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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內宅,事情不多,精力自然就都放到了衣裳首飾上。平常互相串門,交換花樣子,是很尋常的事,不會引人注意。何況在陸家,陸裳和陸薇那裡的花樣子是最受歡迎的。

陸薇和陸裳住在一起,以陸裳的聰明,陸十二的女兒突然去了她那裡,她不會不起疑。

所以見到陸薇跟自家女兒一起回來,嚴氏半點也不驚訝,拉著她選了半天的花樣子,然後才趁著四下無人,將事情簡單說了。

陸薇臉色頓時嚴肅起來。

如果是在從前,她會覺得這對阿姊而言是一樁極好的親事。賀家不是世家,沒有世家那種亂七八糟的風氣,人口也少,不需要操心。又聽說家風清正,一家子都是安分守己的讀書人,那就更難得了。一定要出嫁,自然是這樣的人家最好。

可是現在,她和阿姊已經有了更好的選擇,這突如其來的婚事,說不定會打亂阿姊的計劃。

她再三向嚴氏道謝,這才拎著嚴氏準備的一些小禮物,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陸薇沒有急著找陸裳說話,怕隔牆有耳。

以前她是忍不住的,但自從知道要走另一條路之後,陸薇開始有意識地磨練自己的性子。如果真的能進宮,謹慎是最重要的,自然不能像在家這樣風風火火。

然後她驚訝地發現,自己也不是真的安靜不下來,如果有必要,也是可以耐得住性子的。

這天,她就一直等到晚上,鬨著跟陸裳一起睡,等到熄了燈,夜深人靜,才將這事說了。

對於這件事,陸裳隻有一句話評價,“亂點鴛鴦譜。”

陸薇見她一點都不著急的樣子,便問,“這婚事說不成嗎?”

“我們家的人,自以為見識得夠多,自家的就是最好的。哪裡知道,他們一直抬著眼睛看人,隻看得見周圍的世家大族,根本看不到下麵更多的人。”陸裳說,“我又不是什麼絕色美人、文曲再世,賀家一見就會驚為天人,主動求娶。”

陸薇被她這個說法逗笑了,“也是,這隻是咱們家的打算,賀家未必會配合。”

“是一定不會配合。”陸裳篤定道,“賀氏或許會跟世家聯姻,但絕不是現在。”

陸薇若有所思地點頭,“阿姊說過,殿下執政至今,做的每一件事,其實都是在有意打壓世家,收攏世家手中的權力。既然如此,在這件事做成之前,她自然不會讓自己的侄兒娶世家女,混淆了關係,也會讓跟著她做事的人心存疑慮。”

“對。”陸裳想起自己見過的賀子越,又說,“何況,賀家的孩子說不定也不願意聯姻呢?”

陸薇皺了皺眉,不服氣地說,“可是我還是無法想象,世上會有比阿姊更出色的女子。”

“真是傻話,你忘了嗎,我們眼前就有一個啊。”陸裳點了點她的額頭,“皇後殿下,才是這世上最出色的女子。”

陸薇確實沒想到,但也確實無法反駁。

“那我們怎麼辦?”她想了想,又問,“就這麼等著嗎?”

“自然不是。”陸裳臉上的笑意淡下來,“我本來是想徐徐圖之,好歹為家族保存一些火種。既然他們不給我機會,那也隻好雷厲風行了。你記住,有時候,時機要等,但有時候——”

“你也可以自己去創造時機。”

第054章 和離

馮夫人從內室走出來, 看到正在坐在蒲團上低頭喝茶的人,不由笑問,“怎麼有空來看我?”

“事情塵埃落定, 我是來恭賀夫人的。”陸裳放下茶盞,微微笑道。

“那我就不解了。”馮夫人在她對麵坐下來,說,“就算是賀,也該賀裴夫人才是。她如今已經回了夫家, 怎麼你倒跑到我這裡來了。”

自從她搬到萬福寺來之後,陸裳可是一次都沒有來拜訪過。

當然, 馮夫人並沒有責怪的意思, 陸裳畢竟姓陸, 其實她能把自己引到萬福寺來,馮夫人已經很吃驚了。但她作為過來人,很明白陸裳為什麼會這樣做。

無非是……兔死狐悲。

裴氏已經為家族嫁了一次,想要順著自己的心意活著,就隻能選擇與人私奔。

她自己呢, 已經算是千嬌萬寵地長大, 為了家族,也不得不嫁給戴曄。馮夫人並沒有怪過父母和家族,可是這四十年的婚姻生活,卻也著實令她想起來就惡心。

即便如此, 與旁人相比,她也已經算得上幸運了。至少馮家護短, 而戴曄又是個廢物, 所以即便她把事情鬨成這樣, 直接從戴家搬出來, 他們也站在她這一邊。

世家卻是盤根錯節,根本撕不開的關係,要維持表麵的體統,自然隻能讓深宅之中的女人受些委屈。

陸裳既然是個世家女,以後的命運也不會比她和裴氏好多少。

這些,馮夫人是經曆了許多事之後,才漸漸看明白的,但陸裳顯然比她更聰明,更透徹。

所以,在那一刻,她決定向裴氏伸出援手。而做出這個決定之後,她找的不是彆人,正是自己。這樣的智謀,這樣的決斷,馮夫人可不相信,她特意過來一趟,就是為了說幾句沒有意義的閒話。

“非也,我賀的正是夫人。”陸裳笑著道,“至於裴夫人,我卻不覺得有什麼可賀。”

她身體微微前傾,雙目緊盯著馮夫人,輕聲道,“裴夫人回到夫家,就像是回到了樊籠之中。即便是她自己挑選的籠子,究竟不如外麵的世界自在,不是嗎?而您,卻是打開樊籠走出來的,難道不可賀?”

馮夫人掩去眼中的驚異,“你覺得我這樣比裴夫人更好?”

“夫人覺得不好?”陸裳問。

馮夫人卻沒有說自己的想法,而是道,“旁人都說不好。我與戴曄夫妻情分淺薄,無兒無女,如今離開了戴家,馮家回不去,又沒有孩子承歡膝下,似乎人人已經看到了我晚景淒涼的慘狀。”

“那夫人是怎麼想的?”

馮夫人有些出神,“我並不覺得現在的日子有什麼不好,至少比在戴家忍著惡心苦熬要好。可是人人都這樣說,我聽著也覺得有幾分道理。我今日能說能動,自然無礙,等垂垂老矣,行動不便,甚或癱在病床上的時候,又有誰來照顧我呢?”

“那夫人覺得,留在戴家,你那些庶子們,會在你年老之後照顧你嗎?”陸裳問。

馮夫人聞言嘲諷一笑,“自然不能。”

“是啊,縱然是親生子女,真正侍奉床前的,又有幾人呢?恐怕還不如身邊的仆婢貼心。”陸裳說,“不知夫人可曾聽說過,我陸氏祖上?”

馮夫人已經猜到了她的意思,也提起幾分興趣,“這倒是不曾。”

“我家祖上本不姓陸,後來被過繼給了一個從宮中出來的老宦官,這才承了陸姓。”陸裳半點沒有遮掩家醜的意思,“家祖本來貧困,正是靠認了這個爹,這才能嬌妻美妾、讀書識字,甚而靠對方的人脈入朝仕宦。所以縱然沒有血脈親緣,也同樣儘心奉養對方終老,縱然老宦官臥病在床,也不敢有半點輕忽懈怠。隻因他活著,就代表無數的人脈關係,能帶來巨大的利益。”

她的意思,馮夫人聽懂了。

歸根結底還是要自身有價值,能帶來更多的利益,自然會有人圍攏上來奉承。

想當年,戴曄還需要勳貴扶持著往上爬的時候,縱然與她的關係淡淡,可後宅之中,那些妾和她們生的庶子庶女,哪一個敢對她有半點不恭敬?就是如今,若她這個嫡母能保他們風光入仕、為官作宰,隻怕都會爭著當孝子。

“可是我一介女流,如今已經是這樣的境況,自身都難保,還能有什麼價值?”馮夫人閉了閉眼,低聲喃喃,像是問陸裳,又像是自問。

手背忽然一熱,是陸裳握住了她的手。

馮夫人睜開眼睛,就對上了陸裳仿佛閃著光的眼睛,“本來沒有,可是現在,我們有另一條路可走。”○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她像是被蠱惑了一般,不由自主地問,“什麼路?”

“通天的路。”陸裳坐直了身子,麵上流露出幾分意氣風發,“以前,女人隻能被關在後宅裡,但現在不同了。皇後在宮中,一定需要許多的助力,夫人您既然無處可去,為何不入宮伴駕?”

“我能做什麼?”馮夫人忍不住問。

陸裳輕笑,“那就太多了。您知道,殿下如今最大的弱點是什麼嗎?”

馮夫人想了一會兒,還是搖頭,“我想不到。”

“是她在慶州二十年,對京中的局勢,尤其是各大勢力之間盤根錯節的關係,全然不了解。”陸裳說,“而這些,不正是曾經在戴家做過四十年當家主母的您,最精通的嗎?”

馮夫人的心跳猛地加快了一瞬。

她完全明白了陸裳的意思,正因為明白,才難以遏製那種從心底裡湧上來的激動與澎湃。

哪怕僅僅是想一想那種可能,都能讓她渾身顫唞。

——那是因為畏懼,更是因為不斷從身體深處滋生出來的野心。

她看著陸裳,半晌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從那種激蕩的情緒之中平複過來,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已經冷掉的茶水,而後開口道,“你的膽子太大了。”

“說實話,我自己都沒有想到。”陸裳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慢慢將之緊握成拳,“是殿下讓我知道,原來女人的手,也可以執掌權柄。原來隻要手裡有了權力,性彆就會變得模糊,就能得到很多特權。”

“以前,我恨我為什麼比彆人聰明,能看到更多的東西,卻又找不到解決的方法。但現在我知道了,那其實是因為我還不夠聰明,膽子還不夠大。”陸裳說到這裡,暢快地笑了起來,“好在,這點聰明,已經足夠我抓住這個機會了。”

“那你把這個機會送到我麵前,又想要什麼?”聽到這裡,馮夫人反而冷靜了下來,問。

陸裳道,“我可以幫你入宮,之後,你要如實地對皇後說出這一切。”她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陸家已經準備幫我議親了。”

馮夫人立刻明白了她的迫切。

雖然成婚之後,她也依舊有機會入宮,甚至機會更多。可是馮夫人更清楚,婚姻對一個女人來說意味著什麼——哦,陸裳剛剛已經說過了,那是一個囚籠。

馮夫人回想自己這大半生,也不得不承認,她人生中最自由的日子,除了這段時間,就是婚前做姑娘的時候。

退一萬步說,就算陸裳真的要成婚,讓陸家幫她選人,和她自己來選,也必定是截然不同的。

她點頭,“我想,你應該已經為我做好了準備。”

就像是男女戀愛,會先送禮試探、言語挑逗,一對君臣想要彼此了解,也同樣需要這個過程,總不能直接跑到皇後麵前說,我想入宮,那就叫唐突了。

“當然,我為你準備了一份大禮。”陸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