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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一霎不霎地凝視著燕小樓,“卿家速速動身,朕許你便宜行事。”

她本來是想把騙子團夥扔進大理寺裡,不過按照當前時代很多大族子弟的行事習慣,趙矩就算被關到大理寺裡,也有被信眾偷偷放跑的可能,而且事後交待起來也不難,隻要當事人說自己曾受過玄陽子的恩德就可以,世人對報恩行為的讚賞,是要超過對私放囚犯的指責的,而玄陽子本人事後也可以編一個大發神通依靠方術金蟬脫殼的謊話,來自抬身價。

溫晏然想,倘若真被此人成功溜走,那自己隻怕就要為人所笑了。

在確認過任務細節後,極具武人乾脆果斷風範的燕小樓當即領命告退。

溫晏然:“送一送燕卿。”她看一眼池儀,並向後者輕輕點了點頭。

池儀微微躬身,跟燕小樓一道退出側殿,親自送這位禁軍副將出宮。

“燕副將。”

一直走到中門附近,池儀才將燕小樓喊住,輕聲叮囑:“下官聽過一句俗語,所謂‘主憂臣辱,主辱臣死’,趙矩此賊已經輕慢過陛下,難道將軍還要留著他,再輕慢陛下第二回嗎?”

燕小樓麵上先閃過一絲針對趙矩的怒意,隨即露出恍然之色,恭恭敬敬地向麵前的女官行了半禮:“多謝池左丞提點。”

*

在溫晏然宣召燕小樓的同時,化名趙矩的田東陽正在與董氏當家人飲酒。

董氏當家人本來因為玄陽子不應詔這件事有些忐忑,如今看對方一派悠然之態,也漸漸放心。

——玄陽上師是有道行的真神仙,有窺探天機之能,既然他不著急,那就一定不會有事。

就在此時,臨街的方向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

燕小樓是武將,剛出宮就拉了一隊人馬過來拿人,他粗中有細,擔心玄陽子偷偷溜走,讓禁軍顯然繞著宅院散開,把董氏的府邸圍了個嚴嚴實實,然後才上來喊門。

董氏有子弟出麵詢問來意,燕小樓昂然回應:“燕某是奉天子之命,過來捉拿趙矩。”

那位董氏子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對方口中的趙矩是誰,皺眉道:“玄陽上師是我董府的貴客,還請燕副將以禮相待。”

燕小樓道:“董侯門第高貴,燕某也不敢冒犯,不若董君直接將那趙矩帶出來讓在下交差,如此也是兩相便宜。”

——因為皇帝是大臣的主君,而大臣又是治下百姓的主君,所以大周習慣,會將官員稱為某君,後來哪怕是還沒做官的官宦人家子女,也會被人如此稱呼,到了現在,已經演化成一種常見的敬稱了。

武官一向處於官員鄙視鏈的底層,董氏子當即麵露怒容,一甩袖子:“燕副將莫要說笑!”

燕小樓本已下馬,這下又重新坐了回去,下令:“既然如此,那燕某便得罪了!”居然直接下令衝鋒。

董氏子沒有準備,愣愣地站在原地,直接被禁軍衝進了大門,期間有人想要阻攔,卻哪裡攔得住訓練有素的騎兵?

等燕小樓衝入內苑時,田東陽已經收到了消息。

他不愧是從地方一路行騙到京城的道士,看著禁軍氣勢洶洶地向自己而來,居然端坐不動,自顧飲酒,一派高人風度。

燕小樓下令:“將此人給我綁了!”

董侯猶豫著站起身,似乎想要阻攔,燕小樓看他一眼,直接拔刀出鞘,厲聲道:“陛下有令,抗命者立斬不赦!”

本來作為武將,燕小樓不敢對有爵人家如此無禮,但他如今受天子恩德,該肝腦塗地相報——既然陛下用人不疑,他又豈能顧惜己身?

直到此時,田東陽才一派悠然地放下酒杯,又撣了撣衣袖,然後抬眼睨了燕小樓一眼,嗤笑一聲,冷冷道:“無知莽夫!你以為自己體察聖意,今後必有前途,其實已經大難臨頭,若再不醒悟,怕是悔之晚矣!”

他能行騙多年一直不翻車,固然有當前時代信息閉塞民智未開的緣故在,更是因為其人擅長體察旁人內心的想法。

田東陽知道燕小樓敢這麼做,多半是得到了皇帝本人或者那位袁太傅的授意,但他相信,自己這麼個在貴人中都極有威望的道士,皇帝若是想當明君,就不可能因為自己拒絕了一次她的宣召,就對自己動手,所以此次派人前來,純粹是攻心之計,主要目的多半是為了威嚇,他若是當真心生恐懼,告罪求饒,那落在時人眼中,隻怕就大大地跌份了。

倘若將眼前情狀視為一場賭局,那麼一旦賭贏了,自己就能成為比肩溫驚梅的道官,說不定還能進一步操控禁中那位年幼的天子,取代太傅袁言時的地位,又怎麼能在這裡折戟?

燕小樓眯著眼睛,高踞馬背上,看著那位道士,忽然將手中長刀高高舉起,然後霹靂般砍向對方的脖子。

禁軍副將之刀何其鋒利,田東陽麵上笑意未收,那顆帶著高人氣質的頭顱就離頸而去,刹那間,頸腔中的熱血泉湧而出,潑了邊上的董侯一身。

兩下響聲同時響起——第一聲是田東陽人頭落地,第二聲是董侯被嚇得踉蹌後退,不小心打翻了桌麵上的酒壺。

燕小樓隨手甩了甩刀刃上的血,吩咐下屬:“此賊道還有弟子隨從,將他們全都拿下,不許一人走脫。”說完後方才翻身下馬,朝著已經被嚇呆的董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道了一聲叨擾,這才拎著田東陽的頭顱揚長而去。

董侯府中,有一位賓客打扮的年輕人站在高樓上頭,將這一幕儘收眼底,目中閃過了一絲異色,等包圍府邸的禁軍散去後,無人注意的後門出,有一位家仆悄悄離開。

第二十四章

冬天的夜晚一向來得早, 剛過了申時,宮中各處便已經點上燈燭。

燕小樓衝進董侯的府邸中砍掉玄陽子腦袋的事情已經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飛快地傳遍了建平,以袁太傅為首的官員們震驚之餘, 也無法在家中安坐,趁著還沒到宵禁的時刻, 一齊進宮求見天子。

西雍宮殿門大開,殿內燈火通明, 兩側宮人垂首侍立,內外肅然。

溫晏然一邊看白天的條陳,一邊隨意問道:“太傅他們來了沒有?”

張絡回稟:“已到中門。”

溫晏然手不釋卷,目光停在條陳上, 隻囑咐了一句:“夜間風涼, 不要把老人家凍著。”

張絡躬身,嗬嗬笑道:“池左丞已去接人,她心細如發,必定不會怠慢各位重臣。”

內官們對宮禁情況掌握得很到位,此時此刻,那些朝臣們確實剛到中門, 打頭的是袁太傅,跟他一塊來的, 除了王齊師等人之外,還包括盧沅光賀停雲鄭引川等一向更親近皇帝的朝臣。

盧沅光目中帶有三分憂慮,卻有七分不解。

在她看來, 天子既然有見微知著之能,又怎麼會突然間表現得如此暴戾?

以溫晏然的能為, 若是對玄陽子心懷什麼不善之意, 一定能輕而易舉地讓對方死無葬身之地, 沒必要如此興師動眾,惹得大臣們紛紛趕赴皇城。

而且無論如何,天子此番行徑,的確過於違背當前的主流道德觀了,但凡是對自身清名有所顧忌的官員,都不得不過來勸誡一二。

他們麵見皇帝的要求沒有受到任何阻攔,那位池左丞一副早有準備的模樣,直接將袁太傅等人引向西雍宮。

此刻雖是傍晚,但一路上燈火通明,竟明亮到了堪稱刺目的地步。

袁太傅看見這一幕,步伐不自覺地滯緩了一瞬——他時常進宮,如何看不出,宮中今日特地加設了石燈?

等走到殿門前的時候,賀停雲忽然站定了腳步,她注意到,西雍宮前殿的大門竟然是敞開的,而天子已經坐在殿上,麵色也不似往日那般和氣。◎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雙方之間終究有君臣大義存在,不能剛進門就衝著皇帝發難,朝臣們依禮拜見過天子後,才能開始勸誡,一名侍中率先出列,也不多廢話,十分乾脆地摘下頭上官帽,請天子就今日的事情給朝臣們一個說法。

溫晏然不敢說現在能把自己在建平城內所有有資格上朝的下屬給認全,但重要人物還是有印象的,比如眼前這位侍中,就是出身於建州大族宋氏,世代顯要,一言一行都頗具分量。

在宋侍中之後,不少官員跟著摘冠叩首,要不是溫晏然目前多少算是建立了一些威望,此刻的情景恐怕還要更加嚴峻。

溫晏然的目光在那位侍中身上停留片刻,隨即緩緩移開,落在其他朝臣身上,半晌後忽然一笑,問道:“在各位卿家看來,那個玄陽子是什麼人?”

宋侍中昂然:“縱然隻是一黔首,也不可因為對方不應詔而擅殺!”

一名禦史跟著開口,措辭相對緩和:“請問陛下,今日燕副將破門殺人,是他擅自動手,還是陛下曾下過明旨?”

池儀微微抬頭,看了那說話的禦史一眼。

溫晏然並不理會朝臣的問題——在這種情況下,她直接承認是自己想砍玄陽子,堪比火上澆油,要是說是燕小樓自發的行為,那等於是把對方推出來背鍋。

那名禦史也算是想給皇帝搭個台階,然而這樣一來,就算燕小樓本人並不介意,事後也願意繼續為天子效命,旁人看見這位外衛副將的下場後,再執行天子的命令時,便免不了有些猶疑。

溫晏然開口:“賀卿。”

賀停雲聽到皇帝點名,立刻出列:“臣在。”

溫晏然緩緩道:“按《周律》所言,厭魅不道者當處以何刑?”

——厭魅不道是一個跟怪力亂神有關的罪名,在大周,詛咒害人一類罪名,就會統一被歸置到這裡麵,具體執行的時候比較靈活,要是皇帝本人有求仙之念,那朝廷這邊多半也是不會把聲稱自己懷有異術的道士們捉拿下獄。

賀停雲回答:“當斬,罪在不赦。”

溫晏然微微頷首,下一刻,市監右丞張絡捧著一個托盤走上殿來,立於階前。

“這是趙矩弟子的供狀。”

因為時間有限,斜獄那邊得到的口供還比較籠統,隻是確定了玄陽子此人並非什麼有道行的高人,而是一個四處行騙的惡棍。

跪在地上的宋侍中:“……既然趙矩此人冒神仙之名,行不法之事,陛下最初為何賜金宣召?”

不怪朝臣們質疑,實在是此情此景,太像是天子因為不小心做出了難以收尾的事情,才硬是給人栽贓個罪名,來為自己挽尊。

按大周的習俗,皇帝的服飾多為深色,溫晏然一身玄衣坐於殿上,明明身量並不高大,卻莫名給人一種夜下險峰的巍峨之感。

許是冬夜嚴寒,燭光照在天子的側臉上,映照出了一種森然的冷意,溫晏然環視殿中朝臣,緩緩開口:“他若受金而至,那不過是謀財謀權之小賊,自恃身份不肯應召,便是想做竊國之大盜了。”

她每個字都說得很清晰,落在宋侍中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