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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上大雨,行動不便。

雨卻一直沒有下。

異樣的窒悶和燥熱籠罩著整個皇城,讓所有人都難以心靜。即便是擺上了冰盆的殿裡, 也感覺不到多少涼意。賀星回連晚膳都沒有用,隻喝了兩碗冰飲, 叫人把桌子搬到店門口來, 也不批折子, 就翻幾本閒書。

這些都是街上最新出的話本。

自從《女子從軍記》之後,京城裡就開始流行起各種話本,一年出的沒有一百部也有八十,題材從傳統的才子佳人到時興的女子出仕,再到想象力豐富的奇幻遇仙, 無所不包。

女官們偶爾有人會看, 有覺得好的,就推薦給同僚。賀星回也因此頗看了幾本,覺得其中許多無論是題材還是立意都很有新意,已經有點後世那種百花齊放的意思了。

譬如她現在看的這本, 就是講一位前朝貴女因為婚姻不幸,抑鬱而終, 誰知再睜開眼, 發現自己變成了大越某個落魄寒門的獨女, 而時間正是第一次女官考試前夕。

後續的發展, 至少有五成參照了阿喜本人的生平,譬如成為寒門女子之中唯一一個考中的,又被皇後的娘家侄子看中追求……賀星回一邊看一邊笑,因為燠熱的天氣而煩悶心情倒是開闊了許多。

也不知道阿喜自己有沒有看到過這本《寒門貴女記》。

笑完了,她還問給自己推薦這本書的袁嘉,“沒有主角是陸裳的嗎?這不合理。”

“倒不是沒有,隻是臣覺得太俗,不敢有汙聖目。”

“怎麼說?”

袁嘉攤手,“不是寫陸裳與阿喜為了爭奪賀子越反目成仇,就是寫她為了奪權與世家子聯姻……陸裳阿姊何須如此?這樣寫,反而落了窠臼,不及她本人一半。”

不像這本《寒門貴女記》,袁嘉猜作者一定是世家女眷,非常了解世家內部的一些細節,甚至於朝政也能說出幾分真知灼見,雖然有馬後炮之嫌,但寫在文章裡能令人信服,可讀性也強。

旁邊的女官聞言,笑道,“倒也不能怪她們。”

“就是說。”另一個女官附和,“若能寫出陸裳阿姊的風采,這樣的人才,陛下還不早就網羅過來了,哪有空在報紙上寫小說?”

賀星回不由失笑,“這麼一說,朕倒好像惡霸似的。”

然而細細一想,似乎也差不多,都是看到彆人家裡有什麼好的,就撈到自己這邊來。唔……還是有區彆的,賀星回想,至少她講求自覺自願。

說笑了一回,賀星回便讓女官們也早早散了。今天這樣的日子,勉強辦公也難以集中精力,不如暫且休息。

她自己則是有一眼沒一眼,將手裡這個話本看完了。

直到準備睡覺的時候,雨才終於落了下來。

大顆的雨點像是冰雹一般,砸得屋頂上的瓦片“劈啪”作響,隻一眨眼間,窗外的地麵就被雨水打濕了,濺起來的雨霧讓視野變成茫茫一片。像是一道天然的幕布。

雨一落,風就來了。

宮殿附近的喬木被吹得一片颯颯之聲,狂風卷著新鮮的氣息從窗戶撲進來,帶著泥土的氣息和雨水的冰冷。站在窗邊的賀星回被吹了個透徹,但之前那種窒悶也被徹底吹散,換成了清爽。

賀星回不由吐了一口氣,“這下應該能睡著了。”

正準備回去睡覺,忽見前麵的天元宮亮起了燈光。那燈光在雨霧之中顯得十分昏暗,卻又偏能照出去很遠,連雨都被映得朦朧了。

賀星回停下了解腰帶的手,“我去前麵看看。”

這樣大的雨,打傘顯然是沒有用的。幾個女官和宮女忙不迭地取來了蓑衣和鬥笠,一行人都穿上之後,才往前麵走。

一到門口,就看到了衛海。

她們穿成這樣,自然是很難辨識的。所以是阿蠻先開口,“衛總管,您怎麼站在這裡?”

“是陛下來了?”衛海又驚又喜,忙不迭地把人讓進去,趁著她們解蓑衣的空檔,解釋道,“皇上睡不著,說是傷口疼,想吃宵夜。偏是今日,皇上一直沒有胃口,小廚房什麼都沒備。這麼大的雨,也不知禦膳房留了人沒有,我正發愁呢!”

賀星回就道,“先去小廚房看看。”

衛海嚇了一跳,又不敢攔,隻好戰戰兢兢把人引過去了。

賀星回打開櫃子看了一回,見裡頭邊角料還有不少,便一樣取了一些,一股腦兒丟進鍋裡熬成了粥,“這就行了。”

衛海嘴角抽了抽,他自然不是不知道還能這麼辦,但普天之下,除了賀星回之外,還有誰敢這般糊弄那位?

廚房的灶火力很猛,煮的粥量又不多,一刻鐘後就好了。

賀星回親手盛了,放在食案上,端了過去。

皇帝本來百無聊賴,正靠坐在床頭,這裡不舒服,那裡也不高興,一見到賀星回,臉上的表情頓時有些訕訕的,“阿姊怎麼來了?”

“我能不來嗎?”賀星回笑著應了一聲,將手中的食案放下,“皇上的夜宵。”

皇帝乖乖端起碗,埋頭就是一口,不防被熱粥燙了一下舌頭,連忙放慢動作。喝了兩口,感覺差不多了,他才道,“阿姊怎麼還沒睡,莫非又是批奏折到了這時候?”

“本來要睡了,看你這裡亮了燈,不放心,就過來瞧瞧。”賀星回道,“今日沒有批折子。”

“我本來也早睡了,隻是天氣悶熱,睡不著,還出了一身的汗。想沐浴,又有傷在身不便。好容易捱到下雨了,想吹吹風,這殿裡的人又都攔著……”皇帝十分小聲地抱怨。

賀星回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所以你就說想吃宵夜,讓他們去折騰?”

皇帝當然不承認,“我是真的餓了。”

說著又端起了粥碗。

其他人早就悄無聲息地退出去了,兩人都不說話,殿內便一下子安靜了,隻能聽到窗外風雨大作之聲。

直到皇帝喝完了粥,將碗放下,賀星回才道,“夜深了,早些歇著吧,你這傷且還得養一陣呢。若是覺得無趣了,就去學校裡看看。”

說到這個,皇帝猛地想起來,“阿姊,那個腳踏車工坊……”

“放心,我不會因為你在那裡受了傷,就勒令他們關門的。”賀星回道,“不過這事也給咱們提了個醒,腳踏車上市之前,也須得經過各種測試才好。”

皇帝立刻高興起來,“我就知道阿姊絕不會做那等因噎廢食之事!”

本來測試的工作輪不到他,是他搶來的,若因為自己受了傷,倒害得工坊關門,那就不好了。

“就彆給我戴高帽了。”賀星回站起身道,“時候不早,我也該回去了,你早些歇了,彆再折騰衛總管。”

皇帝目送她走到門口,準備開門時,才欲言又止地叫了一聲,“阿姊……”

“怎麼?”

“阿姊,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賀星回回過頭來,就在此時,一道長長的電光自天空中劃過,連外麵的夜幕都被照亮了,緊接著是“轟——”的一聲雷鳴,幾乎就在人的頭頂炸響,令人頭皮發麻。

……

電閃雷鳴,風雨交加。

行駛在官道上的馬車,好像也變成了江湖之中的一葉小舟,被風雨吹來卷去,時不時就會混淆方向。⑦思⑦兔⑦在⑦線⑦閱⑦讀⑦

幸好這是新修的水泥路,若是從前的官道,這麼一場雨下來,估計遍地都是泥濘,馬車會整個陷進去。彆說是冒雨前行了,就是之後幾日,恐怕都不宜出行。

但雨太大了,隻能看到周身十步以內的範圍,彆的什麼都看不清,好像天地都隻剩下了眼前這一小塊,叫人忍不住心驚膽戰。

馬兒也被雨淋得睜不開眼睛,又趕了一天的路,此時速度也變得越來越慢。

女使懷裡抱著包裹,靠在車壁上,隨著馬車顛簸,徒勞地躲避著從車壁上的窗口吹進來的雨水,帶著哭腔的聲音也被雨水衝淡得幾乎聽不見,“大人……早知道之前……休息了。”

陸裳往車窗外看了一眼,眉宇間是始終未散的憂慮,天幕上時不時閃過電光,在瞬息之間將她的臉頰照亮,然後又熄滅。

忽然,一道閃電出現在了他們附近,將周遭照得一片雪亮。

接踵而至的雷聲讓馬匹受了驚,在“轟隆”的響聲中不顧一切地往前奔。車夫艱難地調整著方向,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才沒讓它跑出官道的範圍內。

陸裳身體重重向後靠在車壁上,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讓馬受驚的並不隻是閃電和驚雷,畢竟這一夜都是電閃雷鳴。應該是附近有樹木被雷點劈中了,馬兒察覺到了危險,這才加速。

好在她的預計是對的,很快,遠處就影影綽綽地出現了城池的模樣。

燁京城的城門高大厚重,在這樣的雨幕之中看來,更能給人一種強烈的安全感。城門自然是關閉了的,雙方在雨聲裡對著喊了半天,才溝通成功,城門開啟,將他們放了進去。

下車的時候,陸裳腿一軟,差點跌坐在地上,這才察覺到漫長的顛簸給身體帶來的影響。

有士兵從城樓上下來查看文書,見是她,不由吃驚,“陸大人怎麼這時候回來了?”

燭火將陸裳被雨水打濕的臉映得一片蒼白,“奔喪。”

士兵一驚,連忙低下頭去,雙手將文書奉還,“大人節哀。”本來這麼大的雨,他們應該留一下人的,但既然是這種事,就不好耽擱了。

“辛苦了。”陸裳收回文書,又重新回到了馬車上。

馬車轔轔,很快就從甕城之中駛過,重新上了大道。深夜的街道上一個人都沒有,整個城市似乎都熄了燈,在大雨之中安靜地沉睡著。車子沿著大道一直走到儘頭,快靠近皇宮的時候,往右邊一拐,走不幾步,就到了陸家的正門。

白色的“奠”字燈籠掛在門簷下,被風吹得歪歪斜斜。

陸裳從車上下來,一身早已被淋濕的白衣與燈籠呼應著。車夫已經叫開了門,她很快就被迎了進去。

陸家主的靈柩停在正堂,守在這裡的是他的長子。他的年紀比陸裳小兩歲,麵上還是忽然失去庇護的茫然,看到陸裳,也是吃了一驚,“阿姊……”怎麼回來了?但這樣問顯然很不合適,看她的樣子就是回來奔喪的,雖然趕得急了些,也是人之常情。

“我先拜過叔父。”陸裳說。

有仆人送上麻布孝衣,替陸裳披上。然後她才緩步上前,在靈前取了三炷香,於燭火上點燃,跪下來拜了三拜,起身將香插在香爐裡。

又在這裡待了一會兒,她才回到自己的院子裡,叫了熱水,沐浴更衣。

陸薇得知消息過來的時候,陸裳正在喝藥。她嚇了一跳,“阿姊病了?”

“回來的路上吹了風,淋了雨,為免著涼,先喝點藥。”陸裳語氣平靜地說著,將一碗苦藥一飲而儘。她是回來奔喪的,但奔喪隻是個開始,這麼關鍵的時刻,可不能病倒,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