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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什麼時辰了?”

“快交亥時了。”春來輕聲道,“你也忙了一天了,殿裡值班的人都換過三次, 隻有你不得歇。”

賀星回笑了起來, “好吧。不過一時半會兒睡不著,我出去走走。”

她站起身,感覺肩背處明顯地僵硬了很多,那是伏案工作太久留下的後遺症。賀星回不由得暗自在心中警醒, 這段時間確實有點沒有計劃了,全然沒有考慮到身體的重要性。

掌控一個國家, 固然日理萬機, 不過她身邊能幫忙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想讓自己不要那麼累, 是很容易的事。賀星回是故意讓自己沉浸在忙碌之中的。

一個很笨的辦法。

邁步往外走的時候, 她回頭看了看殿內其他人,今夜值班的又是阿喜和陸裳,賀星回想了想,又道,“你們也跟著來吧,陪我走走。”

其實她不說,其他人也是要跟上的。哪怕這是皇宮之中,她自己的居所,也不可能讓她自己一個人出去。

賀星回看她們還要去給她拿一些隨身的東西,忍不住好笑地搖頭,“就走一會兒,一會兒就回來了,什麼都不用帶。”頓了頓,又道,“都這個時辰了,讓小廚房備一點宵夜,回來吃了再去睡。”

室外的溫度並不比室內高,但是因為有風,顯得更加涼爽。

今夜有星無月,天氣很好。她們在滿天繁星的照耀下,在夜風裡慢慢地散了一會兒步,賀星回便覺得整個人都放鬆了很多。走著走著,風裡夾雜了一點桂子的清香,讓她不由得恍惚,“原來桂花都開了。”

“是啊,馬上就是中秋了。”阿喜笑著應道。

往年,這樣的節日對她和高漸行而言,是最難捱的。今年雖然依舊沒有彆的親人,但他們住的小院很熱鬨,還有許多朋友可以往來,想必不會再如澤州時那般寥落了。

“已經是秋天了啊。”賀星回有些感慨地說。

陸裳頻頻轉頭去看她,聽到這裡,終於沒忍住問,“陛下有什麼煩心事嗎?”

賀星回一愣,回頭看到幾人臉上的表情,便知道大家都有這樣的猜想。她忍不住抬手扶了一下額頭,有些誇張地道,“哎呀,被發現了。”

因為實在是太明顯了,眾人心想。平時賀星回雖然忙碌,但也時常會停下來休息,也不會放棄一些摘花喝茶的雅趣。但這段時間,這些卻都沒有了,大部分時候都在忙。

要說是國事繁忙,也就罷了。然而剛剛才將世家徹底壓下去,又將朝堂清理了一遍,眼看一切儘在掌控,又沒有什麼突發事件,對賀星回來說,應該是最輕鬆的時候才對。

她如此反常的表現,自然立刻就被眾人注意到了。隻不過這種事,輕易不好開口問。

要不是現在氣氛輕鬆,而賀星回看起來也有所鬆動的樣子,陸裳也不會提。不過既然問了,她也就不再遮遮掩掩,“眼下諸事皆定,陛下是在為何事煩心?”

“諸事皆定?”賀星回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笑著搖了搖頭,“這才剛開始呢。”

對她來說,掃清朝堂,確實隻是第一步,後麵的各種改革才是重頭戲。很早以前,做計劃的時候,賀星回是心潮澎湃的,她以為自己不會有任何猶豫,但現在,山河日月真正擔負在她肩上時,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有膽怯的時候。

改革就像是一輛高速行駛的車,又像是一個越滾越大的雪球,一旦開始,未必還能像現在這樣,一切都掌控在她的手中。

但更糟糕的是,朝堂上的種種變化,影響到底無非是大臣、世家、權貴,對普通百姓而言,還是十分遙遠的事。但賀星回接下來要做的改革,卻要深入人群之中,徹底改變他們的生活。

雖然已經做了許多的計劃,對於即將要做的事也算比較有把握,但賀星回也不能拍著%e8%83%b8脯保證,一定會成功,一定會變好,一定不會出任何問題。古往今來,好的政策最終走偏甚至失控的事,也不鮮見。

不記得是在哪裡看到過一句話:當一個國家開始改革的時候,她就處在了最危險的時候。

即便有那麼多前人和後人的經驗給她做參考,但路終究要自己去走。

她沒有說出來,倒不是有什麼不可說的,也不是愛麵子,隻是旁人很難理解她這種進退之間的遲疑。因為那是一道隻有她能看到的懸崖,卻要帶著所有人安然穿過,於是不得不時刻警醒、戰戰兢兢。

不過即便隻是這樣含糊的一句,眾人也都明白了,她是在為接下來的計劃而操心。

眼下氣氛正好,她難得放鬆下來,眾人都不想談正事。阿喜想了想,忽然伸手指向天空中的一處,“你們看,那是北鬥。”

眾人都駐足,抬頭看去。北鬥七星十分著名,縱然是在漫天繁星之中,所有人也能一眼認出來。

阿喜又笑著說,“我學什麼都快,就是星象不開竅,至今隻認得北鬥七星。小時候,有人告訴我,它是用來辨彆方向的。即便走錯了路,抬頭看看星星,調整方位,就能找到正確的方向。”

賀星回這才明白她是在安慰自己,隻要找到能夠辨彆方向的錨,就不用擔心會迷失,即便走錯路也能找回來。

她心下微暖,笑道,“那你認得一個北鬥七星,也足夠了。”

陸裳又轉頭看了她一眼,再抬眼看向天空中。北鬥七星可以指引人們找到方向,而它們自己,卻永遠都被不遠處的紫微星指引著,環繞它而動。難怪人們常常覺得,星辰的軌跡暗合著凡人的命運。

在這一瞬間,她好像懂得了賀星回心裡那一點不足為外人道的情緒。

她是指引一切的紫微星,但指引她的又是什麼呢?

陸裳以前覺得,那應該會是一股更加強大的力量——自己現在還不可見,也不能理解的力量。但是此刻,她忽然意識到,無論是否有這樣一股力量存在,自己既然看不見也不理解,那就不必多想。

隻以她所知的一切來說,也許,紫薇並不需要其他的力量指引。在她指引北鬥的同時,北鬥就成為了它的錨。

所以賀星回的擔心和憂慮,並不是用語言就能開解的。等到她計劃中的事一件件執行下去,每一件事的完成,便都能給她一個正麵的反饋,最終讓她確定,自己的道路並沒有錯。

陸裳並不知道賀星回下麵的計劃是什麼,那也不是現在的她能打聽的。

不過有一件事,是她現在就可以提的。

於是作為所有人之中星相學知識最豐富的人,其他人在討論星辰的時候,她卻一直默默無語,陷入沉思之中。

等到一旁的討論告一段落,她才開口,引導了另一個話題,“有一件事,還沒來得及向陛下稟報,現在倒突然想起來了。世家捐贈的圖書,都已經陸續被收入藏書館中了。”

“這麼快?”賀星回有些吃驚。

“各家都派了人手幫忙,我們要做的隻是登記造冊,將圖書入庫。”陸裳笑道,“陛下放心,京城這些世家,誰家裡有什麼好書,我都記著呢,一本都沒少。”

賀星回不由笑了起來,“好。”

“既然書已經入庫,我想著,也可以開始著手編書的事了。”陸裳又道,“隻是要編一本什麼樣的書,卻始終沒有頭緒。不知陛下有什麼提議?”

阿喜不無吃驚地看了她一眼。陸裳有多要強,她這段時間已經無數次領會過了。交給她的事,她寧可自己發愁到天天失眠,也不願意對外求助,因為一旦求助,就不再隻是自己的力量了,有作弊的嫌疑。

但現在,她居然主動問了陛下的建議?▽思▽兔▽在▽線▽閱▽讀▽

“此事一兩句話說不清楚,出來也有一會兒了,要不回去再說?”賀星回想了想,道,“宵夜也該準備好了。”

於是她們就回了鳳儀宮。賀星回讓人把桌子擺在了廊下,小廚房的人很快就將宵夜送來了。

夏天的夜晚,當然是一碗冰鎮過的甜湯最能撫慰人的情緒,飲一口,涼意便能浸透肺腑,讓人由衷地放鬆舒展下來。賀星回合著馬蹄銀耳蓮子羹,思緒忍不住飄遠了一瞬。

即便是在古代,大部分時候,她的口腹之欲還是能夠被滿足的。不過偶爾有些時候,也難免令人遺憾,這是個交通不發達的時代,很多舶來的物種還沒有在這片土地上紮根。

特彆是原產美洲的那些好東西,估計要等什麼時候大越的造船技術更進一步,才能前往探索。

那個太遠,暫時不去考慮,不過回頭有空了,還是可以將這片土地上沒有被發現的本土美食發掘一下的。

以往在慶州的時候,做這些不方便,派人出去到處搜集物資也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和警惕。不過現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倒是沒有這方麵的擔憂了。

不過還是要從長計議,在這個“以天下奉養一人”的時代,送到她麵前的都是貢品,那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神遊片刻,糖水喝了一半,賀星回才回過神來,對陸裳道,“你有什麼想法?”

陸裳道,“我想,可以先招攬天下名醫,編一套可以推而廣之的醫書。”

雖然她的終極目標是掌控經書的釋義權,潛移默化地改變人們的觀念,讓自己的主張成為顯學。但很顯然,上來就編一本解釋經書的書籍,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在沒有任何基礎的情況下,她的釋義不會有人讚同,說不定反而會讓天下的讀書人都警惕起來,群起而攻之。

所以,先從其他方向入手,編一些不那麼敏[gǎn]的書籍,確立起秘書省的權威,就是個不錯的選擇。

但這又是秘書省的第一個大動作,如果隻是編一本沒什麼特色的書,肯定不會有太大的反響,所以思來想去,陸裳覺得可以從專業類的書籍下手。

醫書會成為第一選擇,是因為這個專業最容易被注意到。畢竟人人都會生病,病了就要看大夫。若是能編一本刊行天下的醫書,自然會引起無數注意。而這種利國利民的好事,也不會有人站出來反對,秘書省由女性領導這件事就會被弱化。

之後再如法炮製,編第二本第三本,直到有一天,秘書省刊行的書成為各行各業的經典,被所有人認可,就可以開始著手最後那件事了。

不過,就像賀星回也會擔憂自己接下要做的事一樣,陸裳雖然已經有了選擇,但並沒有十足的自信。

“醫書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賀星回點頭。古人有“不為良相,便為良醫”的說法,可見醫術一道,在讀書人之中,還是頗受推崇的,但是又不會像詩書經文那樣,觸動這些文人們敏[gǎn]的神經,確實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

陸裳眼睛一亮,“陛下也覺得可行?”

“自然可行。”賀星回道,“不過想要編一本能夠刊行天下的醫書,恐怕並非易事。”

因為它和其他的傳統學科截然不同,是需要大量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