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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還是沒能用上——不出意料的,黎懷刀選擇了帶人夜襲。

其實黎懷刀本來沒打算這麼做,但被王遊那邊的毫不客氣的命令一激,反倒興起了一股畢其功於一役的豪氣。

細雨靡靡,台州跟丹州總是在下雨,但雨勢又一直不大,這一仗打到現在,不管是那邊的將士,也早都不在意這一點天氣方麵的妨礙。

兩邊的大營離得太近,若是舉火造飯,隻怕會被對方發覺,加上天氣濕熱,不比冬天那麼容易受寒,黎懷刀讓士卒們用了點乾糧後,便親自帶著五千精兵悄悄出營,一行人人銜枚馬裹蹄,借著夜色行軍,他們沒有直接渡河,而是一路往上遊走,特地繞開了一段距離,預備從側麵擊破陶駕的大營。

隔斷兩邊的河流本來就不寬,黎懷刀令人建了浮橋,順利抵達對岸,他往下遊的方向眺望,能直接看到敵人營盤的火光——巡夜士兵的燈籠一晃一晃的,透著股有氣無力的困倦之態。

黎懷刀感覺一股戰栗的喜悅之意順著背脊傳遍全身,在建平前中後三軍當中,唯有陶駕一人算是有名的宿將,其餘宋南樓鐘知微等都是年幼無能之輩,自己隻要攻破陶駕,便能一路打到上興關去,如今看見敵人大營一副沒有防備的模樣,便直接傳令全軍,隨著他一道衝殺。

自他出戰以來,一路上屢戰屢勝,軍隊士氣也格外高昂,須臾間,鼓聲雷響而起,黎懷刀令三千人殿後,親自帶著兩千騎兵,一馬當前直接衝進軍營。

“……”

黎懷刀沒有遇見絲毫阻礙,但他卻不得不讓坐騎停下。

他死死盯著眼前空無一人的營帳,雙目充血,忽然將手中兵刃往地下用力一摜,狠狠道:“陶駕老賊,安敢戲我!”

隨他而來的曲長左右環顧,也佩服陶駕說溜就溜的魄力,而且看營中輜重俱全的樣子,也明白自己這邊為什麼沒有發覺對麵的動向——陶駕這邊在撤退的時候,除了士兵跟馬匹外,真的什麼也沒帶。

黎懷刀的%e8%83%b8膛不住起伏,他恨陶駕滑溜,也怨恨王遊,若非對方阻攔了自己一下,早在白日的時候,他便可以率兵渡河攻營。

曲長勸道:“陶賊早晚會敗在將軍手中,又何必急在一日?今日能奪得對方大營,也算功勞一件。”

黎懷刀如何能夠聽得進去,憤然半晌,又縱馬衝向主將的營帳,片刻後忽然麵露喜色。

對方離開得太匆忙,許多東西來不及收拾,原本屬於陶駕的營帳中有一隻銅盆裡,裡麵放著還未燒乾淨的文書。

黎懷刀:“文書都沒燒完,陶賊此刻一定還未走遠。”

因為近來總是下雨,容易留下行軍的痕跡,黎懷刀親自去辨認,發覺地上的痕跡雖然淩亂,但仔細觀察的話,也能確定是陶駕往東邊的方向撤退。

黎懷刀:“他一定是想退去跟自己人彙合,咱們去追!”

隨行部將對這位戰無不勝的少將軍一向信服無比,當下聽命跟上。

黎懷刀深怕當真讓陶駕脫身,勒令親衛全速追趕,他不是不知道這樣會讓自己的隊伍陣勢變得散亂,然而在他眼中,被自己屢屢吊打的陶駕根本不堪一擊,隻要遇見,他便有戰而勝之的把握。

往前衝了三裡路,黎懷刀忽然勒住韁繩,他抬頭往前方看,目中閃過一絲迷惘之色,似乎有些難以理解眼前的景象變化。

——天色又變黑了嗎?

此刻已快到醜時,天色無法變得更黑,遮住黎懷刀視線的,是一片黑馬玄甲的騎兵方陣。

看著向自己重來的西夷騎兵,為首之將讓人打出了旗幟“周後軍將軍鐘”。

黎懷刀瞳孔猛地一縮,對方竟然是本該護衛在天子身側的禁軍內衛統領,後將軍鐘知微!

他還沒有打到上興關,怎麼會與此人相遇?

鐘知微此行是奉天子之命過來,陶駕知道隨對方前來接應的都是鐵甲營中精英,每一個都能夠以一當十,甚至以一當百,說是騎兵,其實也可以看做伍長、十夫長甚至百夫長的備選,也就是說,這三千騎兵,具有統領三萬騎兵的能力。

考慮到黎懷刀那邊士氣正盛,陶駕不想具有特殊意義的天子近衛因此消耗,原本提議是他們去守住退路,卻被鐘知微拒絕。

鐵甲營所在的地方地勢稍高,鐘知微居高臨下地看著來人,發覺對方隊勢已散,直接下令衝鋒,霎時間,以逸待勞了許久的鐵甲營,便化作了一片分割不開地烏雲,向著來敵滾滾壓了下來。

鐘知微本人率先衝鋒,她早知黎懷刀武力強橫,決意親自來迎,手中一杆□□上下翻飛,正麵撞上了對方的鋼刀。

刀槍一撞,鐘知微感覺虎口發麻,竟然有種當日與蕭西馳比拚的感覺。

黎懷刀也難掩麵上震動之色,他自從連續擊敗陶駕之後,便不把天下英豪放在眼中,如今卻在一個毫無名氣的年輕將軍手上碰了壁。

雙方交手一合之後,都對對方的實力有所了解,當下又是電閃雷鳴般的數十招過去,鐘知微越戰越勇,黎懷刀也是鋒芒畢露,他正打得興起,忽然聽見坐下戰馬嘶鳴一聲,兩條前腿竟就地跪了下來。

黎懷刀曉得情勢不妙,在馬背上一撐,人不落地,直接換到了親兵的坐騎上,然而他換馬的速度雖快,鐘知微的動作卻更快,她牢牢抓住眼前的機會,狂風暴雨般連續刺出十多槍,最後一槍直接穿過黎懷刀的肩甲,在對方左肩留下了一道深刻入骨的傷口。

黎懷刀吃痛,下意識勒馬後退,這一槍不算重傷,然而他自從上陣以來,還是第一次吃這樣的大虧,當下決意召騎兵隨到自己身側,然而展眼望去,卻發現那些士卒的狀況比自己更糟。

一個眼熟的黎氏小將奮力砍了敵人一刀,卻被對手仗著騎術精妙躲過,那些來自鐵甲營的騎兵能在縱馬的同時攻擊,卻不用擔心自己因為身形不穩墜於馬下,他們如一陣黑色的旋風般衝了過來,手中長刀泛著森然寒氣,刀刃劃過黎氏族人的身軀,將他們攔腰砍成兩段。

黎懷刀目眥儘裂——隨他來到此地的都是西夷的勇士,如今卻被建平人像殺雞殺狗一樣殺得毫無還手之力!

第七十二章

如果給黎懷刀更多的時間來分析的話, 他便能想清楚,西夷騎兵用是矮馬,建平騎兵用的則是高頭大馬, 兩者的體型跟力量都存在著極大的差異,就算他自身實力與鐘知微相當, 但他的坐騎卻無法支撐長時間的戰鬥——原本在丹台兩州,是矮馬更有行動上的優勢,但配置了馬鐙跟馬掌的建平騎兵卻能毫不顧忌縱馬踏過滿地碎石,在敵人的軍隊中縱橫衝殺,而且行動異常穩當,完全不必失去平衡而墜落。

重騎兵衝擊帶來的壓迫,在這個時代屬於技術方麵的降維打擊, 就算黎懷刀沒有趁夜渡河趕路, 並用心維持軍隊陣營,在正麵相遇的情況下, 也依舊無法阻擋麵前這支可怕的鐵甲怪物。

黎懷刀心知此刻已然無法再跟鐘知微糾纏下去,他大聲號令,想要糾集士卒脫身離去,這些軍隊都是西夷本地人, 其中有相當一部分來自黎氏跟勞氏, 親族鄉鄰之間, 一向比在地方征召的散兵更能服從軍令, 可惜他現在麵對的是天子的鐵甲營,在這支騎兵麵前, 黎懷刀一向自傲的軍隊凝聚力也被打得粉碎。∮思∮兔∮網∮

——鐘知微訓練士卒的方法來自於出身現代社會的溫晏然, 而且這些騎兵在北苑中同吃同住同行, 關係親厚, 行動起來當真猶如鐵板一塊。

親衛們護著黎懷刀往後退,這些兵將雖然也堪稱悍勇,卻完全不是鐘知微的對手,一位黎氏出身的小將見同袍被戮,忍不住拍馬上前,雙手持戟,全力架住了鐘知微的銀槍,然而一觸之下,卻覺全身劇震,兩條手臂酸麻難耐,竟然直接從馬背上落下。

鐘知微並不停頓,把槍身往前輕輕一送,直接刺穿了對方的%e8%83%b8膛,她在馬背上往前看,發覺黎懷刀此刻已經在親衛們的擁簇下,與自己隔了百步之遠,鐘知微並未追擊,而是取下背上天子親賜的的桑角弓,輕舒猿臂,將弓弦拉滿,一箭流星般射向敵方主將。

黎懷刀在撤退時,一直注意左右穿插閃避,然而他沒料到鐘知微弓術精妙如斯,被一箭射中了%e8%83%b8口,離心臟隻差兩寸,他大叫一聲,吃痛之下,忍不住用力勒住韁繩,坐下戰馬受驚嘶鳴,幾乎要把主將從背上掀下。

親衛惶急:“將軍!”

黎懷刀為了穩住軍心,一咬牙直接掰斷箭頭,大喝道:“我無事,隻是手臂中箭而已!”

此刻隨在他身側的都是黎氏親族,人人願效死力,靠著人命的堆積,總算護送著主將撤退到了鐘知微長箭射程之外,尤其令他們感到幸運的是,那位來自建平的將軍不知為何,竟然沒有全力追趕,反倒忽急忽緩,給了他們整合士卒的時間。

跟在黎懷刀身側的幕僚不知想到了什麼,麵色驟變,然後策馬靠近主君,急切道:“請將軍速速摘冠收旗!”

在這個時代,普通士卒們主要是靠主將頭盔上的翎羽跟旗幟來辨認方位,一旦將這兩樣撤去,西夷這邊的隊伍必定會因為群龍無首而陷入混亂。

黎懷刀聞言微微怔住,隨即麵色大變。

他忽然想到,以麵前這些玄甲騎兵之強橫,難道當真無法將自己殘存的親衛的陣勢衝散麼?敵人刻意給他們整合隊伍的機會,自然是為了一網打儘。

憑黎懷刀的能力,不該想不到這一點,然而他自交戰以來,始終順風順水,在今日之前,從來沒有把自己置於獵物的角度思考過。

黎懷刀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個不該忽略的人,那就是今夜渡河追擊的目標陶駕。

他此刻雖然反應過來,卻終究遲了一步,就在幕僚匆匆忙忙收旗的時候,嘹亮的衝殺聲從兩翼響起,原本屬於陶駕的隊伍分成兩部,像鐵網一樣兜住了他們的後路,身為老將,陶駕考慮問題一向細致,他知道自己手中兵卒不如鐵甲營那般強悍,也沒有想著與硬碰硬,派出去的騎兵隻是稍加牽製,免得敵人散開,他最主要的攻擊手段是安排在兩側山林中的弓箭手——如今西夷的殘存士卒都被聚攏到了一起,可被攻擊的麵積過於廣闊,他手下那些遠程兵就算閉著眼睛射箭,也能命中。

自從出兵以來,陶駕一直隱忍,直到此刻,終於有了全麵反攻的機會!

黎懷刀的親兵集結到了主將的麾下,他們習慣了彼此援引,不肯輕易拋棄同袍,然而這樣的習慣到了此刻,反而變成了巨大的劣勢,讓他們化作一個巨大的靶子,任憑敵人攻擊。

砍殺聲跟慘叫聲混雜在一起,像是洶湧的浪潮,衝擊著西夷的軍隊,看著這一幕,黎懷刀忽然呆立當場,猛然間明白過來——之前王遊的命令沒錯,他確實與後軍脫離得太遠,如今孤懸在外,沒有任何可能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