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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絡平時一向笑嗬嗬的,今天難得露出怒容,神色竟顯得有些猙獰:“少府無禮!”

池儀:“正因為少府無禮,所以天子才要以你我為獒犬。”

在大周,少府這個機構的職責就是管理皇帝的私物,曆代天子都有一些不適合記載在案的私賬,這些金錢也都是通過少府來來流入流出。

張絡恨恨道:“如今陛下已經登基,縱然沒有明言,少府卻敢自恃如此嗎?”

正常來說,就算皇帝沒開口說要一點不方便記賬的錢財用用,少府中人也應該提前想到這一點,並及時做好準備,但現在溫晏然私下賞人時動用的卻是以前做皇女時攢下的錢……一想到這裡,張絡便覺得心中有怒火沸騰。

——其實他心中也隱約猜到一些緣故,少府令當然絕不敢有意為難皇帝,隻是溫晏然登基時間還短,一些事情沒來得及交割好,加上對方又希望天子也多依仗一下宮中的舊人,才自矜了那麼一下。

張絡在意識到少府令之所以這麼做,有跟自己還有池儀爭寵的緣故在,頓時難以容忍對方那種待價而沽的姿態。

池儀麵上也是一片霜然之色,緩緩道:“少府位置關鍵,必定要掌控在陛下手中。”看著張絡,“宮人都有私心,卻不可因為自己的私心,而叫陛下為難。”

張絡看著池儀,重重點頭,取了一碗熱湯過來,咬破手指,將血滴入其中。

——溫晏然自己不飲酒,身邊近侍受她影響,也不蓄酒水。

池儀跟著咬破手指,跟著把血滴進去,然後各自飲下一半,雖未明言,也算是就此誓血為盟。

*

天下二十一州中,每天都有數不清的人因為溫晏然而睡不著覺,不過作為被旁人反複鑽研的對象,她自己大約是因為鍛煉累了的緣故,倒是睡得挺香。

清晨,早起的宮人們正在清掃地上的積雪。

剛剛起床的溫晏然感受著肌肉的酸痛,有點慶幸自己現在是皇帝,無論何時邊上都不會少了協助她進行日常活動的隨從人員。

今天不用上朝,喝了點熱湯後,溫晏然直接擺駕天桴宮,堂而皇之地在國師的居處中占了一席之地,並分享了對方的早膳。

時至今日,溫驚梅已經不會用“陛下怎麼來了”或者“陛下怎麼又來了”的目光注視這位不請自來的天下至尊,顯然是已經習慣。

而且也怪不得皇帝總是往天桴走動,當初從季躍那邊得到的一大筆錢糧,被溫晏然派鐘知微那邊的可信禁軍借審案之由,自季家老宅那邊明明暗暗地押運入建州,目前就存在天桴宮中。

為天子囤積部分不適合公開的物資,其實也是天桴宮的一個重要用途,隻是這個秘密通常需要等皇帝成年且親政後才會被國師告知,不過在溫晏然靠評論區劇透發掘出天桴宮的特殊之處後,溫驚梅也就將天桴宮的底細坦誠相告,免得惹天子疑慮。

早膳後,溫晏然順便問了問這位遠方堂兄,是否選定了該推薦那些人入朝。

溫驚梅頗為無奈:“天下肯為陛下效力者如過江之鯽,而天桴宮中的道官,多是在彆處無路求官之輩……”

溫晏然不好把“是的,我就是要找那些不適合當官的人來填充朝廷”的心裡話給講出口,隻笑道:“不能為旁人官吏者,未必不能為朕之官吏。”

“朕今日來,是有事要與兄長相談。”

溫驚梅:“陛下請言。”

溫晏然手中翻著本閒書:“朕與泉陵侯手足和睦,奈何小人從中作祟,離間天家骨肉,每每想起,心中常以為憾。”

“……”

溫驚梅一時沉默。

皇帝已經把關事情的鍵點說得很明白了。

泉陵侯身邊存在小人,既然是小人,那必有不法之行,想要手足和睦的話,天子便要出手替泉陵侯將小人剪除,如此一來,溫謹明那邊無人擁護,自然就掀不起風浪。

天子今日這麼說,顯然已經是在思考剪除其羽翼的方法。

溫驚梅隻得勸道:“陛下莫憂,泉陵侯素有賢名,或許能體諒陛下之意。”

溫晏然將手上的閒書緩緩翻過一頁,頷首:“兄長說的不錯,她自然是能體諒的。”

溫驚梅:“陛下既然有意仁愛手足,何不谘以朝中重臣?”

溫晏然微微一笑:“兄長是說太傅他們嗎?”搖了搖頭,“太傅他們要說的話,朕已經知道了,所以不用多問。”

這句話要是換個人說,溫驚梅必定不信,如今隻道:“陛下知人甚深。”

溫晏然:“袁太傅他們是道德君子,自然會會勸朕一動不如一靜。”笑笑,“既然天命在朕,那隻要朕安穩如山,彼當自亂之。”

溫驚梅忍不住想問,自亂之有何不好麼?

他思忖,溫晏然是一個希望事情能按照她的想法進行的自專之君,旁人或許不覺得,但作為常與之相處的近臣而言,溫驚梅能感到對方存在著強烈的收攏權勢之意。

天子或許想借著此事,再額外謀劃些是什麼。

其實溫晏然的真實打算跟溫驚梅猜測的存在一定出入。

溫晏然覺得,既然溫四有意皇位,肯定得不斷打探建京這邊的情況,想方設法去窺探宮禁。

禁軍那邊被收拾了一通,短時間內怕是難以為溫四驅使,綜合考慮,溫謹明那邊多半會從意誌力相對薄弱的少府下手。

能被溫四成功驅使的,當然不是什麼中直之士,溫晏然想,她自然決不能輸給對方,但也希望借這個機會,為自己的統治埋下一些不安定的種子。

溫晏然把閒書合上,隨手擺在架子上——希望少府中人吃完了自己安排的那頓和解飯後,能替自己解憂。

第二十一章

在皇帝賜下饌食後, 宮中以少府令為首的舊內官派係,確實接受到了天子希望新舊兩派和解的訊號,不管這些人內心有什麼想法, 至少在表麵上, 對待池張兩人的態度也熱絡了起來。

如今的少府令名為侯鎖,他是厲帝時期留下的老人, 頗擅曲承天子之意, 早有討好天子的打算, 隻是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

飽食之後, 侯鎖分彆拉著池張兩人, 與他們商議討好天子的方案。

若換了以前還是普通宮人的時候,不管是誰來問,池儀跟張絡都決計不能向外透露有關天子的任何事情, 但兩人現在都有一個謁者的職銜在身上,所謂謁者,本職就是對外傳達帝王的旨意,讓旁人明白天子在某些事情上麵的態度, 就稍稍透露了一些訊息。

侯鎖選擇分開詢問兩人, 當然有借此對比他們所言內容的意思在裡頭, 結果也不知道是這兩人平素就很有默契,還是確確實實已經據實相告,侯鎖這邊獲得的訊息都是“陛下好讀書”。

“……”

對於依靠討好皇帝而活的內官而言,一位勤勉自製的君王還不如一個喜好玩樂的君王容易伺候, 不過考慮到先帝剛登基那會也是一副打算勵精圖治的賢德模樣, 以及溫晏然在繼位前久居桐台, 基本沒怎麼體會過玩耍的快樂, 侯鎖覺得, 少府這邊還是大有可為之處的。

過了兩日,少府令果然往西雍宮跑了一趟,請求拜見天子。⑨思⑨兔⑨在⑨線⑨閱⑨讀⑨

溫晏然當時正好見完朝臣,就把人宣了進來。

侯鎖拜見過天子後,嗬嗬笑道:“現下離過年已經不遠,少府這邊按製該為陛下呈上一些新鮮用器,陛下若不嫌棄,可以賞玩一二,也是少府上下的孝心。”

他借著禁中新舊兩派宮人關係緩和的時機,請求天子給自己一個效忠的機會,等池儀也開口勸說後,溫晏然才點了頭:“也罷,那就去瞧瞧看,權當鬆散鬆散筋骨。”

按照侯鎖本來的想法,天子最好是擺駕瑤宮或者桂宮,那兩處都是先帝花大力氣營造的宮室,居住舒適度非太啟宮可比,更適合少府大展身手。

侯鎖的理由很充分,卻沒能勸動溫晏然,她對節約宮廷經費並沒有什麼興趣,主要是覺得天氣冷,所以不願意挪動。

好在太啟宮內也有適合賞景的地方。

棲雁宮後麵那片地方經過數位皇帝的營造,矗立了一大片適合賞景的建築,其中有地名為璿台與觀星池,而觀星池的邊上植有一片梅林,不管是在夏日還是在冬日,都有可賞之景。

溫晏然乘輦而來的時候,觀星池上立著不少紮著紅綢的雪獅雪虎,望之栩栩如生,顯然是少府的作品。

少府令仔細觀察著天子的神色——正常情況下,一個常年悶在桐台裡的小姑娘,性格再怎麼少年老成,瞧見新鮮事物時也該多看兩眼,但現在溫晏然明明瞧見了雪獅,神色卻跟看見空氣差不太多,把不在意展現得明明白白。

今天少府的人鉚足心思討皇帝歡心,算是使出了渾身解數,在堆雪獅的技藝上絕對不會存在任何問題……少府令思考了一會,覺得最可能的解釋是皇帝對用白雪堆製成的動物不感興趣。

出師不利沒有影響少府令接下來的行動,等溫晏然入座後,一群演練雜耍的伶人紛紛走上高台,他們穿著色彩鮮明的服飾,開始為天子表演。

溫晏然靠在憑幾上,本來還有點期待的情緒經過了伶人們的賣力表演,迅速變得心如止水,考慮到少府今天討好自己的行為可以被歸納到佞臣一類,才耐著性子等人展示完第一波後,才道:“少府辛苦。”掃一眼伶人,“天氣冷,帶他們下去喝點熱湯。”頓了下,補充,“賜帛十匹。”

按照大周的物價,一帛的價格大約在五六百錢左右,質量上佳的還會更貴,而普通宮人每年的薪水折合成銅幣的話,約莫能有六萬錢,所以溫晏然方才的賞賜,差不多相當於一個宮人一兩個的收益,但她不是每人賞賜十帛,而是統共賞賜十帛,均攤下來,也就聊勝於無。

這種情況隻能代表一件事,就是天子不止對少府堆的那些雪獅雪虎不感興趣,對伶人的表演同樣興趣平平,純粹是照顧內官們的顏麵,才勉勵了幾句。

少府令微覺憂慮,不過想到天子畢竟年紀還小,對伶人不感興趣也是常事,就讓內官們將準備好的有趣器物呈上。

“……”

溫晏然看著托盤上的東西,忍不住陷入沉默。

一個小黃門戰戰兢兢道:“陛下,此物名為風車,可以迎風而動,幻化圖形。”

溫晏然默默地看了那位小黃門一眼,讓對方把東西拿下去。

她難道還能不認得風車是什麼嗎?!

接受過信息時代娛樂方式洗禮的溫晏然憂鬱地靠在身後的軟墊上,覺得自己可能高估了少府人員的業務水平……

天子固然一派沉穩,但麵上的無趣之色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愈發明顯,身為少府令,侯鎖的一身榮辱俱都綰係在聖心之上,必定不會刻意用隨處可見的大路貨糊弄皇帝,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