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拽地,朝天闕拂袖轉身,步履緩慢地消失在地宮。

血池裡,黑霧蜷縮著,它累了,它好想將所有的惡與欲都吞咽下腹,包括朝天闕,包括這肮臟的世界,包括這腐朽的天與地。

可是——它好像答應過誰,要撐住的。

但那人究竟是誰?它答應的人是誰呢?為什麼想不起來了呢?

既然想不起來,所以要不要就這麼算了?乾脆當承諾不存在?

真的好疼,它的神識總是被無數隻惡爪撕碎,每次它還來不及拚湊完整,便又被更猛的颶風撕得粉碎。

周而複始,終而複始,受不住。

它真的受不住了。

僅存的意識像駭浪中的一葉小小孤舟,它自暴自棄地在海中沉浮。

風雨愈演愈烈,它有感覺,要結束了。

等它被湮沒,苦痛就會徹底消失。

真好。

它微笑著想。

寂靜中,它察覺到腳步聲漸近,很輕,不是朝天闕。

雖然不太想睜開眼,但它還是撐起最後的氣力,奄奄一息地仰頭望過去。

那是個女子。

她身形纖細,腰肢不盈一握,著水綠色長裙。

內雙的杏眼,圓溜溜,柳葉眉、挺俏鼻、桃粉唇。

挺好看的,它覺得,這應該是它喜歡的姑娘類型。

漂亮之餘,她的臉仿佛又很熟悉。

它不禁蹙眉,難道他們認識嗎?

刹那間,天旋地轉,海水倒流。

它努力掙紮著不被欲望湮沒,它得想想,先想清楚她是誰。

它和她是不是認識很久了?

它和她是不是存在著某種親密的聯係?

為什麼看到她,它內心瀕死的意識突然活了過來,耳畔甚至有聲音不停在叫囂,撐住,如果撐不住,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它的心猛地一震,美好記憶隨之洶湧襲來。

枯萎的綠芽仿佛在此刻獲得陽光與水,它迅速生長,重獲了能量與勇氣……

唐煙煙蹲在血池邊,低眉望著那團黑霧。

仙魔兩域紛爭已進入白日化,左護法孫鼇與魔域九位堂主率兵抵禦,各地戰火不斷。

就連張毛子他們,都接收到了命令,隨時上陣。

唐煙煙不免有些唏噓。

為什麼朝天闕的一己之私,要犧牲那麼多無辜的生命?

臨走前,唐煙煙仔細背下地宮地形,又把煉化池禁錮魂魄的陣法默記在心底。

對那團黑霧笑了笑,唐煙煙不再遲疑地轉身。

***

夜濃如墨。

唐煙煙將地宮地圖和陣法默畫出來,遞給傀儡人陸雨歇。

近日仙域頻頻挑起事端,吸引走魔域大半注意力,嵬驛州中,除坐鎮魔宮的朝天闕,並沒多少得力乾將。

相應的,陸雨歇出現在唐煙煙麵前的次數越發頻繁,也更肆無忌憚。

陸雨歇低眉琢磨陣法。

他毫無表情的臉很難讓人猜測到進度。

唐煙煙忍了忍,小聲問:“怎樣?”

陸雨歇回:“我——再看看。”

唐煙煙安靜片刻:“仙域近日似乎一直都占據優勢?”

陸雨歇淡淡嗯了聲。

唐煙煙托著腮,無聊地在周圍看來看去,最後目光落定在陸雨歇臉上。

燈下看美人,果然美上加美。

唐煙煙不得不承認,哪怕21世紀男明星各有各的英俊,也沒有此刻燈下的陸雨歇動人。

他的美不止是皮囊,更是從骨子裡散發出的清冷矜傲。

高嶺之花什麼的,好像是能激發出人潛在的勝負欲呢!

她想看他跌落神壇,想看他是否自願為誰卸去滿身傲骨與自尊,甚至卑微地沉淪……

陸雨歇忽地抬眸:“我——教你——破陣。”

唐煙煙心虛地愣了下,頷首:“難度高嗎?咳咳,我在這方麵不太行。”

陸雨歇:“你過來,坐——我身邊。”

唐煙煙挑眉。

陸雨歇一本正經:“單靠說——你能——聽懂?”

唐煙煙本想質疑陸雨歇是否存在假公濟私的念頭,結果……好像隻證實了自己的蠢?

撇撇嘴,唐煙煙起身,坐到陸雨歇身旁。

提筆蘸墨,陸雨歇肢體僵硬地在紙上畫符,唐煙煙起初還眼巴巴看著,後來嫌他畫得慢,便趴到桌上。

再後來,眼睛不知何時閉了起來。

眼底不知不覺染上笑意,陸雨歇偏過頭,手上動作戛然而止。

他低眉望著唐煙煙恬靜的睡臉,嘴角微微上揚。

燈火纏綿,她呼吸輕柔。

那麼軟軟的一團,都不知她哪裡來的勇氣與膽量,竟敢獨自臥底魔域。

陸雨歇用視線描摹唐煙煙的眉眼、唇鼻。

他突然很想拂去貼在她臉頰的一縷碎發。

卻又怕驚擾了她。

陸雨歇想起第一次見唐煙煙時的情形,她故作可憐的柔弱將他騙得徹底,可轉眼間,她又化作狡黠的貓,刻下那一句句狂妄的言語,並留名——愛你的唐煙煙。

她喜歡他嗎?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陸雨歇辨不清明。

唐煙煙的嘴裡似乎總沒有實話。

但陸雨歇很清楚,她了解他。

下界的那段日子,她的隻言片語,便能輕易化解他的疑惑、改變他的決定。

他們曾經相愛嗎?

若相愛,唐煙煙喜歡的陸雨歇,似乎並不是如今的陸雨歇。

以前的陸雨歇是何種模樣?

至少他定然不會將劍狠狠刺入她%e8%83%b8口,毛筆筆尖的墨汁突然跌落,畫到一半的符被損,陸雨歇驀然回神,苦笑一聲,他重新提起筆。

唐煙煙並沒有真的睡著。

再睜眼時,好家夥,陸雨歇的符居然還沒畫完。

皎月逐漸退場,天際泛出魚肚白,金光穿透雲層,均勻灑落大地,有幾絲調皮地鑽進窗,溫柔籠住屋內的一雙男女。

唐煙煙伸了個懶腰,昨晚在陸老師結結巴巴的指導下,唐小煙同學勤奮刻苦,拿出頭懸梁錐刺股的精神,終於背下桎梏魂魄的六種陣法破解之策。

是的,足足有六種。

陸雨歇眉眼微抬:“記住了?”

唐煙煙點頭:“差不多吧。”

陸雨歇直直望入那雙水潤杏眸:“切記,不可——輕舉妄動。”

唐煙煙:“我又不傻。”

陸雨歇欲言又止,終是沒忍住,他沉聲道:“既然——不傻,先前種種——危機關頭,為何——不講出——實情?”

氣氛短暫沉默。

唐煙煙轉移話題:“你什麼時候走?”

陸雨歇悶了會:“現在,立刻,馬上。”

唐煙煙:“那再見。”

陸雨歇:……

半晌,陸雨歇薄唇微動:“唐煙煙——你——”

唐煙煙正熟悉陣法呢,頗不耐煩的口%e5%90%bb:“你怎麼還沒走?”

陸雨歇滯了滯,低聲說:“你——不如——隨我一起——離開。”

驀地抬眸,唐煙煙看著傀儡人陸雨歇,半晌沒有作聲。

陸雨歇道:“仙域會——阻止弑魔——蘇醒,你的任務——結束了。”

結束了嗎?分明還早著呢。

唐煙煙微笑著看向傀儡人麵無表情的臉,她的任務從不是阻止什麼弑魔蘇醒,三界毀滅又何妨?她並不是那麼的在意,反正她也是被毀滅的其中之一。

她隻是不想看到彆人都能活著,而他陸雨歇卻要死掉。

這麼好的陸雨歇,當然也不能被邪惡的心魔掌控,她期望有朝一日,能看到最真實最乾淨再無憂慮的陸雨歇。

“我暫時不能走。”

“為何——還要留下?”

“不用你管。”

……

玄英宗。

獨坐雪鬆下的陸雨歇睜開眼睛,結束打坐。

他墨瞳深邃,填滿複雜,以及化不開的一抹淡淡悲傷。↑思↑兔↑網↑

議事殿內,陸見寒同仙域諸位掌門正在商討戰事。

月前,陸見寒得陸雨歇令,集仙域全力,正式開啟對魔域的反攻。

雖然陸見寒料到遲早有那麼一天,但這日來得比他想象中早太多,而且還是仙尊陸雨歇親自下的命令。

陸雨歇從前雖是仙域定海神針,但他為人平和,厭煩爭鬥,若魔域不主動發難,陸雨歇便將自己封閉在眷古峰中,近百年都不會踏出半步。

但這次,他居然一改常態,主戰而非主和,莫非,是方寸世尊的死刺激到他了?

第九一章

魔宮, 朝天闕獨坐於枯骨寶座。他單手撐頭,雙眼闔著,沒有血色的唇緊抿。

世間三垢貪嗔癡, 亦不能徹底湮沒天生仙骨的陸雨歇神魂嗎?他究竟是為了什麼而苦苦強撐著?

舍不下這天地?亦或是他一直守護的仙域?

睫毛驀地掀起,朝天闕眸底沉著狠戾陰鬱。

他恨自己生不逢時,若在上古時期, 他早已修得大道飛升神界。

作為修者, 追求的難道不該是突破?年複年的日子, 委實蹉跎無趣,他膩味至極,倒不如放手一搏。

嘴角輕扯, 朝天闕臉上突然露出嗜血般興奮的笑容。

隆冬。

仙域一路北下, 順利攻入魔域都城。

陸見寒等人自然看得出,這是朝天闕的陰謀。

月前, 孫鼇與魔域諸位堂主突然撤退, 留守嵬驛州,而通往魔域都城的路, 再無阻礙。

魔域敞開大門,似乎就等著仙域送上門,來個甕中捉鱉。

兩域交戰,若朝天闕拿出真實實力,他們恐怕……

從前仙尊陸雨歇還能與朝天闕相互製衡,但失去一半魂魄後,陸雨歇還能勝過朝天闕嗎?

這一戰, 似乎注定血流成河浮屍遍野。

但仙域士氣高漲, 誰都不願退縮。

況且阻止弑魔蘇醒, 不僅僅是他們仙者的責任與義務, 也是在拯救蒼生與他們自己。

他們退無可退。

***

天空陰雲密布,魔域結界被破,大雪紛飛在這座陰寒的城市。

街道兩畔的房屋鱗次櫛比,青石路空無人影。

紅姬樹下,陸雨歇一襲月白長袍,專注地望著唐煙煙府邸的方向。

在孫鼇等率軍回嵬驛州前,陸雨歇隻來得及與唐煙煙匆匆見了一麵,未免露餡,他此後再未將神識依附到傀儡人身上。

那晚唐煙煙的話很少。

陸雨歇的話也不多。

他告訴她,仙域攻入魔域時,他會全力以赴,儘量將另半魂魄毀滅,阻止弑魔蘇醒,讓她得到真正的解脫。

沒說的話是:如果我死了,你不要難過。

但唐煙煙會為他的死難過嗎?

陸雨歇並不確定。

他們之間,似乎有好多的結未解,更有好多的話沒有問過對方。

可到了如今,倒也不必再追問個明白了。

“仙尊,你在看什麼?”陸見寒同兩位掌門走過來,疑惑地問,“可是在等進軍魔宮的時機?”

陸雨歇收回視線,搖了搖頭:“本尊沒有在等時機。”

他隻是在想,他與唐煙煙,以後或許再無相見之日。

不知怎麼,向來看淡生死的陸雨歇,此時竟有些彷徨與不舍。

忽地釋然輕笑,陸雨歇低聲道:“即刻出發罷。”

烏壓壓的仙域大軍騰空而起,他們衣袍在風雪中獵獵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