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頁(1 / 1)

,就越覺得能遇上這樣一位天子,自己的運氣實在是好得過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溫晏然在桂宮一直住到了秋天。

如今暑氣已經沒盛夏時那麼重, 太學那邊上了折子,打算征召工匠來修繕房屋,至於原來居住在此的學生, 就暫時遷到京郊, 安置在空閒的皇家彆苑當中。

厲帝末年,太學生不過千餘人, 如今已經變成了原來的五倍。

他們集體趕來京郊, 入住到思帝時期修建的舊苑當中,此地原本名叫賞秋宮, 因為年歲日久, 逐漸荒廢, 溫晏然有一回騎馬路過的時候,十分好奇地進來轉了一圈, 發現庭中的野草已經比人還高,甚至有黔首在這裡摘取野菜, 乾脆將之更名為采藿宮, 並讓少府簡單維護了一番。

大周的殿宇走的都是朗闊路線,占地麵積大,如今正好騰出來, 給太學生住。

采藿宮內有空餘房屋近八百間, 讓他們七八人一間,湊合著擠擠, 也就足夠居住了。

一位太學生:“從外麵看,果然是有些年頭了。”

另一人道:“據說那些損壞嚴重的地方, 已經被新翻修過, 也不知是否結實。”

他們試著伸手敲擊, 隻覺聲音沉悶, 所觸之物,仿佛是一大塊堅硬的巨石。

一個背著書箱的年輕人將東西放下,道:“我問過此地的采藿丞,說是苑中的新牆壁,都是用水泥糊的。”

——自從建平的城牆被新建後,水泥已經逐漸為人所知。

太學生們議論幾番,半是新奇,半是失望。

以讀書人的品味而言,采藿宮固然不難看,也說不上多麼美觀。

“咱們這裡的屋子是舊殿加固的,後麵還有一排,據說是年初新建的,不若過去瞧瞧?”

太學生們在采藿宮內四處閒逛,最終意識到,不止原來的舊殿缺乏裝飾,新建的那些房屋也同樣質樸。

據說工匠們按照以前的方法,在建造屋子前,先搭建房屋骨架,又因為水泥加砂礫跟碎石本身就足夠堅硬,不容易散架,他們開始考慮使用竹子來替代木材——若是將施工步驟詳細寫下來的話,大約能讓當今天子感慨一句,原來竹筋混凝土也是古人的智慧?

學生們更換地方讀書,太學中的博士自然得跟著轉移教學地點。

盧中茂年紀大了,不想挪動,便告了假,待在家中休養,所以來的多是青年跟中年博士,比如褚歲,以及出身青州陳氏的陳至。

秋高氣爽,正適合外出遊玩,博士們索性帶著太學生到周圍賞一賞秋景。

如今田中的莊稼已經被收獲得差不多,在此刈麥的農人不剩幾個,太學生們乾脆就地盤膝而坐,以農田為題,%e5%90%9f詩作賦,感慨民生之艱。

褚歲:“你們既然覺得民生艱難,不若親自下地勞作一番,當能更有所得。”

她是太學博士,如今開口建議,做學生的不好推辭,隻能脫了外頭的袍子下地,褚歲也以身作則,拿起鐮刀一塊割麥子。

太學對學生有著服飾上的規定,那些年輕人單看表麵,差彆並不大,但一旦下地勞作後,就立刻顯出了差距。

其中動作最嫻熟的,大多是寒門跟士族出身的人,但最廢物的那些,同樣也多是士族出身。

褚歲見狀,覺得難怪皇帝在選拔官吏之前,一定非要讓這些人通過擢才試的篩選,實在是世風日下,名門望族中的廢物一代多過一代。

割了一個時辰麥子後,褚歲便讓學生們休息,一個太學生直接坐倒,用袖子扇風,然後猛地灌了幾大口水,緩了會才道:“早知民生艱苦,卻不想居然艱苦至此!”

太學生們議論紛紛,忍不住又談起了穀賤傷農的事情。

褚歲道:“既然心有猶疑,你們自去本地農家詢問就是。”

一個穿著麻布衣服的清貧士族起身,先向褚歲行了一禮,然後找了一位在田邊編筐的老人詢問。

因為那些太學生們也割了一個時辰麥子的緣故,本地農戶對他們倒沒太多畏懼心裡,兩人順利地攀談了起來。

“今年穀價下跌,不知鄉長家中是否有所損傷?”

老農驚異:“怎麼會有所損傷?”轉念一想,依稀明白了對方話中的意思,笑道,“糧價固然下跌,鹽價也下跌了不少,一戶人家當真需要用麥子去換的,不過粗鹽或者陶器而已,如今能吃飽飯,也能吃上鹽,比起前些年,已經不知好了多少,縱然市價降了,又能妨礙到我們什麼!”

太學生躬身一禮:“多謝鄉長解惑。”

這個年代,物品的流通率其實很低,大部分隻是一鄉一地之人彼此間互相交換而已,每年收獲的莊稼,除掉需要作為賦稅上交的那些,自家留用的那些,還有用來交換日用品的那些,根本不剩多少。

有人不解:“既然是農家,難道不用買耕田之器?”

老農搖頭:“耕田之器,怎會年年都要去買,像我手邊那把割刀,就是從祖母手中傳過來的,年年送去打磨而已。”

直到此時,褚歲才開口:“其實這些道理,天子明白,朝中公卿同樣明白,今日帶你們過來看,就是希望你們也早日明白。”

太學生們齊齊站起,向老師一禮,口稱受教。

——他們這個年紀的年輕人,雖然容易走進誤區,但也同樣很容易從中走出來。

到了晚間,趕回采藿宮開火已經來不及,太學生們索性就在此地,跟農人們一道用了晚飯。

農家的飯多是用麥子跟豆子煮的,而且他們舂出來的米並不如太學那邊的細致,穀殼比較多,導致學生們拿到飯後,個個都吃得格外斯文,不過令他們驚訝的是,桌上居然有肉。

這不是農家自己養的家禽,而是從邊上的山林中捕獲的雉雞,還有從湖泊中撈到的各色河魚。

本地距離采藿宮不遠,周邊的湖泊山林多是皇家產業,早在先帝一朝,曾下了禁令,不許百姓隨意進出,還是前兩年間,散騎常侍池儀跟張絡上了折子,希望天子遵循舊例,每年把皇家林苑湖泊開放幾個月,允許百姓進去狩獵捕撈,隻要每次帶出來的獵物不超過一定重量,便無須繳納稅賦。

太學生們漸漸意識到,在農人眼中,那些內官的名聲居然不算太差。

老農搖了搖頭,笑道:“朝中的大臣們出身如何,與我等有何相乾,隻要能夠吃飽穿暖便是。”

幾個年輕人聽到後,心中有些不忿,然而麵前是個老人,不好失禮,還是忍住了沒有多言,等回去後,才與同學道:“那些內官不過是在邀買人心而已!可恨當今百姓,居然當真被他們所蒙蔽。”

——倘若這個人的話能傳到溫晏然耳裡,大約會被後者認定為具有張並山那樣料事如神的潛力,畢竟她當日之所以同意了這個不怎麼符合昏君姿態的請求,目的正是為了幫手下兩位未來的奸宦收買人心。

就在此時,過來巡視的博士稍稍加重了腳步,幾個學生站起來,行禮:“陳博士。”

陳至環視他們一眼,正色道:“你們既然覺得天子不好任用內官,便要做的比他們更好,讓陛下有所依仗,百姓也有所依仗,這才能堂堂正正地斥責旁人,否則難免淪為性猜量狹之輩而已。”

他的聲音格外誠懇,太學生們大多服氣,少數還有些迷惘的,此刻也都垂下了頭,應聲稱是。

天色晚了,不是教導學生的時候,陳至巡視過後,催促學生們趕緊休息——采藿宮中值夜的人有限,為了防止失火,學生們被要求在晚上儘量不要點燈,把書留到天亮後再看。

看完學生的情況後,陳至回到博士們臨時歇腳的房舍中。

褚歲已經在了,看人進來,笑:“陳君好主意。”■思■兔■在■線■閱■讀■

他們早就察覺到太學內浮誇之風日盛,商議之下,決定把人帶去勞作一番後,再跟對方講道理,說不定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陳至笑:“不是我的主意好,是陛下的注意好。其實陳某本來也頗以家名自負,之所以能明白這些道理,還是因為當日曾在流波渠服勞役,才逐漸明白了以往的誌大才疏之處。”

他往日在家時,也跟友人高談闊論,分析天下局勢,結果一朝失勢,家中的年輕人被強行征入建州,甚至還不是去為官為吏,而是到河渠上搬石頭。

等到了流波渠那邊後,士族豪強乃至於寒門黔首間的無形溝壑被強行打破,陳至等人不得不被動接地氣了一回,其中有些愈發憤然,與朝廷徹底離心離德,至於像陳至這樣道德底線比較高的士族,則慢慢開始有了些堪稱離經叛道的新奇想法。

就在此時,另一位博士也終於巡視回來,進門時手上還掛著個包袱。

褚歲笑:“足下是正要回來,還是打算出門?”

那位博士搖頭:“那包袱裡都是從學生手裡收來的《地產者》。”

太學生們把自己偷偷玩桌遊的理由告知給了博士——今日的戶外活動讓他們明白了,還是得親自研究一番《地產者》,才好判斷皇帝玩物喪誌的可能有多大。

到了第二日,那位博士將此事說了一遍,幾個學生漲紅了臉,站了起來,然後俯身行禮道:“老師不要取笑,我們近來確實頗有所得!”

博士:“那不知所得為何?”

這些太學生們送上了一篇文章,名為《田畝論》。

太學生:“遊戲之初,人人相同,家中都有財貨,隨後各自圈占土地,最終隻剩一人家中豪富,餘者莫不窮困潦倒。

“這種情形,說的不正是各地豪強大族私據土地的事情麼,那些身無分文之輩,在遊戲上成為輸家,在郡縣間,便淪為隱戶徒附,為人所役。”

博士笑問:“那你們又打算如何解決此事。”

太學生:“我等細細想來,發現《地產者》中隻有大戶跟黔首,卻沒有朝廷,於是便設了官吏,征收稅賦。”

博士們彼此看了兩眼,道:“倒是有些意思。”

太學生道:“可是如此一來,除了贏家之外的人,反而破產得更快了一些。”說到這裡,一咬牙,又道,“我們本是遵循周律,按照人口收取稅賦,最後改為按照田地收取賦稅,這才延長了輸家的破產時間。”

褚歲點頭:“賦稅之事自不像遊戲這般簡單,不過你們能想到這裡,已經很不容易。”

太學生們麵皮發燙——僅僅這般簡單的事情,他們一開始都沒有想通,最早甚至真的隻把《地產者》當成尋常遊戲,僅知沉迷玩樂,而不曉得細細思索其中深意。

既然講到這裡,褚歲就額外提了一句:“其實這個遊戲,乃是天子所製。”

太學生們恍然,怪不得《地產者》會迅速風行於京中,尤其是在太學,更是傳播廣泛,到了人手一份的地步,原來是皇帝想要借此教化他們。

有人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