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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春信 尤四姐 4160 字 5個月前

高的。這花籃隻要再加雕琢,就能媲美排辦局的手藝了。”

也就是說差了那麼一點點,但對於初學者來說,已經很不錯了。

素節還有些孩子氣,一高興就吩咐女使:“快把這個送給阿娘過目。”一麵對肅柔道,“原本阿娘是要來看我學插花的,但今日來了貴客,抽不空來了。”

她說起貴客的時候,眉眼彎彎笑得很有深意,肅柔不查,隻是隨口應了聲,讓雀藍取了一隻梅瓶放到矮幾上,“先前咱們插了隆盛籃,接下來就試試最簡單的。這裡有一枝棠棣,你覺得怎麼安排才妥當?“

怎麼安排?不就是放進瓶子裡嗎……素節投壺一樣,隨手往裡麵一投,才發現梅瓶太高,棠棣太矮,就像靴子裡插了支雞毛撣子,沒有任何美感。

肅柔見她愁了眉,便探手給她做示範,“花枝不夠長,或是瓶口太粗,就得借助橫撒。”取過花剪,剪開了棠棣的枝乾,撅了一隻竹簽橫嵌進去,再放進壺中,竹簽兩端抵住瓶壁,就已經將花枝大致固定住了,再略加調整,口中喃喃道,“梅瓶插花,講究的是‘清’且‘疏’,花枝有屈曲婀娜之感。”

素節看著那歪在一邊的棠棣,感到有些茫然,正想問她怎麼個清疏法,她探過花剪哢嚓幾下,剛才還四仰八叉的枝乾,頓時就變得灑脫飄逸起來。

素節不由讚歎,心想有這麼一雙手,恐怕狗尾草都能變得彆有韻致吧!可她卻有些唏噓,“瓶插最難的不是技法,而是取舍。做人也如插花,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方能成就大美。可是取舍何其難啊,有的人瞻前顧後,有的人不假思索,所以同樣一枝花,在不同的人手裡,會呈現不一樣的形態。”她說罷,放下花剪淡然笑了笑,“大道至簡,要得越少,心境就越開闊。隻要記住這一條,那麼往後插梅也好,插鬆也好,就能挺秀,不落俗套了。”

結果這話好像引出了素節更深層次的思考,她怔怔看了她半晌,“果真要得越少,心境就越開闊嗎?”

肅柔見她茫然,臉上的神情也忽而變得憂傷起來,簡直要懷疑自己這話是不是說錯了。雖然交淺言深是大忌,但也不能視而不見,便試探著追問:“可是因我這話讓你想起了什麼?如果願意,大可同我說說。”

素節抬起眼來,猶豫了片刻正要開口,外麵忽然傳來母親的聲音,語調輕快地說:“素節的隆盛籃插得果然好,我讓人送給你爹爹過目了,你爹爹也對你大加讚賞呢。”

於是快要說出口的話又收了回去,素節站起身,重新換上了一張笑臉,說全是阿姐教導得好。言罷又朝外望了望,“貴客走了嗎?”

長公主哦了聲道:“走了,說事忙得很,等過幾日再來。”複向肅柔比手,“張娘子彆站著,快請坐。”

肅柔應了聲,由女使伺候著盥了手,方在矮幾前坐下,麵前的花材都被收拾下去,換上了熟水和點心。

長公主笑著說:“忙了這半日,辛苦娘子了,先前我還擔心素節不服管教,又把花弄得一團糟呢。後來看見她插的花籃,我就知道這回算是請對人了,往後這惱人的孩子還要請小娘子多費心,若是她有什麼不好的,小娘子隻管告訴我。”

一旁的素節聽得嗔起來,“阿娘總愛替我打圓場,弄得人家以為我多愚頑似的。”

肅柔自然也要說些客套話,笑道:“殿下言重了,縣主天資聰穎,我不過示範過一遍,她就悟出了精髓,日後學成了彼此切磋,我也好有個伴。”

長公主聽她言辭,既自謙自矜,也會替人留有餘地,這樣的上佳人品,難怪令人念念不忘。

反正人邀在了自己府上,感情大可通過一來一往的攀談增進,長公主親手替她斟了熟水,將麵前的鮑螺滴酥往前推了推,和煦道:“這是我們府上做的,味道比潘樓的還要好些呢,請小娘子嘗一嘗。”

素節大儘地主之誼,忙遞了銀匙過來,言之鑿鑿地說:“真的,我吃過潘樓的點心,外麵的人都說好吃,我卻覺得%e4%b9%b3糖放得太多了,膩得慌。阿姐嘗嘗這個,我們府上的廚子,是我爹爹從臨安請來的,手藝比潘樓強多了。”

肅柔盛情難卻,隻好淺淺嘗了一口,在素節期待的眼神裡頷首,真摯地說:“果然。”

長公主見她們相處融洽,搖著團扇感慨:“我們素節啊,看來是真的喜歡張娘子呢,以前從沒見她對人這麼溫存過。”頓了頓又問,“小娘子出宮快半個月了,在家一切都還習慣吧?我昨日入禁中拜訪聖人,回來遇見了鄭娘子,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據說小娘子出宮後,官家就再也沒去過延嘉閣。鄭娘子得知小娘子在我府上教習,話裡話外滿是懊惱,說小娘子是她的福星,後悔放小娘子出宮了。”

第20章

長公主說這話的時候,仔細留意著肅柔的神情,很想從那一眨眼、一低頭裡,窺出些她內心真實的想法。

然而她似乎對這些話沒有太多的感觸,隻是恬靜的笑著,和聲道:“鄭娘子抬愛了,我是微末之人,哪裡能配得上福星一說。早前在禁中伺候的時候,也不過儘我所能令修媛娘子舒心,修媛娘子念我年幼入宮,才準我回家和家人團聚的,這份恩情我一直銘記於心,從不敢忘。”

這是以退為進的一種說辭,意思是既然放了恩典,就沒有再收回的道理。帝王後苑,當有嚴明的規矩,後妃行止即是君恩,自然不能出爾反爾。

然而這些話在長公主聽來,卻是有些為難的,她思忖了下又道:“鄭娘子的話大可不去聽她的,禁中那麼多的貴人娘子,官家偏愛誰都可以,花兒還無百日紅呢,何況是她。不過我見了聖人,聖人也同我說起你,說那時鄭娘子放你出宮,連小殿直都知都蒙在鼓裡,這鄭娘子辦事實在荒唐,惹得聖人也老大的不高興。聖人說,前朝定下令尊配享太廟,你的身份也與往日大大不同,原本是要抬舉你的,結果手令不如鄭娘子的口令快,等到聖人要召見你的時候,你已經出宮了。”

長公主臉上帶著遺憾的笑,可是這笑,卻讓肅柔不寒而栗。

既然已經出宮了,現在舊事重提是什麼意思呢?難道果真要重新召她入宮嗎?一個人如果已經灰了心,認命地打算爛在一個地方,那麼長久困在那裡,也感覺不到痛苦。可若是有心讓你吸上一口氣,讓你看見生的希望,再重新把你按回水底,那真是過於殘忍的一件事,不是對功臣後人的恩恤,而是一種迫害了。

暗暗吸上一口氣,背後起了一層熱汗,熱氣暾暾地從領口翻湧上來。心潮澎湃,卻不能亂了方寸,肅柔隻好堆砌起一點笑,迂回道:“朝廷對父親的嘉獎,那是父親的功勳,我何德何能,敢受父親這樣的庇蔭。聖人的厚愛,我心中很是感激,但家中祖母年邁了,父親這些年不能侍奉祖母膝下,我若是能為父親儘孝,也能安慰父親在天之靈。”⑤思⑤兔⑤在⑤線⑤閱⑤讀⑤

她說話滴水不漏,看著很謙和,卻連一點空子都不讓人鑽。長公主聽罷,口乾舌燥得很,低頭喝了半盞熟水,礙於受人之托,隻好再勉力遊說,“我聽說令尊後來又續弦了一位夫人,那位夫人生了一對雙生,其實就算小娘子不在家,弟妹們也可替你父親儘孝。我是想著,你在禁中長大,如今忽而回來,怕是多少有些不便。我和素節一樣喜歡你,倘或你願意,我再替你斡旋斡旋,重入禁中也不是難事。當然了,如今再進宮,可不是去做什麼小殿直了,直封個才人美人也不為過。家中能出一位內命婦,對闔家來說都是榮耀,不單你自己日後享福,連姐妹們的婚事也會水漲船高。要是能得官家寵愛,那就愈發好了,連家中兄弟仕途也會有幫襯……你瞧,這種機會求都求不來,小娘子可彆平白錯過了。”

肅柔不置可否,她聽得懂長公主的意思,就是犧牲一個自己,換來全家都受益。可是家裡已經出了一個尚柔了,難道自己也要去學她的舍身成仁嗎?她自覺恐怕沒有那麼偉大的情操,既然已經出了宮,就再也沒有重返禁中的勇氣了。

但長公主為什麼會對她說這番話呢,難道請她過府教習,就是為了探她的口風嗎?奇怪,自己明明是個無足輕重的人,怎麼能引得皇親國戚費這樣的周章?思來想去,大約是長公主想在禁中培植自己貼心的人吧,現在的貴人娘子們都不易拉攏,若是能得一個不忘初心的,那就再好不過了。

長公主見她不說話,看了素節一眼,素節自顧自說:“我知道,阿姐一定是在禁中多年,呆怕了。好好的貴女,乾了十年伺候人的買賣。”

長公主原本想讓她幫著說合說合,誰知道那丫頭幫倒忙,便也不指望她了。關於禁中多年,為什麼隻是個小殿直,長公主也有一說,“原本張娘子這樣的功臣之後,是不應當在禁中做內人的,還是當初太後走得匆忙,小娘子又不在宮人之列,內侍省報名單的時候將娘子遺漏了,這才委屈娘子這些年一直是個散職。昨日聖人也同我說呢,怪自己不周全,若是早早知道了,也不至於讓小娘子埋沒在宮人堆兒裡。”

所以最可怕就是兩頭不沾邊,誰也不來安排你。不過肅柔也看得明白,早些年確實沒人在意她,但後來升了小殿直,聖人不可能不知情。不過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官家若看上了就提拔,看不上,讓她一輩子伺候那些貴人娘子也沒什麼。唯一沒想到的是十二年後她父親升祔了太廟,便急急發現了她,結果鄭修媛又搶先一步把她放出宮了,這才有了今天這些閒篇。

肅柔掖著袖子,微微欠了欠身,“多謝長公主殿下的一片美意,也感念聖人厚待功臣家眷的心,但我既然已經出宮了,若是再回去,怕會給聖人招來非議。畢竟宮人放歸是天恩浩蕩,今日施恩,明日又收回成命,那麼禁中的森嚴規矩也就成了兒戲了。”她含蓄地微微一笑,“因此我不是不想回,是不能回啊,還請長公主殿下見諒。”

好了,這回是連嘴都堵上了,長公主不由泄氣,什麼“不能回”,不過是托詞罷了,終究還是不想回。

肅柔呢,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轉過頭看了看外麵天色道:“殿下,時候不早了,今日我就先告退了。”

“哦……”長公主遲遲應了聲,複又轉了個話鋒,笑道,“先前那些話,不過是我的一點愚見,小娘子彆往心裡去。眼看著要晌午了,小娘子就在這裡用飯吧,我叫廚上做幾個拿手的菜來。”

素節希冀地拽了拽她的袖子,“阿姐,留下吃個便飯吧!”

但肅柔還是搖頭,笑道:“今日是頭一次給縣主演示插花,家下祖母勢必擔心我能不能勝任,一直在家盼著我呢。多謝殿下盛情,等日後我再叨擾吧。”

她執意要走,長公主也不便挽留,便道好,吩咐素節:“你送張娘子出去吧。”複又對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