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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那位老者如何歌功頌德,天子都一直表現得十分鎮定,全程連笑容的弧度都沒發生過變化,委實不愧是一位高深莫測的帝王。

有些人內心其實並不太信那些玄奧之事,此刻也有些動搖——要不是身負天命,當今天子怎麼就如此準確地被國師從先帝的子女中挑選出來?要不是當真福澤深厚,陛下隻是隨手折了下花枝,怎麼就能導致作物的產量直線上漲呢?

溫晏然甚至無法為自己澄清,她倒不是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實在是擔心在解釋的同時,一不留神給人樹立了科學的研究觀念。

在整個農業時代,耕織都是極其重要農業活動,很多時候,布匹跟穀物都可以視作貨幣進行流通,在大周,普通人多用粗麻,貴人多用絲帛等物,至於棉花的產量一直不多,還是因為新皇帝有所偏好,少府刻意逢迎,近來才變得多了一些。

然而棉花在紡織原料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隨著有天子神跡加持的打頂法的推廣,顯然會帶來一個經濟小高峰,這種勢頭甚至連溫晏然本人都攔不住——她此前因為忙著親征的事情錯過了生日,直到返回建平之後,才知道少府那邊為了討好自己,已然提前在聖壽正日把此事宣揚出去了……

第八十六章

在流程最末尾, 那位平民老者還特地奉上了自家織就的棉布。

溫晏然笑笑,讓內官接過,然後又賞賜了一些財貨, 才令對方退下。

——這位平民老者其實不完全是做戲, 方才對天子所有的讚美, 大部分都出自真心。

摘頂法提高了棉花的產量,也就提高了他們的家庭收益, 現今年景不好,平民老者全家掙紮在溫飽線上那麼些年,如今眼看著就要過上豐足的日子,心中自然喜悅,特彆是老人家的歲數長, 對厲帝的記憶還十分深刻,有這位昏暴的皇帝做對比,溫晏然更是顯得格外聖明。

*

天子車架徐徐行至皇城前, 百官在袁言時等重臣的帶領下大禮參拜,然後將皇帝一路迎入太啟宮。

看見溫晏然回來,宋侍中等被托付了國政的重臣都有些輕鬆——一彆數月,他們總算卸下了之前的重擔。

三人中唯有溫驚梅有些不安, 他此次工作做的還算不錯,皇帝那邊又打了勝仗,萬一對方又借此機會, 特地給天桴宮加官該如何是好?

天子車架停於乾元殿之前,禁軍肅立,百官伏拜, 鼓樂聲響, 溫晏然在內侍的扶持下, 從車上緩緩步下。

在許多近臣眼裡,天子如今明顯長高了一截,身姿挺拔巍然如山嶽,舉手投足間都帶有從容不迫的帝王風範。

溫晏然當然不知臣子們都腦補了什麼,否則多半得在心理吐槽幾句——從容不迫並非她自帶的穿越設置,實在是換了誰戴上那麼重的一定旒冕,都隻能緩步而行,她每次全套裝束的時候,都會向自己以前的同行的發際線發出真誠的致意。

……據說厲帝就挺喜歡用旒冕彰顯天子威嚴,也不曉得他長興末年的時候到底禿了沒有。

回宮第一天,溫晏然免了所有人的參拜,先去休整梳洗,她把宴會挪到了三天後,並取消了近些日子的早朝,舒舒服服地躺在西雍宮的床榻上,感受著不用工作的快樂。

溫晏然想,等她先將大周的權柄給掌握在手裡後,每天都能像今日這般,待在宮裡當一條安詳的鹹魚。

然而躺平的時光沒有持續多久,內侍侍奉天子換上寢衣後,就積極地跑去了一趟尚書台,搬來了這段時間積累的奏折。

受到君主影響的內侍們認為,以天子的勤勉,如今一定惦記著朝中政務。

溫晏然:“……”

她又從床上默默坐起——雖然本來沒打算現在工作,但既然尚書台都讓內侍們把東西送來了,大概是些比較重要的消息,還是立刻查看為妙。

溫晏然點了蔡曲上來,替自己念奏折,在她外出的這段時間,建平總體來說還比較平和,唯一一件值得在意的事情,是當初少府令本來想把棉花的事情提前報到武安那邊,向天子邀功,結果就撞上了國師的迷信活動整頓舉措,隻能暫時保持緘默。

溫晏然:“……”

所以她本來是有機會避免摘頂法的傳播的是嗎?

溫驚梅昔日之所以會加對迷信崇拜的打擊力度,根本原因還在於從武安城送回去的那個木像,細思至此,溫晏然忽然覺得,自己會落到現在這樣的下場,多少有點活該的因素在裡頭……

溫晏然在心裡歎氣,覺得也不能責怪少府令多事,畢竟對內官來說,想方設法地諂%e5%aa%9a君上就是他們的工作內容,所以對方的大方向是正確的,隻是細節上出了一些問題——難怪宋侍中等忠臣們一直勸她早點回來,話裡話外都暗指若是君主不在建平,許多事情容易失去控製,此刻回想起來,那些建議確實很有先見之明。

她並不知道,總算等到皇帝回歸的大臣們也十分佩服天子——大周以前的皇帝很少會出遠門,就算要離開,也都是在有太後、皇後或者皇儲代掌朝政的情況下,換到當今天子這裡,說走人就走人,行事乾脆果斷,而且用人不疑,賦予了留守重臣們最大的信任,整個過程中沒出一絲亂子,可見溫晏然對中原腹地那種強大的掌控力。

之前師諸和的幾道折子也壓在尚書台中,這會被內官一道帶了過來,溫晏然聽著蔡曲的念誦聲,覺得對方之所以能剿匪兩萬,各方麵的因素都有一點。

溫晏然自我反省——既然評論區說師諸和不會打仗,就證明此人的領悟力比較尋常,所以在看見天子私信後決定模仿上麵的計策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釋,自己當初選擇此人去充當宋南樓的副將,就是看中了他不懂兵事的特點,雖然今次的事情上起到了反效果,也不好加以責備。

蔡曲言辭清楚地念著奏疏,天子躺在榻上,閉目傾聽,殿內許久無聲,就在許多人覺得皇帝多半已經睡過去時,忽然聽到床榻上有聲音傳來:“任卿如今安置在了何處?”

另一位內官上前道:“任待詔如今已安置在城西官邸之內。”

大周慣例,朝廷會為沒有住所的官吏提供房屋,任飛鴻位小職低,而且又是降臣,待遇就比較尋常。

溫晏然頷首:“叫少府令給任卿送些安家的財貨,明日召她進宮。”

外頭的大臣們萬萬不曾想到,西夷大捷後,各種封賞的旨意還未下來,百官裡第一個有機會麵聖的居然是任飛鴻,當然皇帝也並非正式召見此人,隻是拉著對方閒談遊戲。

大臣們琢磨,天子禦駕親征歸來,自然疲憊,正好近些日子不必上朝,趁此機會消遣一番也屬常事。

有人去任飛鴻那邊打探消息,得到的回答也是“與天子在宮中遊戲”,唯有在西雍宮內侍奉的人方才明白遊戲的內容到底是什麼,溫晏然找了許多宮人內監,分彆充作中部與東部各方的勢力,然後開始沙盤推演兩邊的戰鬥策略。

——正常的《君王攻略》其實具備[模擬推演]的功能,溫晏然的《昏君攻略》則刪除了這一模塊,她就想了一個折中的辦法,既然自己是親身上陣做這個皇帝,也可以安排手下人親身上陣,來模擬一下相關的功能。

跟任飛鴻一道參與其中的還有池儀跟張絡等內官,三天推演下來,任飛鴻清楚地意識到,不止天子是高手,天子身邊人也是高手,那兩位內官兵事上的水平固然差一些,卻很擅長揣摩人心,算得上一等一的厲害人物,幾次切磋後,她深覺自己當日在崇綏城內輸得不冤。

任飛鴻本是離經叛道之人,言行也不拘束,在遊戲的間隙,還隨意問了一句:“陛下方才平定西夷,如今已然開始謀求東部了麼?”

溫晏然閒時喜歡擺弄一套琉璃棋子,被托在天子手掌上的棋子映著陽光,看起來竟像是一塊依舊在流動的血,她聞言笑了一笑,道:“朕其實不急,隻怕東部沒有耐心。”//思//兔//在//線//閱//讀//

任飛鴻笑:“師將軍剛剛剿匪近二萬,沒耐心的難道不該是北地麼?”

溫晏然將棋子丟回盒子裡,發出“當”的一聲清響,然後不緊不慢道:“北地有溫郡守坐鎮,他忠心耿耿,體貼朕意,怎會放任當地生亂?可惜東邊卻沒有皇叔那樣心向周室的才德俱全之輩,才需要朕多加籌謀。”

任飛鴻聽見,忍不住笑出了聲,然後行了個不太符合規範的懶散半禮告罪,並讚歎道:“陛下聖明。”

她理解了一下天子的言下之意——溫鴻此人雖然有私心,卻不肯在大義上落下把柄,所以一定會抱緊忠臣的牌子不撒手,在有機會的情況下,固然會順水推舟,卻不敢背上主動謀逆的罪名。

而在溫晏然這邊還有一點佐證,她之前寫了一道任命,想點溫鴻的孩子為郡中鐵官,可溫鴻卻回信推拒了此事。

她猜想,若是北地尚且穩定,溫鴻的行事作風自然會含蓄一些,若是情勢已然不堪到了極點,就算冒著得罪邊上韓氏的風險,也要將鐵礦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溫鴻如此忍耐,多半是還沒找到可以發動的時機。

溫晏然微笑:“任卿初來建平,不知可有教朕?”

任飛鴻忍了一下——兩人到底還不算熟悉,她不好就“既然是初來,又哪來的可教之處”較真,道:“陛下心中已有章程,又何須問臣?”又道,“如今應氏之子,不也在少府中做待詔麼?”

應氏是東部大族,溫晏然將人放在內府,確實是有用到對方的打算,她看任飛鴻心中目標,笑了一笑,道:“不知請任卿出馬一回,需要酬勞幾何?”

任飛鴻躬身為禮,道:“等臣歸來之時,再與陛下細算賬目。”

*

等溫晏然恢複上朝後,首先需要解決的是那些涉如西夷之戰的士卒的安置問題。

一部分降兵送去種田,還有些勇武之士就近充入丹州的左營裡,絕大部分兵卒在收到賞賜後,都被遣回家中——按照慣例,從西地大族身上得到的繳獲,很大一部分都會被用來作為士卒的酬勞發放——戰爭中表現出色的人物各自加官,其中陶駕被封為車騎將軍,光祿大夫跟撫澤侯。

然後就是鐘知微,她此次將天子送到建州後,就立刻返回了西邊——溫晏然給她派了一個新任務,即整飭左營的軍務,儘快徹底消化掉那些被送去的兵將。

大周的高級武官不算太少,但能讓溫晏然感覺尤其安心的卻不多,考慮到鐘知微性格謙遜,而且做事謹慎,便將這個任務派給了她,並加了曲安侯的爵位,雖然這位禁軍內衛統領如今並不在建平,朝廷內外卻無人會覺得鐘知微已然失寵於天子,

一個常常相伴的人出差在外,溫晏然頗有些不習慣,她先點了鐘知微的副手暫代禁軍的職位,然而禁軍的職責容易找人接手,但鐘知微除了禁軍事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