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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十二頓時不自在起來。

其實他回來之後,還想多收拾些金銀細軟、衣裳用具帶上,畢竟外頭的東西,怎比得了陸家自己的好?誰知這話一說,頓時被妻子排揎了一頓,說這樣聲勢太大,必然會被人注意。他這是去避禍,還是去度假?

沒柰何,隻能拎了一個小包袱出來,還沒出門,想到往後的苦日子,就開始愁眉苦臉。

也不知道這事什麼時候了結,自己又何時能夠歸家。

他心裡一肚子的擔憂,聽陸裳這一問,麵上立刻就帶了出來,“出去有點事。”

“是為陸諫的事吧。”陸裳說。

陸十二嚇了一跳,“你,你……”

“我怎麼會知道?十二叔,我也姓陸啊。”陸裳說,“那件事是你親自去辦的,大兄多半會讓你躲出去,死無對證,就算宮中查到陸家,也不能如何。”

“什麼……什麼死無對證?”陸十二心頭猛跳,“大侄女你可不要說胡話。”

“十二叔就當我是說胡話吧。”陸裳仍然是不甚在意的樣子,笑道,“我隻是想不明白,原本也不是多大的事,不過是給一個寒門士子下了點巴豆而已,沒殺人害命、沒劫掠錢財,能有多大的罪?怎麼就至於要躲出去?”

陸十二心裡已經信了。

他也是世家子弟,再怎麼平庸,長到這個年紀,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這種手段他見得太多,由不得不信。

是啊,不過是下個巴豆而已,就是自己去京兆投案,也最多是徒幾個月。可是在陸家,事情是不可能這麼了結的,因為世家最重要的是名聲,就算沒有證據,隻要這個案子跟陸家沾上關係,名聲也就壞了。所以他隻能躲出去,甚至……

“十二叔您忙吧。”陸裳見他陷入沉思,就笑著告辭了。

陸十二本來想叫住他,但嘴唇翕動片刻,還是放棄了。陸裳是陸裴的妹妹,提點他這一句就足夠了,不會再做更多。

他想了想,還是轉身回家,去與妻子商議。

他的妻子嚴氏是大家族的庶女——世家聯姻就是這樣,內裡也分了三六九等,旁支和旁支聯姻,庶出和庶出聯姻,嫡支和嫡支聯姻,除非十分出色,否則不可能打破這個鐵律。

不過嚴氏雖然名聲不顯,但卻深諳世家之中的生存智慧。上回知道他親自出麵去辦事,就已經把他和張本中一起罵了個狗血淋頭,所以這回聽陸裴一說,他立刻答應躲出去,沒有半點僥幸。可是現在聽陸裳這麼一說,那是一條死路啊!

果然嚴氏一聽陸裳的話,也變了臉色,斬釘截鐵地道,“這種事,陸裴做得出來。這件事的起因在他,他巴不得事情儘快了結,什麼手段不敢用?”

“那……那我怎麼辦?”陸十二額頭冒汗地問,“要不,我去京兆自首?”

嚴氏轉頭看了他一眼,歎氣道,“自什麼首,你是坐了大牢,我和孩子還要在陸家生活的,你叫我們怎麼見人?算了,也不能指望你。”

她說著,將陸十二放下的包袱重新拿起來,“你就繼續逃命去吧,剩下的有我。”

“你要怎麼做?這……什麼都不知道,我心裡不安呐!”

嚴氏笑了,“要的就是你什麼都不知道,你要是知道了,在陸裴的人麵前,還能瞞得住嗎?”

催著他出了門,嚴氏叫孩子看好家,自己也匆匆出了門。

自首當然是不行的,但他們要是還沒出京城就被人攔住,那不就行了?至於用什麼辦法讓禁衛軍封城搜捕,又不會讓人將之跟她聯係起來,嚴氏也有自己的辦法。

世家為了維持名聲和麵子,通常都會出麵做一些好事。或是修橋鋪路,或是收養棄嬰,或是在節日的時候施粥……這些事情,通常都是由那些內宅中的夫人負責。他們之中,大部分都是走個程序,彰顯一下自己的慈悲了事,但也有認真去做的。

嚴氏就是做得很認真的人之一。

說來好笑,她做這些,也並不是因為自己懷有什麼慈悲之心。她隻是喜歡那種被平民百姓看作是救苦救難的英雄,對她千恩萬謝的感覺。這種感覺,能讓她擺脫許多世俗的羈絆,不再隻是某家的女兒,某人的妻子,孩子的母親。

她這件事做得認真又用心,很快就被主□□邊注意到了,索性將大部分的相關事務都丟給了她。

陸十二能夠在陸家說得上話,而不是泯然眾人,其實還多虧了她這個賢內助。

嚴氏在京城有一片固定的活動區域,在這裡,她對百姓們來說,是比官府更親近也更有威信的存在,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會請她來決斷。她也對這裡的每家每戶了如指掌,出了什麼事都能及時作出反應。

此刻她出了門,就目標明確地去找了幾戶最近丟了孩子的人家。

京城幾乎每天都有許多孩子走失,而且多半都找不回來。家中有餘資的,還會設法尋找,窮苦人家本來也養不活,哭一場就算了。嚴氏自己也是個當娘的,對這種事感同身受,就算知道沒用,也肯花心思。

她之前就想過,丟一兩個孩子,報官了也不會有人管,那要是把全城丟了孩子的人家都聯合起來呢?這麼多人,這麼多孩子,官府總不能視而不見。

就算官府依舊不管,他們這些人也可以自己行動起來,織成一張網,去搜尋人販子的蹤跡。

能有多少用處還不知道,但總比什麼都不做的好。

這件事一直在推進,如今人也已經聯絡得差不多了。所以嚴氏一下子就想到,可以請他們幫忙盯著人,在關鍵時刻驚動禁衛軍衙門,把人抓起來。

一聽她說需要幫忙,這些淳樸的百姓甚至沒問是什麼事,就滿口答應下來。

嚴實當場畫了兩幅小像,交給她們去辨認,又仔細叮囑,到時候一定要一口咬定就是找人販子,不小心認錯了人。

……

京兆府,大牢。

陸諫表情複雜地看著麵前的人。

隔著牢房的柵欄,杜鴻言看他的表情也是同樣的複雜。

這對曾經關係親密的師兄弟,如今再見麵,竟然是在這樣的場景之下。最後,是杜鴻言先轉過頭去,羞恥不堪地問,“你是來看笑話的?”

“我隻是想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陸諫說。

杜鴻言冷笑一聲,“你當然不懂!你是什麼人物,從來高高在上、備受追捧,哪裡會低下頭去看底下的人是如何掙紮的?”

陸諫不由愕然。

他沒想到杜鴻言對自己的定位竟然是這樣的。可他的出身雖然不高,但能供得起他在外求學,自身資質不是頂尖,卻也被西門先生收作弟子,如今赴京趕考,又是第三名的好成績。這樣的人生,已經足夠大多數人歆羨了,他卻覺得自己是在掙紮?

好在陸諫有一樁好處,那就是從來不強求自己去理解這種人的邏輯。

他道,“對了,忘了告訴你,我中了第八十三名。”

杜鴻言猛地轉過頭來盯著他,見陸諫臉上甚至帶著幾分笑意,全然沒有因此受打擊的樣子,不敢置信地問,“你還笑得出來?”

“高中進士,我為什麼笑不出來?”

“你本來應該是頭名!那高漸行,也是看了你那些文章才考到的頭名吧,若是你自己去考,隻會比他更出色!”杜鴻言吼道。

“也是?”陸諫恍然,“原來你看到了那些文章。”

謎題揭開了,但陸諫心裡卻隻覺得沉重。

他自然不會認為是自己那些文章害得杜鴻言走錯了路,但隻怕老師得知這個消息,會十分難受。▲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是啊,我也看到了你那些文章。”既然事情已經被揭破,杜鴻言也就破罐子破摔道,“你是不是很得意吧?我隻靠著模仿那些文章,就拿到了第三名。”

陸諫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說,“我隻是替你可惜。”

“什麼?”

“你不會以為,眼下這種情形,陸家還會為你們費心吧?隻怕要不了多久,京兆的判罰就要下來了。”陸諫說,“第三名,或是沒有上榜,又有什麼分彆?”

杜鴻言目眥欲裂地盯著他,眼睛紅得像是要吃人。

“對了,”陸諫麵色不變地說,“你應該還記得吧?今年除了禮部試,皇後殿下還額外加了一場殿試,讓我們能夠禦前較藝。這等榮耀,也是從前沒有過的。但你現在身陷囹圄,隻怕去不了。”

“陸諫,你休要欺人太甚!”杜鴻言要瘋了,“成王敗寇,是我技不如人。你呢?也不過是個說風涼話的小人!”

“我這可不是風涼話,分明是給你指了一條明路。”陸諫看著他說。

杜鴻言一愣,“你什麼意思?”

但陸諫已經轉身走了,“你自己想吧。”

杜鴻言盯著他的背影,死咬著牙關,直到人看不見了,才低下頭,思索起陸諫這番話的意思。他並不覺得陸諫是好意,但這個人也從來不打誑語。他說還有一條明路,那就必然還有。

不等他想明白,又有人來了。

這回來的,是陸裴的人。話說得雖然好聽,但內中的威脅之意昭然若揭。若是乖乖閉嘴,家裡自然能得好處,若是說錯了話,一家子的性命自然也拿捏在了陸家手上。

換做彆人,必然會被這種威脅嚇住,但杜鴻言天生反骨,更恨屈居人下,他背叛陸諫,就是不想被他壓一頭,自覺和世家是合作關係,現在又怎麼會願意被人這樣拿捏威脅?

剛才沒想到的那條路,現在突然一下就變得清晰了:為陸家賠上自己不值得,倒不如主動指認陸家。如此一來,自己不過是被人威脅,為了一家老小的性命,才不得已動了手,其情可憫。

皇後是個女流,聽了這種話必然感觸,說不定就不會追究了。若是再心軟一些,說不得今年的殿試,他也還能繼續參加。

他可是第三名,是棟梁之才,不是那種可有可無的人!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在殿試開始之前,要把這個案子了結,否則皇後總不能從牢裡把他放出去考試。

有了轉機,杜鴻言立刻就振作了起來。他想了想,覺得自己一個人還不夠把穩,得說服其他人一起指認,如此,就算沒有證據,也可以釘死陸家的罪名。

他本來就是這群人中最有威望的一個,一番舌燦蓮花,立刻說得所有人心動起來。

陸家的威脅固然可怕,但跟自己的前程比起來,分量就不那麼重了。而且杜鴻言也說了,隻要他們將這事鬨大,陸家反而不敢輕舉妄動。因為一旦他們家裡出了事,人人都會知道是陸家乾的。再說,皇後和朝廷也不會讓陸家這樣囂張。

不多時,眾人就統一了意見,於是拍門叫來獄卒,說自己有案情要說,求見京兆尹。

京兆尹連罪名都替他們選好了,誰知這幾人突然反口,都說是陸家人指使,驚得京兆尹寫廢了一張紙,卻也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