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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憲可以理解的。他依然是個有原則的人,隻是做了父親,那原則在遇到自己的孩子時,總難免偏頗。

說句大不敬的話,如果現在皇帝沒了,新君的皇後說可以把先帝的後宮接回家,他一定第一個把女兒接回來。推己及人,他自然便以為世間所有人都這麼想。所以他也真心實意地認為,賀星回是在做好事。

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利,讓葉一憲很難繼續維持之前的冷靜。

他本來就是個性情暴戾的人,不過是在外人麵前裝出一副風流瀟灑的姿態罷了。他現在就很想把手裡的茶杯砸出去,發泄一番,但當著那麼多人的麵,若當真做了,多年來經營的名聲自然也就沒了,於是隻能忍著。

可這樣的忍耐,又讓他越發焦灼。

憤怒在他的身體裡燃燒,葉一憲眼周一圈已經開始微微發紅,那是即將失控的征兆。

這讓他有些控製不住自己,也很難去考慮後果,咬著牙道,“在下也是為皇後娘娘考慮。先帝對我們姐弟恩深義重,姐姐從前就常說,能陪伴先帝左右,她餘生已足。如今姐姐尚不知曉此事,若是聽說這個消息,隻怕寧可生殉先帝,也不願離宮的。屆時,皇後娘娘又該如何收場?”

不愧是姐弟倆,想出來的威脅都是一模一樣的。

葉一憲相信姐姐知道怎麼做才是最好的。他提前讓她將事情鬨大,又讓人去宮裡打探消息,這會兒,人也該回來了。

這麼想著,他派去探聽消息的人果然匆匆跑了進來,“國舅爺,不好了!”

葉一憲陰柔的臉上露出了幾分難以掩飾的笑意,他強壓著嘴角,掃了一眼旁邊的賀家祖孫,這才問,“什麼事?”

“宮裡傳來消息,說貴太妃娘娘自請去皇覺寺修行,為先帝積福!”這人隻是個跑腿傳信的,並不知道葉一憲的打算,他事先得到的吩咐,是讓他當著賓客們的麵將打聽到的消息說出來,於是還特意提高了音量。

聽到這句話,眾人的表情都古怪起來。

葉一憲剛剛斬釘截鐵地說他姐姐寧可殉葬也不願意出宮,結果轉頭他自己的人就來通報,說貴太妃去寺廟祈福。莫這姐弟倆事先並沒有商量好,還是中間出了什麼岔子?

“哢嚓”一聲,是葉一憲捏碎了自己手中的杯子。

他漲紅了臉,氣得渾身微微發抖,幾乎可以想象眾人是如何在心裡笑話自己的。

“國舅爺!”管家見狀暗道不妙,連忙驚呼一聲,上前握住他的手,滿臉擔憂地對眾人致歉,“國舅爺身體不適,隻怕不能招待諸位了。”一邊說,一邊招手叫了人上來,將葉一憲送到後麵去休息,自己則留下來送客。

等他把人都送走,回到後麵時,葉一憲已經發作過了一輪,正麵無表情地坐在一片狼藉之中。他受了傷的那隻手搭在扶手上,還沒有包紮過,殷紅的血從傷處低落,濺在旁邊的碎片上,看起來觸目驚心。

“國舅爺……”管家連忙快步上前,“老奴為您包紮傷口。”

葉一憲閉上眼睛,任由他捧起自己的右手,仔細將傷處的碎片挑出來,敷上藥,再用紗布纏在上麵。等都弄完了,他才開口,“以後該換個稱呼了,我如今算什麼國舅爺?”

管家小心翼翼地覷了一眼他的臉色,見還算平靜,便改口道,“……老爺。”

“備車。”葉一憲又吩咐,“去皇覺寺。”

他要見貴太妃一麵,弄明白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賀星回的手段他早就已經做好了準備,同盟們的背叛也隻是讓他感到憤怒,唯有葉貴太妃這裡的變故,是葉一憲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的。她可是葉家的女兒!她知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貴太妃如今還在宮中。”管家輕聲道。

葉一憲這才回過神來,嘲諷地笑了笑,“看我,都糊塗了。既然她主動出宮,皇後娘娘又怎麼會錯過這個機會?必然是要敲鑼打鼓、十裡儀仗地把人送過去,以彰顯她對先帝嬪妃的優容。”

宮中有個被高高供起來的蘇太後,外麵有個自願去寺廟祈福的貴太妃,再加上那些被放回家去的低位嬪妃,誰能說她做得不夠好?

“老爺……”管家頗為擔心。

“放心,還沒到我倒下的時候。”葉一憲深吸了一口氣,“再給我下帖子,請所有北地世家的話事人。”

“是。”管家應了,又問,“這個節骨眼上,他們會來嗎?”

“正是這時候,他們才會來。”葉一憲抬了抬下巴,“從前,北地世家以我們葉氏為首,如今葉家風光不再,他們就算為了爭這個領頭的位置,也必須要來。”

就算貴太妃不在宮中,葉氏也依舊是個底蘊深厚的大世家,想要坐穩頭把交椅,就必須要拉攏他。

以後的路,還長著呢。

……

隨著貴太妃出宮,宮中打算放還先帝所有嬪妃的消息,也終於傳了開來,並在朝廷和民間都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畢竟這種事,確實沒有先例。

百姓們在議論一番之後,接受度倒是挺高的。普通人家生計艱難,寡婦再嫁是很尋常的事,尤其又沒有孩子。雖然皇帝家跟一般人家不同,但自古皇位承續,兄終弟及的事本來就少,大家想想也覺得,這麼一大堆寡嫂住在小叔子家裡,確實不太合適。而且那正經的嫂子蘇太後,不還是留在宮中榮養了嗎?

再說,聽說其中還有不少是這幾年才選進宮的,年輕貌美,估計也很難守得住。如今回了家,總比在宮裡熬死的好。

相對於民間輿論的寬容,朝臣們的反應就很激烈了。

這種激烈,暫時隻反應在奏折上。大概是覺得當麵跟一個女人討論這種問題不合適,於是賀星回平均一天能接到上百本勸誡此事的奏折。

剛開始,賀星回還挑兩本出來看,後來發現內容都大同小異,就失去了興趣,直接讓女官們挑出來放在一邊。

收到第五天,賀星回有點不耐煩了。

第020章 奏折

這日下了早朝,一乾重臣進入紫宸殿,便被堆了滿殿的奏折嚇了一跳。

等賀星回換了常服過來,便有人問,“殿下,這是怎麼回事?”

最近朝中最緊要的大事,就是西北的戰事。目前那邊還沒有新的消息傳過來,所以滿朝在忙的,就是調配那些大商人們捐的糧食。

有了糧食隻是第一步,這些糧食是要送到前線去的,可是具體哪裡送多少,就有講究了。朝中各派勢力為此爭得跟烏眼雞似的,近來早朝都在為此吵來吵去,但賀星回本人卻遲遲沒有表態。

站在這裡的重臣們,其實就各自代表著身後的勢力,一看賀星回行事有異,不免就提起了心。

賀星回坐下來,這才笑道,“諸位愛卿何不打開看看?”

這段時間的接觸,眾人也對賀星回的脾氣有了基本的了解。她雖然不是個能夠隨意左右的上位者,但也沒有讓人猜自己心思的想法,往往都是有事說事,就事論事。

所以聽賀星回這麼說,他們便也不再踟躕,上前拿起折子翻看。

這一看,就都明白了。

他們當然知道下麵的人上了什麼折子,甚至這些奏折可能就是在他們的授意下寫的,但看到堆積了那麼多,還是有些吃驚。

賀星回這才笑道,“諸公若是得空,該約束一下下頭的人了。政務已經夠忙,還來給我添亂。時間都用來看這種折子,哪裡還有空辦正事?”⑤思⑤兔⑤文⑤檔⑤共⑤享⑤與⑤線⑤上⑤閱⑤讀⑤

“殿下。”眾臣不得不端起正經的架勢,“遣散先帝後宮,於情於理都不合適,他們也是在儘自己的本分。”

“本分?朝廷每年給他們發那麼多俸祿,是為了讓他們琢磨後宮這點小事嗎?”賀星回似笑非笑,“若是他們做不好自己本職的工作,隻喜歡上書建言,那就都去禦史台做監察禦史吧。”

監察禦史位列從八品,主要的工作是巡按州縣,當地無論大小事務都要奏上,其中特多官員的帷簿私事。賀星回這是在嘲諷他們像坊間長舌婦,喜歡打聽彆人家的私事呢。

這讓他們有些臉紅,又有些羞惱,隻能加重語氣重申,“殿下,天家無小事。”

“好個天家無小事!”賀星回氣得擲下手中的筆,“那是不是在這等‘大事’麵前,軍國重事也要暫時擱置?”

“臣等惶恐。”見她生氣,眾人連忙俯身請罪。

“也罷,那就來理一理你們所說的大事。”賀星回深吸一口氣,“這些奏折,我也看了幾本,翻來覆去就是沒有舊例、不合規矩,除此之外,卻說不出什麼道理來。想來是這些官員官微職小,說不清其中的道理。諸位都是國之棟梁、肱骨重臣,又都眾口一詞說這是大事,應該能說明白吧?”

她的視線像銳利的刀鋒,看得眾人都不自在起來。這番言辭雖然不客氣,卻也沒有什麼鋒銳,然而聽到最後一句,眾人還是忍不住心下一凜。

若是今天不能把這件事分說明白,說不準她連他們都想打發去做監察禦史了。

雖然她從不任性,估計做不出這種事,但從此以後,隻怕都會在她心裡掛個“無能”的牌子。

這麼一想,頓時都振奮起精神來。

中書令韓青道,“殿下見她們放還家中,是體恤下情之意。可是這些人都是先帝內寵,就這般流落民間,恐怕不妥。”

果然,賀星回想,男人和男人,終究還是最容易在綠帽上共情。縱然先帝已死,他們還是希望滿宮的女人為他守身,就像他們希望家中的妻妾在自己百年之後也繼續守著一樣。

“放心。”賀星回故意道,“從先帝駕崩至今,已經過了半年,後宮中並無遺腹子。”

這是偷換概念,把他們對“貞潔”的擔憂,說成是對皇嗣流落民間的擔憂。

眾人意識到,所謂的委婉,在她這裡是行不通的。

以賀星回的聰慧,她不會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但她就是要裝傻。

偏偏因為她是女子,許多話就不好當著他的麵說出來。尤其在場的這些重臣們,年紀都比她的父親更大,跟她討論這種內帷私事,心裡充滿了不適感。

諫議大夫鐘彬是個急脾氣,忍不住道,“若是她們回家之後再嫁……成何體統?”

“如何就不成體統了?”賀星回盯著他,“高祖和太宗皇帝屢次下令,鼓勵民間寡婦再嫁,甚至還要求官府給予財物補貼,難道也不成體統?”

這倒是真的,在大越立國之前,這片土地已經經曆了幾十年的戰亂,江山瘡痍、百姓流離,人口與前朝鼎盛時相比,更是銳減到隻有一半。而且因為壯丁都被拉到了戰場上,民間幾乎家家戶戶都掛著白幡,也就家家戶戶都有寡婦。

為了能讓剩下的百姓組成家庭安頓下來,也是為了儘快增加人口,建國之後,朝廷一直在鼓勵寡婦再嫁。先帝沒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