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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帝時期,奉給天子各類水果點心總是能同時鋪滿好幾張桌麵,等溫晏然登基後,這個規矩就發生了變化,少府以為天子喜愛節儉的作風,唯有溫晏然自己知道,根本原因是因為這個時代基本就就沒什麼她愛吃的零食……

午時二刻,用完膳的天子決定外出散步消食,作為一個996社畜,溫晏然把自己養生的習慣從現代帶到了這裡,她早早換了秋季的衣裳,臨出門前,池儀替天子取來一件鳥羽編成的披風,又讓小宮人撐開大傘,隨在皇帝身側。

走到半路,溫晏然忽然輕聲道:“建州都開始下冰雹,北地大約已然下雪了?”

池儀等人隨侍在天子身邊已久,曉得皇帝隻是自言自語,並不是當真在詢問誰,果然,半晌後又聽見天子笑了笑:“也不知東邊的年景如何。”

池儀心中明白,天子早已將東邊的事情放在心中,依照她的估計,大概本月內就會有所動作。

溫晏然在宮中信步閒走,遙遙看見了天桴宮的外牆,恍然止步,然後笑道:“原來都走到這裡了,那便過去向國師討一碗熱茶。”

她熟門熟路地走到了溫驚梅的書房內,隨行宮人替天子解下披風,先抖掉上頭的水珠子,才在爐子上烘乾。

書房木案上,溫驚梅原來那套琉璃棋子被皇帝拿走,如今放著的是少府新送來的玉質棋子。

聽得天子駕臨的消息,身為本地名義上主人的國師自然過來拜見,溫驚梅看著愈發具備帝王威嚴的新君,心中也頗為欣慰——溫晏然雖然比不上同族的溫循體格殊異,但她自病愈後,就一直注意運動,有事沒事就在宮內晃悠,平常還有禁軍陪著練練兵械,雖然武力值離能上馬戰鬥還有相當一段距離,但與剛登基那會相比,明顯健康了不少,雖然隻是十三四歲的年紀,從輪廓上也已經能看出高挑的影子,外表雖然略顯稚嫩,不過單以氣質論,反而比厲帝更為穩重。

溫驚梅回憶往事,最開始這個天子人選當初確實是奉先帝之命卜算出來的,可他雖然是國師,平素也不覺得自己卜算水平有多高超,當初這麼做,僅僅是儘責而已,沒想到居然挑中了這麼一位千載難逢有道明君。溫驚梅左思右想,覺得唯一合理的解釋大約是天桴宮果然被溫氏的列祖列宗所庇佑……

“陛下似是有些清減,如今國事繁忙,飲食上不要過於克製才是。”

溫驚梅本不是多話之人,因為與新帝比較熟悉,才額外說了一句。

溫晏然笑道:“宮中的膳食,其實不大合朕的口味。”禦廚炒菜的水平有限,這個時代各類佐料也少,她近來吃飯的時候,心中總是浮現其對現代方便麵調料包的深刻懷念。

對於天子的飲食偏好,溫驚梅也聽過一點風聲,當今皇帝在所有跟享樂有關的事情上都表現得異常自製,先帝偏好的各類珍貴食材一概不用,本來少府那邊為了給天子進補,還進了五色藥石,結果還沒送到桌案上就被退回。

——所謂的五色藥石是紫水晶、硫黃、雄黃、褚石和綠鬆石,這個時代,追求長壽的富貴人家會將五色藥石磨成碎屑,混在露水中服下。

溫晏然:“……”

她第一次聽到少府要自己吃石頭的時候,差點以為這些人被溫鴻等人買通,打算謀朝篡位。

近來溫晏然多召任飛鴻伴駕,此人性格敏銳,也發覺了天子在吃飯上興趣聊聊,為了替主君解憂,當場然後熱情地推薦了西夷的特色菜:炒小白蟲。

任飛鴻口才不錯,將炒小白蟲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遍後,同樣被留在宮中用膳的杜道思高長漸等人,全都默默放下了筷子,失去了所有胃口。

至於溫晏然倒是麵色如常,她雖然拒絕了任飛鴻的推薦,全程也是麵不改色地該吃吃,該喝喝——彆說僅僅是描述,就算真那一盤蟲子上來溫晏然也無所謂,身為現代人,她什麼沒有見過……

皇帝自己不打算進補,溫驚梅自認為在醫道上缺乏建樹,也就沒再深勸,隻給天子倒了一杯剛煮好的薑茶。

溫晏然飲了一口,忽然道:“兄長身邊那個小道官呢,怎麼沒有見到他?”

因為皇帝喜好清淨的緣故,隻要溫晏然在天桴宮,溫驚梅就不大將隨行之人帶到殿內,一般隻讓那些小道官在廊下侍奉,然而僅僅如此,天子也清楚地記住了他身邊之人的麵貌,其心思之細膩,當真令人心驚。

第八十八章

溫驚梅回稟:“他正在房內抄經。”

說到這裡, 溫驚梅站起身,斂衣向前鄭重一禮。

溫晏然不等對方開口,便笑道:“罷了, 那也是人之常情。”

看溫驚梅的神情,她自然能猜到, 那個小道官沒受住誘惑,跟北地有了些往來。

天桴宮的地位超然,卻沒什麼實權, 除了國師以外都不重要, 裡麵的成員在家世上也差著一些, 等溫晏然登基後, 卻搖身一變, 變成了當今天子時常往來的地方,北邊選擇從此處下手, 成功率其實挺高, 奈何這裡的主官是溫驚梅, 此人素來對一切可能加深自己在朝廷影響的行為都嚴防死守,幾乎在第一時間就有所察覺, 然後便立刻打發人去抄經靜心。

溫驚梅將之前抄揀到的書信呈上,任天子檢驗。

溫晏然隨意隨意翻看了一下,目光在落款處的理論上屬於溫鴻的私章上停了片刻, 笑:“兄長以為,此事是不是皇叔所為?”

溫驚梅垂首:“事關重大, 微臣不敢妄言。”

溫晏然先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才道:“朕此前多聞皇叔忠直之名, 此事不去深究, 也曉得那些信件定是旁人假托他的名義仿造的。”又拿起信件, 細細看了一會,道,“兄長信不信,若是令人查驗,信上的筆跡與私章一定都是旁人仿照?”

溫驚梅聞言,也笑了一下:“陛下聖斷如明。”

書房中的兩人都對溫鴻有一定了解,十分清楚此人的打算——書信確實來自武徵郡沒錯,然而溫鴻寫信時,卻刻意留了些破綻,預備著若是被建平察覺,可以借此翻盤,並進一步取信於天子。

溫晏然微微搖頭,將信放了回去。

“朕聽說過皇叔所作所為,他昔年被派去武徵後,就一直用心經營地方,收攏權勢的行為倒也有一些,若非如此,也不易施政,而且如今人人如此,皇叔委實不算過分……”溫晏然的目光在麵前的國師身上一掃而過,輕笑一聲,更正了說法,“除了兄長以外,基本人人如此,皇叔做的也不算過分。”

溫驚梅麵無表情:“……陛下謬讚。”他的年紀雖然不大,然而自幼行走宮廷,看多了手足至親間的生死之爭,所以縱然如今身居國師之位,又受到天子的倚重,依舊完全不想進入朝堂中與人爭鋒。

溫晏然看向桌案上的棋盤,輕聲自語:“既然身在局中,又怎能不籌謀一二?”

世事如此,縱然有心安穩,天下大勢也容不得他們安穩,溫晏然聽袁言時講解過上一代的曆史,雖然對方用詞含蓄,她也慢慢對厲帝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皇帝有了頗為清晰的了解,是以完全不奇怪為什麼如今四處都是作亂之輩——就算沒有野心的人,看見厲帝那樣的君主,也非得生出野心來不可。

理論上就算有忠心的大臣因為世受大周之恩德,所以會願意維護正統,在經過先帝的挫磨之後,個人陣營也容易從忠於大周轉變為完全的中立方。@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溫晏然有時會想,倘若她與泉陵侯,王遊亦或溫鴻之輩易地而處,難道就不會想要奮力一搏嗎?如今自己名分雖定,然而鹿死誰手,還尚未可知。

天子不說話,溫驚梅更不會出言打破此刻的沉默,最後還是內侍過來,提醒皇帝現在時辰已經不早。

溫晏然點了點頭,向國師道:“近來太學有考試,到時候讓那小道官也過去一趟,若是他能夠通過,就去朝中任職。”

那小道官有野心,年紀也不大,等此人一步步在朝中站穩腳跟的時候,大約就是她開始在昏君道路上狂奔的時刻,溫晏然琢磨,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她現在不止要努力收權,更要為自己的長期目標打下堅實的基礎。

溫驚梅聞言,當下深施一禮,同時心中歎服——新帝行事嚴峻中也不乏寬仁,這才叫人心甘情願地為她效命,就像崔氏陳氏,他們如此奮不顧身,固然有想為家族某個前程的意思在,其中也有對天子的真心敬佩。

臨行前,溫晏然忽然又回了下頭,向國師微笑:“建平冬日來得早,兄長注意防寒。”

溫驚梅立在門口,袍袖被微風吹動,他一直保持著恭送的姿態,直到看不見天子的背影才返回,事後又去見了那個小道官,將皇帝的裁決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此人。

對方先是驚懼,隨後又是不敢置信,大悲大喜之下,最後竟伏地哽咽:“陛下寬宏若此,今後必不相負!”

*

溫晏然走到西雍宮門口時,內侍過來稟報,說杜舍人已經到了。

杜道思看見天子步入殿內,對方深色的披風表麵沾了些幾點雪花,愈發顯得黑白分明——這段時間以來,她已經與皇帝相處得比較熟悉,日常相處時少有避忌,今天溫晏然回來之後,果然也讓杜道思跟著進了內室,以便在自己轉去披風後頭換衣裳的時候,也能跟臣子商談政務。

——溫晏然知道許多世家出身的大臣都注意禮節,是以平常反倒隨心而行,想方設法加深那些人自己是個昏君的正確印象,然而有先帝做對比,所有行為都始終沒能收到她希望的效果。

“杜舍人,替朕擬旨。”

雖然知道天子看不見,杜道思依舊微微躬身,表示奉命。

溫晏然的聲音從披風後頭傳出:“遷盧卿為戶部尚書,吏部那邊……先把禮部的鄭卿調入吏部為侍郎。”

盧沅光此前隻是代掌尚書事,如今總算是憑著功勞升到了一部主官的位置,至於鄭引川的情況又有所不同,鄭氏本是原來七皇子的外家,靈堂那日突然被天子升的官,等於是無功而得厚賜,鄭氏明白自己已然預支了報酬,家族後續會有什麼發展,完全取決於他們的表現——當今天子實在與先帝不同,麵上聲色不動,心中卻自有成算,其人不發作則已,一發作則石破天驚,兩廂對比,崔氏歸附的時間雖然比鄭氏要晚,然而崔新靜在情勢不明的情況下,甘冒大險前往台州,如今又留在當地為天子約束西夷,她人不在建平,卻靠著那些功勞,帶著整個家族踏踏實實地在中原一帶重新站穩了腳跟。

鄭氏沒有崔氏那樣不顧生死的魄力,卻也明白應當謹遵天子之命行事,如今鄭引川得知調令的內容,明白自己頂替了昔日李增愈的職位後,終於鬆了口氣,覺得自家現在可以說是勉強被皇帝劃歸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