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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一日解決了國庫的問題,他就早一日解脫。

其實他本人理賬還是有一手的,但這滿殿的賬冊,總不能他一個人來查吧?

賀星回搖了搖頭,“罷了,春來——”

“殿下,人都已經到齊了。”春來的身影出現在紫宸殿門口,“現在就宣麼?”

“宣吧。”賀星回看了一眼滿殿的賬冊,也有些頭痛,“早點弄完好過年。”

“是。”春來脆生生地應了,轉身出去,沒多久就領回來了一排十個人,每人手中都抱著一把算盤,一看就是老賬房了。大概因為頭一回進入王朝的權力中心,他們都有些緊張,拘束地站在原地。

片刻後,又有小太監搬了十張幾案進來,艱難地塞進賬冊之間。

“殿下。”諫議大夫鐘彬看不下去了,“這殿內也太擁擠了,讓往來的大臣們看了,也不像個樣子。不如另尋一處偏殿,把賬冊搬到那邊去,也免得殿下受擾。”

“就在這裡。”賀星回臉上冷冰冰的,“不像樣子?再怎麼不像樣,也不會比偌大個朝廷,國庫裡卻連一分錢都拿不出來更不像樣。”

鐘彬頓時麵紅耳赤。

賀星回可以無所顧忌地提這件事,因為她就是來收拾爛攤子的。而爛攤子是怎麼形成的?他們嘴上儘可以把錯處都推給戶部,但所有人心裡都有數,局麵變成今天這樣,他們都有推卸不了的責任。

沒人說話,賬房們各自找位置坐下,便開始工作了。

一時間,殿內隻聽得算盤珠子被撥動的聲音。

剛開始,重臣們還頗為關注賬房們的動靜,但很快他們就意識到,這麼多賬冊,一時半會兒是看不完的。意識到這一點,他們都有些不安。因為賀星回把他們留在這裡,卻沒有他們能做的事,旁邊有人在忙碌,自己卻隻能傻站著,感覺非常不適。

賀星回等他們坐立難安了一會兒,才開口,“過幾日就是冬至了。”

“是,”禮部尚書馮有功連忙道,“冬至大祭已經在籌備之中,隻是還有許多地方需要殿下確認。”

終於有一件能做的事了。

“正要說這事。”賀星回道,“祭禮是國之重事,但也需量力而行。有錢有有錢的辦法,沒錢有沒錢的辦法。今年沒有錢,你們就拿一個不花錢的章程出來吧。”

“這——”幾乎是她話音才落,鐘彬就發出了一聲驚呼,他眼珠都快瞪出來了,連連搖頭,“殿下,這不合禮法!”

“哪裡不合禮法?”賀星回揚眉。

侍中張本中連忙把人拉回去,含笑道,“鐘大人想來是誤會了。殿下的意思並不是不辦,也不是要從簡,隻是不能花錢而已。這倒也不是不能辦。”

“是是是。”馮有功也回過神來,領會了張本中話中之意,“曆年所用的一應器物都妥善保存在庫房之中,這些是現成的,無需另製,彆的方麵就沒有太大的花費了。”

反正那些東西隻用過一次,看起來跟新的沒有兩樣。這些東西因為有形製上的要求,看起來都差不多。不是專門管這個的人,恐怕也想不起來哪一樣曾經用過。

賀星回回京數月,重臣們已經開始逐漸習慣她的行事風格了。她說要辦的事,就沒有辦不成的。就算朝臣們都不讚同,她也會有自己的辦法,但過程中會出現什麼問題,就殊難預料了。與其讓她親自動手,不如他們順著些。

反正她的想法雖然略有些出格,但都能說得通,更不是不能讓步的事。

所以聽到馮有功這麼一說,眾人在心下琢磨了一番,或是頷首讚同,或是沉默不語,但都覺得可行。

“那還有什麼需要我確認的?”賀星回又問。

“這……”馮有功呆了一下,但這時候回不上話就太要命了,慌亂之中,他隻能胡亂地抓住一個念頭,說道,“是、是這樣,如今陛下病重,這冬至大祭,是否也由殿下代為參加?”

此言一出,殿內頓時陷入了一片寂靜。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在各種祭典上作為主祭,完成各項儀程,是天子才有的特權。對一個皇帝來說,參加祭禮,是比處理國事更重要的事。國事可以因為種種原因交付出去,但祭祀之禮也缺席,就很微妙了。

隻是冬至大祭與普通的祭祀不同,因為祭祀的地點在城郊,所以有很長的一段山路,需要皇帝親自走上去,不能乘車轎。現在皇帝對外說是重病,那麼還能不能參加祭禮呢?

要知道,這可是皇帝登基之後的第一次大祭,意義非凡。

如今國事已經交給皇後處理,如果連大祭也讓皇後出麵,這其中的含義就值得深思了。

無論如何,這種問題應該由皇帝自己來做決定。現在馮有功卻在皇後麵前問了出來,是否有勸諫之意?她又該怎麼回答?

第026章 收債

有人偷看賀星回的臉色, 也有人轉頭去看馮有功。

其實皇後會不會還政,什麼時候還政,這個問題在場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想過。就算是親生母子, 小皇帝長大之後皇太後還想繼續把持朝政的事也不是沒有,甚至還有因此而發生母子相殘的慘劇的。

天家的親情,由來如此,涉及到皇權,君臣通常都會排在在親緣之上。

何況賀星回是皇後, 還是個很有能力的皇後。她會願意放下到手的權力嗎?又會在什麼時候放手?

但這件事,歸根結底不由他們來決定。而且至少目前為止, 他們還需要賀星回來解決眼前一團亂麻般的各種問題。這種敏[gǎn]的問題, 就更不會有人提起了。

反正目前的情況還算穩定, 皇帝自己無心政事,皇子們年紀還小看不出什麼,賀星回的能力又完全足夠。

隻要上麵不先鬨起來,讓他們不得不選一邊站隊,就還不到需要操心這些的時候。

大家都在裝傻, 現在卻被人挑破了。

這就很尷尬。

馮大人並不是有意的。在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時候, 他已經著急得快哭了。那句話真的是腦袋一空就脫口而出了,這要是被殿下記了仇,他找誰說理去?

“噗通”一聲,他果斷跪到了地上, “殿下息怒,是臣僭越了。”

賀星回“嗯”了一聲, 道, “此事確實令人為難。既如此, 就還是照之前那樣, 諸位先議一個章程出來,咱們再說吧。”

這是又把鍋甩給他們了?

幾位重臣心明眼亮,都知道這個話題既然已經挑破,那就必得有一個結果。賀星回看似將選擇權交到了他們的手上,實則是以退為進:當下這個情形,難不成還有誰敢說她不能代替皇帝?

非但不能說,他們還得主動替她找出種種理由,以說明她身為皇後代替皇帝祭天的合理性。

從此以後,這件事就等於有了他們這一乾朝臣,以及他們背後的官員體係做背書,擁有了絕對的正統和大義,沒有任何人能質疑。而那些可以說服所有人的道理,還是他們這些人親手翻書、絞儘腦汁想出來的。

重臣們:“……”

但話說到這份上,他們難道還能拒絕嗎?

至於皇帝本人的意思……如果皇帝身邊還有他們的人,說不定他們會想一想辦法,可惜現在皇帝深居宮中,即便是重臣,等閒也不得見,那就沒辦法了。

等他們應下這件事,賀星回才一擺手,“行了,有事情就去忙吧,不必杵在這裡。”

重臣們沉默著離開了紫宸殿,一直等回到中書省,韓青才回過神來,心裡生出一點疑惑。賀星回究竟是順水推舟把這項為難的差事推給了他們,還是早有預謀,就等著他們一頭撞進去?¤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他回想著今日的情形,一時很難確定答案是哪一個。

這讓韓青感覺到了一種危險——賀星回正在逐漸展露出自己的權力欲,她既然走到這個位置上,就必然不會輕易被動搖和左右。這個念頭讓韓青寒毛直豎,從身體深處產生一種戰栗感,但與此同時,他渾身上下的神經又都忍不住興奮起來。

她會是他想要的那種明主嗎?

……

賀星回沒有想那麼多,隻是馮有功把話說到那個份上,她自然不會放過機會。但這對她來說,隻是隨手布下的一步閒棋,現在暫時沒有更多的精力放在這件事上。

還是查賬更重要。

十個賬房,每一個都是經年的老手,用的是賀星回教給他們的新式記賬法,即便如此,也用了大半個月的時間,才將所有的賬本都整理清楚。

中間賀星回還抽空出宮了一趟,去城郊的天壇主持了冬至的大祭。

在這之前,朝中就已經有過了一輪爭論,最終大佬們翻遍各種經史子集找出來的理論說服了所有人。很奇妙,當主流的聲音都維持著同一種說法時,即使這件事再怎樣不可思議,也不會有人開口反對。

所以當她身著黑色的朝服站在帝王的位置,一切順利得不可思議。那一天,甚至還是個久違的晴天,太陽很給麵子地在天上掛了一整日,讓大部分時間都必須待在室外的典禮都沒有那麼難捱了。

雖然不至於到眾望所歸的程度,但是賀星回確實明顯地感覺到,自己正在被朝廷一點點接納。

至少她現在收到的,給皇帝問安的奏折越來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篇幅的對於她本人的讚美。不過這種折子,賀星回自己幾乎不看,也隻是聽春來她們說的。

女官們甚至還會將其中最有文采的句子摘錄下來,互相傳閱學習……

既然威望正在增加,賀星回自然也要趁熱打鐵。

在賬目理清之後,她便將重臣們都召集了過來。

眾人是一點點看著紫宸殿裡的賬本少下去的,所以對於這一次的小會議,都心裡有數。

但是真正看到賀星回拿出來的清晰簡明、一目了然的表格,他們還是有些吃驚。現在大家都知道,她在經營之道上很有心得,但真正看到這樣漂亮的賬目,才終於有了真實感。

而賬上的數據,更是看得他們冷汗涔涔。

國庫每一年的賬,竟有一小半都是賬目不清的。其中有一部分是被皇帝花掉了,但剩下的錢也不是小數目,都去了哪裡?

就連那些去向清晰的賬,其中一部分也顯得很奇怪。比如某一項上的費用,後一年突然增加到了前一年的一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中有貓膩。但因為這些錢是一筆一筆分批撥下的,每次都有合適的名目,也有重臣背書,竟沒有感覺有任何不妥。

更可怕的是,這些由他們自己背書的項目,其中一些他們有印象,但另一些卻根本不記得了。可是賬目上卻清清楚楚地記著前因後果,確實是他們的人用了他們的名義要走的錢。

除此之外,比較令人意外的一項,就是國庫竟然還有很多外債。

這些外債,有私人的,也有各個衙門和各個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