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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過大,西雍宮中的近侍們就紛紛為之色變,要不是習慣了天子說一不二的性情,恐怕已經有人開口勸誡,連穩重如池儀都有些色變。

等天子額上生汗的時候,一直極有眼力的張絡立刻過來回稟,說蕭將軍已在準備入宮。

溫晏然:“天色晚了,鐘卿也留在西雍宮用膳罷。”

鐘知微無所謂,橫豎不過晚飯而已,皇帝吩咐她在哪吃,就在哪吃,隻道:“多謝陛下美意,陛下可以在殿內繼續走上幾步,不要立刻歇下,否則容易腹痛。”

溫晏然笑:“好,多謝鐘卿指點。”半晌後道,“鐘卿要不要去更衣?”

鐘知微:“微臣並未出汗,也不覺得勞累。”

溫晏然忍不住笑了起來:“是朕以己度人了。”

天子在女官的侍奉下轉入內殿,簡單洗漱後換了身衣裳——這個時代燒火當然沒有現代那麼便利,想用熱水的時候就能有,顯然是富貴人家的特權。

溫晏然披上外袍,朝著內侍們擺了擺手:“都先退下,隻留阿儀在這裡。”

池儀輕手輕腳地替溫晏然整理好衣袍,又束上腰帶,笑道:“晚上天氣冷,陛下再穿一件裘衣罷?”

溫晏然:“不急。”

皇帝的更衣處是一間單獨辟出來的屋子,四麵牆壁的夾層燃火而儲其熱氣,以此起到保暖的效果,還有道路與寢殿相連,溫晏然帶著池儀從槅門走到寢宮,打開櫃子,從中取出一隻表麵花紋簡素的匣子來。

這隻匣子裡裝有三十二金,是溫晏然作為皇九女的時候,積攢下來的私房錢。

按照現在的兌換比例,一金相當於一萬錢。

溫晏然:“你將賞賜推讓給少府那邊同僚,如此和睦友愛,自然很好,隻是身上沒一點餘錢,難免為人所製。”

池儀剛剛被提拔到天子身側,又新近升官,正是該小心謹慎的時候,而市監又不是實權部門,缺乏斂財的渠道,皇帝固然可以再行施恩,但為了之前推讓財貨的姿態好看,怎麼也得過些日子再賞。

溫晏然覺得,池儀跟張絡都是寒門出身,算是被自己一手拉進了建京的渾水中,平時難免額外照顧兩人一些。

這一匣子錢雖然數量不算太多,卻勝在少府中不曾留檔。

“出去之後,你再分阿絡一些。”

見池儀要開口推辭,溫晏然負手而笑:“不妨事的,朕馬上就要有利市入帳了。”

*

兩位女官在蕭西馳前麵持燈引路,另外六名宮人隨在她身後,一路向西雍宮行去——溫晏然請這位慶邑部新首領做客時,表麵禮數做得格外到位。

蕭西馳回想這些天看到的,聽到的有關新帝的事情,覺得對方大抵和自己一樣,都是因勢蟄伏之輩,隻是對方已經趁勢而起,而自己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返回慶邑。

女官將蕭西馳引入西雍宮內,她抵達的時候,正殿中已經布置好了案幾坐塌,一個穿著禁軍服飾的人坐在那裡,看麵目,正是新任的內衛統領。

蕭西馳知道麵前這人乃是有著“天子之劍”讚譽的鐘知微,不敢小覷,兩人互相見禮後,各自入座。

溫晏然沒讓兩人等多久,幾乎蕭西馳前腳剛到,她就披著厚實裘衣,乘輦而至。

——按照溫晏然的習慣,隻要不是太遠的地方,她都寧願步行,隻是今日紮馬步的後勁有點過於充足,才不得不稍稍調整了下出行方式。

池儀小心地將天子從車輦扶下。

溫晏然緩步入殿,抬手免掉兩人的禮:“蕭卿,鐘卿,你二人與朕年紀相仿,今日又是私宴,不要拘束。”

鐘知微自然連道不敢。

蕭西馳拱手:“陛下性情寬和。”

她聽到天子說話時,眼角忍不住跳了一跳——哪怕礙於君臣名分,蕭西馳都頗想說一句“誰跟你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子是同齡人”,要不是溫晏然因為登基的緣故提前束發,按照現在的習俗,對方平時更該梳著總角也就是雙馬尾的發型出門,在各種意義上都屬於十分典型的黃口小兒。

溫晏然看了蕭西馳一眼,笑%e5%90%9f%e5%90%9f地入座。

按照大周的禮儀製度,天子的晚膳應當有二十七道菜肴,排除掉那些被提前送給大臣的,也就近二十道,因為是冬日,蔬果要少一些,多是雞,鴨,魚,羊肉以及羹湯,溫晏然吃得很克製,一方麵是太醫院院正曾叮囑,說天子雖然病愈,但還要以慢慢調養為主,不能暴飲暴食,否則於身體恢複不利,另一方麵是……

皇帝禦膳的味道其實也就那樣。

不能說不好吃,但實在不太符合她內心對美食的期待值。

大周的食物以烤,炸,燉為主,炒菜倒是也有,但不太常見,算不上主流菜肴。

溫晏然夾了一筷子羊腿肉,看著碗裡的食物,忍不住想,怪不得很多穿越小說的主角能憑借一手高超的烹飪技術聞名天下,其實還挺合邏輯的,她要是遇見一個做菜合口味的人,確實是連賜爵的心都有了……

陪一個不太熟悉的上司用飯不算多美好的體驗,唯一讓蕭西馳稍感安慰的是天子用飯時並不多言,而禦廚的手藝也頗為不錯。

飯畢後自然是閒談時間,溫晏然笑:“朕聞蕭將軍嫻讀兵書,又長於武藝,乃是將帥之才。”

蕭西馳聽得心頭一跳,連忙拱手:“陛下謬讚,臣儘日閒居,無所事事……”

做皇帝的好處就是有時可以不用太顧及下屬的意見,溫晏然不等人說完,就輕輕一擊掌,旋即有女官將蕭西馳進宮時解下的佩劍呈上。

“今日請蕭將軍過來,是想討教一下將軍的劍法。”溫晏然倚靠在案幾上,微微笑道,“將軍若勝了,朕就許你一個賭注,但若是將軍敗了,也要輸給朕一個賭注。”

蕭西馳肅然起身:“微臣不敢在陛下麵前與人相爭,但不知是何賭注?”

時人頗重信義,如果蕭西馳贏了賭注,並以此為借口,要天子放自己回鄉,朝中那些大臣頂多說幾句皇帝胡鬨,卻也隻能捏著認了此事,就算心裡有一百個不願意,也頂多悄悄派刺客於半途中截殺,她還是有極大的可能成功返回慶邑的。

所以在聽見溫晏然說輸給自己一個賭注時,以蕭西馳的定力,都不自覺地感到動心。

溫晏然注視著麵前的慶邑部首領,笑道:“賭注是什麼,將軍日後自知。”

女官雙手托起佩劍,遞到蕭西馳身邊,而另一邊的鐘知微已經按劍而起,蕭西馳猶豫一瞬,握住劍柄,道:“既然如此,那微臣就失禮了。”

身為一個邊人,她敢在皇帝麵前手持兵刃,鐘知微完全可以以此為借口,帶著禁軍過來將自己就地撲殺,不過哪怕溫晏然壓根不找借口,命人在蕭西馳進宮時,將她亂箭射死,朝臣們也不會產生太強烈的負麵情緒,最多時候批評一下皇帝。

——畢竟在時人眼裡,邊人與中原人本就存在天塹一般的差距,鐘知微雖然也有邊地血統,但與蕭西馳並非出自一部,沒有什麼鄉梓之情,而且除了中原人鄙視邊人之外,邊人自己也互相鄙視,內裡關係十分複雜。

女官將兩人引到殿前的空地中,她們身後的殿門保持著洞開的狀態,以透明擋風的龍紗帳間隔內外。

第十九章

溫晏然坐在殿內, 隔著帳幔,看著鐘蕭兩人比劍。

殿前劍光如飛虹, 交錯縱橫,映著雪光,猶如搖落的天星。

鐘知微的劍法脫胎於禁軍,然而卻有著在年輕人中極其少見的狠辣與老練,而蕭西馳的劍術則不拘一格,望之如驚風掣電,灑脫自如。$$思$$兔$$網$$

溫晏然笑:“依阿儀看, 她們誰會贏?”

池儀平日裡一貫很注意積累各種知識,以便應對領導的提問, 但武藝這種東西對她來說顯然屬於嚴重超綱的知識,當下麵露慚色:“奴婢看不懂劍術。”

溫晏然:“其實朕也不懂, 隻是蕭將軍當世人傑,又比鐘統領年長, 以劍術論,自然更勝一籌。”

憑蕭西馳現在的名聲,與“當世人傑”之間顯然存在著一段非常安全的距離,不過池儀等近侍素來服氣天子觀人隻能, 當下道:“陛下明知蕭將軍劍術優於鐘統領, 卻令兩人為戰, 自然是有獲勝之法了?”

溫晏然笑了一聲:“也說不定是朕偏偏想要輸一份賭注給蕭卿呢?”

說到這裡,她忽然站起身, 抬手拂開遮住殿門到的龍紗帳,一步步走下台階。

蕭西馳真實實力的確比鐘知微要高, 但她平時刻意掩飾才能, 不好用真實本事跟對方相鬥, 就一直膠著到了現在,習武之人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她遙遙感覺到皇帝在向比鬥處靠近,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個念頭——以自己與天子間的距離,現在其實是可以嘗試行刺的!

慶邑部與大周之間怨多於恩,蕭西馳的親族中多有人死在與大周的戰鬥中,若非擔心連累部族,她幾乎就要忍不住調轉劍尖的方向

高手相鬥不容分心,蕭西馳本來就一直自我壓製,而鐘知微又不是能輕易打發的對手,新任的禁軍內衛統領迅速抓住了對手這一晃神間流露出的破綻,將蕭西馳手中長劍擊飛。

“鏘——”

長劍落地,發出一聲脆響。

蕭西馳定了定神,她能在京中蟄伏那麼久,顯然不會把一時勝敗放在眼中,當下強行按住心中思緒,拱手道:“鐘統領劍術高明,在下佩服。”

溫晏然負手立於石階上,含笑看著前方剛剛決出勝負的兩人。

——鐘知微既然被稱作“天子之劍”,那她這柄劍自然是執掌在天子手中的,所以今日的比試並非單純隻是蕭鐘兩人的技藝較量,更是溫晏然對蕭西馳的一次隔空試探。

溫晏然看著蕭西馳,語氣溫和:“兩位卿家各有所長,其實是不相伯仲。”

蕭西馳慨然道:“勝便是勝,負便是負,既然微臣輸給了鐘統領,哪有不認賬的道理?請問陛下,要臣支付什麼賭注?”

溫晏然似乎出神了一會,片刻後笑道:“三局兩勝才算勝,現在還不急。”對張絡道,“天色已晚,著人送蕭將軍出宮。”

蕭西馳一頭霧水地被召進宮來,又一頭霧水地被送了出去,此刻還不到戌時,也就是晚上八點,不算太晚,而大周不是每天都有朝會,溫晏然明天不用早起,就乾脆去看看更不用早起的妹妹跟弟弟。

十一皇女溫緣生,十三皇子溫知華,現下都被安置在棲雁宮內,由生母跟宮人照料。

溫晏然過去的時候,兩個小孩子果然還沒休息,正在殿後的花園裡蹲著看一隻放在竹籠裡的白兔。

——十一皇女跟十三皇子兩人的生母在宮中經營多年,自有根基,自從溫晏然流露出寬和之態後,少府也常送一些玩器過來,借此討好兩位殿下。

兩個小孩子將關兔子的竹籠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