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頁(1 / 1)

而十幾年後,這裡早已人去樓空。

七點鐘的冬天,天已大黑,遠處的高樓大廈星光點點,這條老舊的小巷陷入一片黑暗,就像城市裡的一塊難看的膏藥,格格不入。

一切都和以前一樣,沒有任何改變。

記憶被撕扯著,溫絳竟漸漸恍惚了。

慢慢踏過黃土鋪成的小路,眼前出現了一扇白色的大鐵門。

鐵門表麵被鏽水染成了難看的黃色,四周掉了鐵皮,露出已經酥化的內膽。

這是,他的家啊。

溫絳緩緩伸出手摸上冰涼的鐵門插銷。

淚水不住,無法克製。

十七年過去了,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見到記憶中的家鄉。

他嘗試著拉動插銷,隨著一陣難聽的咯吱聲後,插銷打開了,大門不經人拉便向外彈出一點。

紅色的石磚路通往狹小的平房,兩側雜草叢生,幾乎比人還高。

沒人喜歡這樣破舊的房子,但溫絳卻莫名感到一種穩穩的安心。

黑暗的小屋裡隻有兩個房間,客廳和臥室,一直到八歲,溫絳也隻能和爸爸媽媽一起睡一間房。

臟得看不出原樣的窗簾,上麵是老式的椰樹圖案。

茶幾表麵也是九幾年流行的駿馬圖,還有他小時候最喜歡的棉花小狗,那是爸爸送給他的第一個玩具。

以及爸爸的畫架、美術書、眼鏡盒;媽媽的圍裙、彩妝盒、羽毛球拍,全都在,落了厚厚一層灰。

溫絳拿過爸爸的美術書,反麵還印著“1992年出版,定價2.1元”。

淚水模糊了眼前的景象,溫絳用袖子擦乾淨書本表麵的落灰,翻開,陳舊的黴味和苦塵味頓時撲麵而來。

爸爸生前是個很認真細心的人,哪怕是美術書,他也會在上麵寫滿密密麻麻的筆記,用儘量簡單方便理解的語言把他知道的毫無保留交給他的學生。

溫絳使勁擦著眼睛,一頁一頁翻看著美術書。

倏然,一封信從夾頁裡掉了出來。

溫絳撿起信封捏了捏,很薄,表麵已經嚴重泛黃,模糊了郵票和寄信人的信息。

被爸爸藏在書頁夾層裡的信?

是什麼呢。

溫絳好奇拆開,因為時間太久,紙已經變得像酥餅一樣脆,稍不注意就撕毀一大片。

裡麵是一張黃色的本子紙,當年有學家認為黃色護眼,所以學生用的練習本全部換成了黃色紙。

展開,裡麵是密密麻麻的小字,間架結構稚嫩歪曲,還有很多字用了拚音代替,看得出是小學生的字跡。

借著月光,溫絳逐字閱讀起這封信。

【溫老師:您好。請原諒我以這種方式給您寫信,我想誠心向您替我的姐姐說一聲對不起,對不起我們騙了您也騙了所有人。

我姐姐和彆的男生談戀愛,自願和男生發生了關係,但東窗事發後,她害怕媽媽責罵她,所以將所有的過錯推到您身上。

真的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道歉您才能原諒我們,我知道這件事給您帶來了很不好的影響,還害您丟了工作,其實姐姐不止一次說過很仰慕您,所以被您拒絕後很不甘心,也就借著這個機會向您報複。

對不起溫老師,我和姐姐都很害怕,不敢說實話,我知道我們該死,希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們吧,我將每天為您及您的家人祈禱。

最後,祝您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落款是:【實驗小學三年級的學生】

落款後還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哭臉表情。

寒意從骨子裡散發出,急速蔓延至全身。

真的降溫了啊。

溫絳反複看著那句“原諒我們吧”。

他從前就知道真相,但沒想到是這種真相。

他記得爸爸被開除那天,獨自一人坐在院子裡抽了一盒煙,他以前從來不碰這東西。

那道瘦削的背影,寬鬆的襯衫,長滿繭子的手,清晰地再現眼前。

這封信雖然字不多,但卻完完整整講述了當年的實情,即使不能作為證據,也能作為一條退路。

可這封信被爸爸藏起來了,一藏就是十七年,就因為這個三年級的小學生說“原諒我們吧”,他便親手堵死了自己唯一的退路。

他認為,作為一個老師,要先育人再教書,即便被千夫所指,也要把這封信藏起來裝作無事發生,最終選擇閉口不言,獨自一人扛下所有罪名。

就為了保護他的學生,不希望他的學生被眾人定性成是撒謊成性而因此誤入歧途。

他用愛和耐心又換來了什麼呢。

家破人亡。

溫絳趴在臟兮兮的床邊,手裡緊緊捏著這封信,終於,像個孩子一樣,像當初年幼的自己一樣,嚎啕大哭。

是委屈,是不甘心,是難以言喻的憤怒。

哭聲回蕩在滿是塵埃的小屋裡,一遍遍回旋。

屋外忽然響起腳步聲,輕慢的,像是怕驚擾了他人一般。

溫絳沒心情關心來人是小偷還是流浪漢。

這麼多年,每當彆人指著他的鼻子罵他爸爸是強.奸犯時,他也隻能低著頭沉默。

因為他沒辦法證明爸爸的清白,他當時也不過是個小學生,又能做什麼呢。

腳步停在溫絳身邊,輕輕從他手中順過那張“悔過書”。

看了許久,他慢慢在溫絳身邊坐下,無視坐了一褲子灰,慢慢抱住溫絳。

霍卿章給溫絳打了無數個電話發了無數短信,他一條也沒回。

霍卿章太不安了,剛好他看到一條他和溫絳的聯名賬戶發來的付款短信回執,上麵顯示是出租車的車費,地點就從影棚到了烽台路八號平房。

在這裡,他也看到了當年的真相。

看到了大哭不止的溫絳,像個受了委屈卻無能為力的小孩子。

雖然他也無法解釋為什麼這個世界映射了所有現實發生過的事,就連另一個空間的物品都精準陳列在這個世界,溫絳又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但現在已然沒有精力去考慮這些。

霍卿章抱住了溫絳,就像抱住了全世界。

溫絳反手摟著他的肩膀,眼淚擦在他的衣襟上,斷斷續續氣息不穩地重複著:“我爸爸是被冤枉的。”

“嗯,爸爸是冤枉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師。”霍卿章沉聲道。

這是個世紀疑問:為什麼好人總是沒有好報,壞人卻能逍遙法外,那麼人還應該學著善良麼。

溫絳不知道,因為這個問題中,他很少得到正向反饋。

“代表,我現在隻有你了。”溫絳哽咽著抬頭,淚目漣漣中是霍卿章漸漸舒展的眉眼。

霍卿章心頭猛然一顫,更加用力抱緊了他:“依賴我吧,我想成為你的唯一。”

當晚,霍卿章沒有提回家的事,他知道即便這小屋又臟又破,可溫絳待在這裡就會感到安心。

他把破碎的玻璃用報紙糊上,擋住外麵的風雪,又把外套給了溫絳,緊緊將他攬在懷裡,給予他全部的溫度。

兩個人躺在臟兮兮的小床上,緊緊相擁,走過漫長的冬季。

幾天後。

霍卿章請人把小屋打掃了出來,裝了新玻璃,安上了暖氣機,老舊的床單被褥也沒換新的,洗過幾遍後烘乾晾曬,儘可能複原這屋子裡的一切。

雖然外牆上大大的“拆”字讓所有人覺得霍卿章大概是瘋了,有這個必要麼。

無所謂外人是否認為他瘋了,隻要溫絳喜歡,他都會去做。

秘密私人工作室裡。

戴著眼鏡的男人拿著那封“悔過書”反複翻看,隨即對溫絳道:

“字跡可以複原,但這個地址好像是個假地址,可能對方也不想暴露自己的信息。”

溫絳蹙起眉頭:“沒彆的辦法麼。”

眼鏡男摩挲著右上角的郵票,道:

“可以通過郵票上的蓋章查到是從哪間郵局寄出的,但是溫先生您也知道,沒有警方的搜查令郵局不會隨便泄露客戶信息,而且十七年的信,不確定郵局是否還有係統存檔。”▽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眼鏡男又問:“您知道那個女學生的姓名麼,如果有姓名可以直接查。”

溫絳搖搖頭。

爸媽都沒說過,可能也是想保護這個女生。

眼鏡男“嘖”了聲:“不過通過字跡來猜測寫信人的信息,是個沒什麼自信的女孩子,你看她的筆畫結構,蜷縮瘦長,但一筆一劃又寫得很認真,三年級的話,到現在應該也有二十五六歲了吧。”

溫絳拿回信,沉默著。

真的沒有辦法知道寫信人到底是誰麼。

的確是,哪怕是這兩年寄出的信或許還能查,十七年,太久了。

溫絳離開工作室,看著外麵放晴的天空。

都說下雪不冷化雪冷,雖然冬陽燦爛,但他還是覺得好冷。

這時候,薛銘遠一通電話把他叫到了公司。

溫絳本以為他定是來興師問罪的,結果薛銘遠說了半天,問溫絳最近身體如何、胎檢有沒有做,就是半天說不到主題上。

“薛總您就開門見山講吧,解約?賠償?”溫絳沒了耐心。

薛銘遠一挑眉,笑笑:

“沒彆的事,就是看到你狀態還行就放心了。你父親那件事,公司討論了許久,實在沒辦法做公關,你也知道,這不比道德層麵,這種事當前,說什麼做什麼都是錯的,希望你理解。”

溫絳起身:“知道了,之後這種事電話說就行,我很忙。”

薛銘遠推了推眼鏡。自己真是太慣著他了,瞧這小脾氣,無法無天了。

隻是,看著他還能正常的與人交流就放心了。

“溫絳。”薛銘遠叫住了他,“如果,你需要幫忙,一定要告訴我,好麼。”

溫絳握著門把的手緊了緊。

提起薛銘遠這個人,溫絳對他的印象向來是“主角一夥、陰險狡詐、原主的加害者之一”等等,幾乎儘是負麵標簽。

包括到現在,他對薛銘遠也沒幾分好感。

都說對一個人的印象會決定這個人在心中的形象,原本溫絳眼中那個獐頭鼠目、目齜欲裂的無良黑心老板,竟莫名多了幾分溫文儒雅的書生氣質。

咦?他以前就長這麼帥的麼?

電梯裡,溫絳聽著路過的人談論起艾瀾的現狀,說他已經停了一切活動,最近一段時間已經連公司都不來,不由得感歎:

“咱們搶破頭的大好資源,人家根本不看在眼裡。”

“想不通,艾瀾是失戀了?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他為什麼變得如此消極。”

“大概是吧,不是聽說溫絳和霍代表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

“是啊,溫絳都鬨出這種事了,霍家都不肯攆人出門,這樣看來,艾瀾哥確實沒啥希望了。”

“哎……落花有情流水無意啊。”

被人群擠到電梯角落的溫絳默默聽著幾人的談話,忽然想起艾瀾發給他地那條語焉不詳的短信。

現在回想起來,原來是給他一種提示,想要找到答案,就要回到事情發生的地方去尋找。

溫絳倏而抬眼。

不過,他怎麼知道書中世界也有現實世界中的街道呢……?

還是說,那條短信本無更深的含義,隻是勸誡他要保持初心,而他卻因為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