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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春信 尤四姐 4182 字 5個月前

家做封君呢,底下幾個年輕的孫輩還沒說親事,這次見麵,要好好聊聊。”

綿綿這才重新高興起來,肅柔看在眼裡覺得好笑,到底是小孩子,喜怒都藏不住。

一時飯罷,撤下飯食,女使又上了熟水,太夫人捧著建盞道:“明日就是初一,你爹爹升祔太廟的正日子,朝中已經派人來知會過了,宰相孫延年為奉迎使,主持移靈事宜。”

肅柔道是,心裡卻有些沒底,本朝開國以來,配享太廟的功臣隻有十二位,一般都是生前就有恩旨,死後靈位直入太廟,像這樣身後十多年才又追賞的,隻有她爹爹一位。既然沒有先例,流程都是新擬的,一切就得見機行事。與朝廷有關的大場麵,分毫不能馬虎,這麼一想,心頭就沉甸甸地。

太夫人見她出神,偏頭問她:“可是擔心會出錯?”

肅柔抬起眼,點了點頭,笑道:“我怕自己莽撞,在場的都是朝中官員,萬一哪裡做錯了,會令爹爹蒙羞。”

太夫人卻眉舒目展,半點也不擔心,“你既然能在禁中任職,就一定應付得了大典,你是個可靠的孩子,祖母相信你。屆時場上有讚引,會一步步告訴你應當怎麼做,膽大心細就成了,用不著戰戰兢兢的,越是怕出錯,越是會出錯。再說那些主事官員,都是你父親的熟人,沒有誰會刻意挑剔你。你隻管帶好頡之,照著讚引的指點把你爹爹靈位從家廟請出來,再送到太廟前,這事就算圓滿了。”

太夫人向來有安定人心的力量,肅柔也覺自己多慮了,靈位出祠堂的時候,家裡長輩都要在場祭奠送行,到了太廟前又有專人引領,其實穩妥得很。反倒是頡之,長子為主,要論重壓,他承受的更多些。

綿綿關心的則是另一樁,“官家會去太廟祭拜嗎?”

太夫人說不會,“官家是君,沒有君拜臣的道理,至多派遣內侍代為悼祭。”

綿綿有些失望,轉而問肅柔:“二姐姐,官家長得好看嗎?”

肅柔仔細回憶,竟發現有些記不清官家的長相了,大概因為早前正視的機會不多吧,就算在禁中,也不是人人能窺探天顏的。但綿綿既然追問,她也不好不答,便含糊搪塞:“好看啊,當然好看。天底下能做皇帝的,長得都很好看。”

第14章

綿綿一聽這話就知道在敷衍,撅著嘴說:“我看曆代帝王誌上的畫像,好像沒幾個好看的。”

肅柔訕訕道:“帝王一般在禦極多年,有了些政績後才會替自己留下畫像。青春年少時哪個不是神采飛揚,等上了年紀,神情疲倦了,眉眼也耷拉了,自然好看不起來了。”

綿綿想了想,似乎覺得有理,但依然為這位表姐感到惋惜,又開始質疑當今官家的眼神,很真摯地說:“其實我這個脾氣,一向不服氣任何人,但對阿姐的容貌還是甘拜下風的。禁中難道個個都是天仙嗎,這麼漂亮的阿姐,為什麼官家不把你留下?要是阿姐能當上貴妃娘子,那咱們這些人不都身價倍增了嗎。”

太夫人聽她們姊妹聊天,聽了半天不由蹙眉,“越說越不像話,難道當上內命婦就是好的嗎?都說人各有命,你二姐姐的造化不在宮裡,在宮外呢。”

可是宮外的造化,就是引得鰥夫托人來求親嗎?綿綿沒看出這造化好在哪裡,一切都是太夫人的安慰之詞罷了。

綿綿看向肅柔的眼神是帶著點同情的,肅柔心裡明白,她還是覺得一個女人最大的成就是嫁給官家,在禁中做高高在上的貴人娘子。像自己這種中途被放出宮的,屬於失敗者,這種想法不單綿綿有,恐怕上京那些貴婦貴女們,也是這樣認為的。

肅柔笑了笑,自己倒是很想得開,畢竟禁中宮人千萬,能得官家垂青的又有幾人呢,就算落敗也不丟人。但雀藍很為她抱不平,回去的路上嘀咕著:“這位申娘子,就愛哪壺不開提哪壺,人又小氣,目光又短淺,整天鑽在錢財權勢裡頭,看她將來嫁個什麼樣的郎子!”

對於這位表妹,肅柔剛回家那會兒確實覺得她過於市儈了,但多相處幾日,又有了些新的發現,她現實是真現實,但好在性情還算直爽,壞起來明刀明槍,不會在背後使絆子。自己呢,從來沒有因為不得官家眷顧就自怨自艾,反倒是慶幸有餘地,能離開那座皇城。外麵的世界不大嗎?瓦市不熱鬨嗎?自己的衣裳不好看嗎?做什麼非要留在禁中,像傀儡一樣活著。

主仆兩個返回千堆雪,進門就見蕉月和結綠正忙著預備明日的素服,回身見她進來了,蕉月道:“二夫人剛派人送了衣裳來,說是照著娘子的尺寸裁製的,娘子試一試,若是哪裡不合適,可以即刻為娘子修改。”

肅柔道好,讓她們伺候著脫下罩衣,換上了素服。

站在鏡前看,葭灰的窄袖襴袍,腰上束皦玉的素帶,因為要奉安靈位,女子必須作男子打扮,彆人稱呼起來,也是管她叫女公子。

她靜靜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恍惚想起爹爹治喪時候的情景,那年她才六歲,原本略略記事,可能好多兒時的見聞現在已經想不起來了,但唯有那場驟變,是一輩子都難以忘懷的恐怖回憶。當時闔府上下一片縞素,那口又大又黑的棺材從外麵運進來,停在大堂裡,她的繼母一下子就昏死過去了。自己站在那裡茫然不知所措,到處哭聲震天,沒有一個人顧得上她,最後是祖母替她換上孝服,牽了她的手到靈前,讓她跪下。

女使們並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忙著替她整理衣襟和腰帶。結綠蹲在她腳邊審視袍角,嘴裡喃喃說著:“長了點兒……針線上的婆子們辦事越來越含糊了,虧她們上回還私下議論,想讓府裡給她們漲月錢。”

“漲月錢的事,哪年不要提上一提。”蕉月見怪不怪,替肅柔把素服換下來,順手遞給了結綠,“老太太心善,果真打算替她們每人漲上二十錢,還是二夫人厲害,說一個子兒不漲,樂意的留下,不樂意的上廚房倒泔水,她們也隻配得二夫人整治。”

“隻是如今能蒙混就蒙混,辦起事來也心不在焉了,等我得了閒,非得參她們一本不可。”結綠轉身在窗下的小屜子裡找出針線來,自己捧著袍子坐在燈下穿針篦頭,一麵嘀咕著,“總是不指望她們了,我自己改了就完了。”

肅柔聽她們細聲說話,也沒去過問,自己挪進內寢裡洗漱。雀藍拿牙刷子蘸了青鹽遞過去,趁著她沒空說話,十分真誠地勸導著:“小娘子,孔家的那門親事,可千萬不能答應啊。照我說,就該狠狠回絕,可您倒好,還說鰥夫不要緊,萬一這話被人知道了,那往後真是什麼人都敢登門提親了。”

肅柔聽她絮叨,自己不緊不慢地漱完口,拿手巾擦了嘴才道:“官宦門戶都有往來,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得罪彆人不好。我也想找個二十出頭還未娶過親的郎子,這不是沒有嘛。”

她說起來雲淡風輕,仿佛婚姻大事沒有關係到切身利益似的。雀藍呆呆站在那裡,憋了好一會兒才道:“怎麼會沒有,不過緣分不到,沒遇上罷了。”

肅柔坐在鏡前擦玉容膏,就著鏡中倒影看雀藍,這個幼時的玩伴,一直陪她長到八歲,小時候就是個愛操心的脾氣,過了這麼多年,還是老樣子。

其實她不願意過多關心婚事,女孩子活著,也不是到了年紀就剩嫁人一條路。自己這種情況,和上京其他待字閨中的姑娘不一樣,她見過太多的風起雲湧,波瀾壯闊,相較之下婚姻渺小,小得如一粒黃豆,又有什麼必要,在一粒黃豆上大做文章。

雀藍憂心忡忡,她反倒來安慰她,“你還記得華陽長公主派人過來,請我給縣主做女師麼?禁中十年,再加上出入溫國公府,有了這樣的履曆,我就能辦女學,今日是張娘子,將來都要尊我一聲張嬤嬤。”

雀藍傻了眼,愕然說:“娘子的願望是日後當嬤嬤?”

她想了想,自己笑起來,“對啊,全上京貴女的教席嬤嬤。十年之後貴女們都嫁入了高門,到時候我的人脈如何,你可敢想?”

雀藍說不出話來了,雖然她不理解,但憑著小娘子勾畫的藍圖,好像前景很遠大。畢竟在上京這座煌煌帝都中,地位名利須臾萬變,隻有穩定的人脈是永遠的底氣。就像好男兒誌在四方,好女郎也可以瑰意琦行,不落庸常。$思$兔$在$線$閱$讀$

反正就是很高深很厲害,雀藍暈頭八腦看著她上床,舉臂放下了帳幔。

大概屋子裡的安息香燃得有些濃了,她隔著青紗幔子吩咐:“把窗開上三指寬。”

禁中的一切行止都有章程,甚至連窗戶開啟的縫隙都有精準的規定。雀藍應了聲是,走到窗前拿起支窗的小棍,仔細衡量著三指究竟有多寬,調整了好幾遍終於覺得差不多了,這才從內寢退出去。

隻是後半夜下起了小雨,雨絲落在窗外的海棠樹上,蕩起一片沙沙的輕響。肅柔迷迷糊糊聽見有人進來關窗,看天還沒有亮,又合了會兒眼,待到五更時候蟹殼青鋪滿窗紙,再推窗看外麵天色,雨已經停了,樹葉綠得油亮,空氣裡潮濕的涼意拂在臉上,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生機盎然。

深深吸口氣,她喜歡雨後泥土的香氣,這時院子裡傳來少年清澈的嗓音,大聲叫著:“阿姐……阿姐……”

前廳的蕉月忙迎出去,納福笑道:“公子怎麼一大早就來了?”

頡之意氣風發,快步進了上房,“我怕阿姐睡過了頭,特地來叫她起床。”

裡間的肅柔聽著,心裡漫溢出一片溫情,以前在禁中她是張內人,每日勞心帶領著十幾個小宮人,如今回了家,居然有人來操心她了,這種感覺才叫家。於是隔著屏風應了聲:“我已經起來了,你略等我一會兒。”讓結綠伺候換上素服,拿木笄綰起了頭發。

從裡間出來,剛洗過臉,鬢邊的發絲濕了,彎彎垂落在頰畔,她拿手捋了捋,轉頭問頡之:“你吃過早飯了麼?”

頡之說沒有,“我不敢吃,今日那麼要緊的場合,萬一要如廁,那可就難堪了。”

肅柔頷首,讓他摘下腰上的饌袋,往裡麵裝了塊麥糕。

頡之是男孩子,不懂姑娘的打算,奇道:“阿姐裝這個做什麼?”

肅柔告訴他,“禁中早前出過事,一個小宮人在侍奉大宴的時候忽然在官家麵前暈倒,把官家嚇了一大跳。後來為防止這樣的事再發生,就有了不成文的規定,筵席伺候超過兩個時辰的,準許宮人隨身備一塊糕餅充饑,以防萬一。”

她說起話來,是那種娓娓的、平和的聲調,不驕不躁,處處透出穩妥和熨帖。

頡之見姐姐一本正經解釋,笑道:“阿姐在禁中時候,就是這麼教導小宮人的吧?”

肅柔方回過神來,有時候好像確實改不過來這種習慣,每做一件事,都要交待清楚原委。她自己也覺得好笑,撫著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