一番,果真是可以體諒的了。

素節托著下巴,和她一起發愁,倒也沒用多長時間,就想到一個好辦法,猛地坐直了身子一拍桌麵,“嗣武康王!”

肅柔不明所以,不知她為什麼忽然想起赫連頌來。

素節撫掌說:“昨日官家來府裡和阿娘說話,那時候嗣王就在府門外,他應當是知道官家的行蹤和目的的。阿姐,你要是不想入禁中,何不借助嗣王?他欠著你們張家的情,你要是有求於他,他一定會幫忙的。你聽我說,官家和他不單是君臣,也是同窗好友,當年嗣王從隴右入上京,就在資善堂做官家伴讀。你想想,若是你和他定了親,那麼官家總不好君奪臣妻吧!就算再氣惱,也得看在年少的情誼上就此作罷。至於這門親事呢,過陣子退了就好,反正和嗣王定過親不丟人,日後也不耽誤你再嫁高門。”

肅柔簡直被她的天馬行空驚著了,連連搖頭道:“說笑了、說笑了……這種事怎麼好胡來!”說罷奇怪地看了素節兩眼,“你這回竟不幫著你舅舅嗎?”

素節道:“我也想明白了,舅舅不缺後宮,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你要是實在不願意,隻有這個辦法。官家的脾氣,我多少知道一些,他雖然不會強人所難,但終究是帝王,到了沒有耐心的時候,強扭的瓜也非甜不可。所以咱們得先下手為強,把自己許出去,就找嗣王,拿他欠著你爹爹一條命來要挾他,讓他不得不陪你演這出戲。”

肅柔訝然看著她,看了半晌,無奈地笑起來,“多謝你替我出主意,但這種事我不能做,做了就愧對爹爹了。當初我爹爹為護送他丟了一條命,不是今日拿來換他回報的,就算最後要進宮,我也不能打這樣的主意。”

素節頓時很悵惘,“可你不是不喜歡官家嗎。”

肅柔道:“什麼喜歡不喜歡呢,嫁人也多是盲婚啞嫁。能不入禁中,自然是最好的,我喜歡外麵天地廣闊,能時時看見家裡人。可要是實在沒有辦法,過去十年也是這樣熬過來的,再熬上幾十年,一輩子也就過去了。”

這話說得,連素節都覺得不是滋味,於是橫下一條心道:“阿姐先彆著急,回頭我和阿娘說說,求她在官家麵前替你周全。”

有她這句話,肅柔心裡也有了幾分寄托,牽著她的手道:“那就拜托縣主了。長公主殿下和官家是同胞的姐弟,殿下一句話,勝過我說千萬句。”

素節點了點頭,但話雖這樣說,讓人忍痛割愛本來就難,尤其這人還是官家,最後能不能成功,誰也說不準。

肅柔再三謝過了她,方從溫國公府辭出來,到家之後心裡惴惴地,不知該不該和祖母說。一直延捱到吃罷了晚飯,這些話還是沒能說出口。

晚間回到千堆雪,至柔過來送她新做的香囊,和女使一同往門窗上掛,嘴裡說著:“裡頭加了驅蟲的方子,蚊蟲聞見這味道,直飛都得繞道。”

肅柔剛洗過頭,長發沉甸甸地披在身後,一路走過來,發梢的水點點滴滴落在地上。

“彆忙了。”她站在燈畔道,“來坐下,陪我說說話。”

至柔回頭望了眼,見她神色凝重,忙把剩下的香囊交給結綠,自己撲了手過來,挨著她坐下了。

“阿姐怎麼了?”至柔仔細打量她,“是不是在溫國公府上受委屈了?既這麼,下回不去了,她們顯赫人家,咱們還不伺候了呢!”

至柔的脾氣,很像進宮前的她,惱火起來莽撞得很。肅柔看她義憤填膺,覺得有些好笑,忙安撫著說不是,略頓了會兒,才把從縣主那裡聽來的一切告訴她。

至柔驚得瞠大了眼睛,“還要讓你進宮?這還有天理嗎?禁中十年不來提拔,讓阿姐吃了好多苦,如今出來了,倒成了香餑餑,這官家真是奇怪得緊!”

她咋咋呼呼,肅柔隻好讓她小聲些,殷殷叮囑她:“萬一我逃不脫入宮的命,你就代我好好侍奉祖母和母親,關照幼弟吧!”

仿佛交代後事一樣,讓至柔五味雜陳,於是仔細思忖了下道:“依我看,縣主那個主意雖然餿,但確實管用。請人家幫個忙,暫且應付過去,隻要官家那裡作罷,再退婚就是了。我想著那個赫連頌一把年紀都沒娶親,想必是有什麼毛病,阿姐和他假裝定個親,不也替他解了燃眉之急,免得叫人閒話嗎。”

肅柔擰眉笑道:“人家沒有毛病,不過是將來要回隴右,不在上京娶親,免得夫人跟著他遠赴邊陲罷了。”

至柔擺了下手道:“這個且不管,反正隻是做做樣子,又不會傷筋動骨。”

但是這個提議,肅柔無論如何都不會讚同,隻是對至柔說:“萬一禁中來了口諭,我怕沒有時間再同你細說。剛才的話你要記在心上,千萬彆忘了。”

至柔沒辦法,隻得點頭應了,“不過阿姐先彆急,後日的金翟筵上,說不定會有轉機。”

肅柔澀然笑了笑,這就得看那些當家的夫人們,有沒有得罪官家的膽量了。の思の兔の網の

***

隔上一日,終於到了金翟筵的正日子。

太夫人已經多年沒有參加這個宴會了,早前年輕時候,倒還願意和閨中的密友們聚在一起捶丸、投壺,或是打打馬球什麼的。後來年紀漸漸大了,自覺那種花團錦簇的場合不適合自己,待兒女婚事都安頓好之後,孫子輩娶親由兒媳張羅,自己放了手,樂得做一個閒散的老太太。可是如今到了孫女們談婚論嫁的時候,女孩子嫁人猶如轉世投胎,好與不好關係著下半輩子的幸福,她也沒法袖手旁觀了。當初尚柔的婚事就是她過問得太少,由得她母親做主,才弄得這般田地,前車之鑒就在眼前,底下的孩子們,無論如何都得親自出馬把關。

家中女眷們都已經預備妥當,紛紛到了前院,太夫人一個個望過來,張家的女孩子們在姑娘堆裡算得上出挑的,再加上一個綿綿,真如六朵花兒一樣。

太夫人心下滿意,吩咐孫女們:“到了那裡謹言慎行,不要過於張揚,但也不必壓抑心性。先去結交一些閨閣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將來各有機緣,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用得上這份人脈。至於一旁觀察你們的那些夫人們,若是有來搭訕的,淺淺應上幾句就好,姑娘自矜自重最要緊,倘或有要深談的話,人家自然來尋長輩們,用不著你們應付。”

大家都應了聲是,其實女孩子們此行還是遊玩為主,並沒有誰完全隻衝著露臉給人相看去的。

太夫人見一應都齊全了,便吩咐大家登車。側門小巷子裡停了四輛妝點精美的香根車,各房帶著名下的女孩子乘坐,太夫人則領了肅柔和綿綿同乘。

馬車慢慢動起來,往城中最大的園林進發,當初平遙郡主創辦金翟筵的時候,款待的隻是上京達官貴人的夫人和嫡女,圈子裡的嫡庶劃分很分明。後來時間越久,逐漸也就放寬了,最後隻要是嫡母看重的,庶女甚至是外戚女子,也可帶著一同參加。

太夫人在車裡盤算著:“你們姊妹年紀相差不大,除了映柔還小,其餘幾個都到了議婚的年紀。接下來府裡怕是有一陣子可忙的,要過禮,要預備姑娘出閣……”說著悵然看了肅柔和綿綿一眼,“尋常在身邊,倒不覺得什麼,倘或一個個嫁出去了,家裡可就一下子冷清了。”

綿綿對婚嫁這種事,一直滿懷熱情,她體會不到外祖母的惆悵,輕描淡寫地安慰著:“出了閣也可以回家,又不是去了天南海北。再說頡之和成之明年也要說親事了,彆人家姑娘嫁進門來,家裡也添人口,外祖母不必傷心。”

太夫人歎了口氣,“那倒也是。”

肅柔和聲道:“幾位妹妹出閣都有各自的母親張羅,表妹要是說定了親事,姑母也會過問的,到時候各家作各家的打算,縱然忙些,也能運轉得過來。”

太夫人頷首,複看了綿綿一眼,“回頭你就和幾位姐妹在一處吧,這金翟筵你是頭一回參加,各家是個什麼情況也不清楚,千萬不能唐突了。”

綿綿鼓著腮幫子,有些不滿意祖母特意叮囑她,拿眼一斜肅柔,“二姐姐不也是頭一回嗎。”

肅柔倒是散淡得很,“那表妹就和我在一起吧。”

綿綿想了想,還是覺得跟著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