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張開手掌給裴宣看。
裴宣早看出他手上纏著的是七寶的帕子,當下一笑:“侍郎跟夫人果然是鶼鰈情深,令人羨慕。”
張製錦道:“聽說侯爺跟夫人也是感情甚篤,倒也不必羨慕他人。”
裴宣淡瞥了他一眼,才又轉開頭去。
不多會兒來到內室,裡頭宋夫人跟楊氏得到消息,便先避退了。
裴宣入內看了片刻,命手下仵作上前查驗。
果然仵作也斷說是中毒而死。
張製錦在門邊站著,看他們行事完畢,便問道:“若說是中毒,可知道到底是何毒?”
仵作道:“回張大人,天底下的毒物多的數不勝數,若是砒霜之類尋常能見到的,倒是好查驗,若然是一些奇特少見的毒物,就要費一番功夫了。”
這會兒靖安侯悄悄地問張製錦道:“之前你說要審一個人,不知是誰?”
靖安侯聲音雖低,裴宣在旁卻也聽見了,當即看了過來。
張製錦也並未避開他,隻是卻並沒有回答:“謹慎起見,我想親自再詢問一遍。”
靖安侯心中焦急,問道:“好歹先告訴我到底是誰?”
張製錦道:“父親彆急,一切等問過了再做定論。”
靖安侯很不耐煩:“我先前已經詢問過他們,一個個都咬牙不認。怎麼會輕易招供?”
張製錦卻看向裴宣:“如今這裡有鎮撫司的高手,自然不怕他們不說實話。”
裴宣從旁聽了個大概,知道張製錦不回答是不想讓自己先入為主,便道:“侍郎有了懷疑對象?那當然好,事情早一點查清楚,也好早些乾淨地撂開手。”
張製錦道:“我雖然有所懷疑,但既然裴侯爺來了,那就不能單獨審問一個人,免的侯爺覺著其中有私,還是讓侯爺通問一遍,再做打算。”
“本來按照規矩,是要帶回鎮撫司審訊的,隻是府內身份不同,侍郎又有計較,一切便可權益行事。”裴宣說道。
於是大家來到外間廳上,靖安侯命人將經手過參湯的眾人帶了進來。
各人之前都挨過打,如今尚且戰戰兢兢的,又知道是鎮撫司的人在,看著裴宣的飛魚服,又看眾錦衣衛都帶著兵器,就仿佛見到了閻羅王一樣,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張製錦走前一步說道:“不必害怕,叫你們來隻是想問明清楚,隻要你們說的是實話,判定沒有你們的事兒,自然一切無礙,但若是隱瞞不說,那麼沒罪也算是有罪了。”
眾人均都說道:“奴婢們不敢隱瞞。”
當下眾人分彆把當日的經過各自說了一遍,裴宣本就是個精細非常的人,加上在鎮撫司曆練了這麼多日子,早就看出了些許端倪。
他回頭看向張製錦道:“侍郎認為如何?”
張製錦說道:“我想問那送湯過來的丫頭。”
“巧了,”裴宣笑道:“我跟侍郎想的一樣。”
兩人目光相對,不管心中各有什麼齟齬,但在這一刻,卻有著奇異的靈犀似的,就如同之前張家豪奴侵吞白浪河賑災款,也如同宮內刺客欲圖謀不軌那時候,不必說太多的話,彼此就知道了對方的心意,配合無間。
於是便留下了那個送湯的丫鬟,那丫頭見勢不妙,早抖的篩籮一般,不敢抬頭。
靖安侯滿心疑惑,問張製錦道:“是她?”
張製錦示意他噤聲。
這會兒裴宣說道:“你方才說你送湯去上房的時候,臉上頗有鬼祟之色,你真當我們都是瞎子,看不出來亦聽不出來?方才你們九爺已經說的很明白了,你應該也聽的很清楚,我是給你們府裡麵子,才在這裡問話,你要是還不識抬舉,就跟我們回鎮撫司吧。”
這丫鬟臉色煞白,聽了這兩句,幾乎暈厥過去。
靖安侯無法忍受,早站起來喝道:“是你這該死的賤人下毒?永寧侯,你隻說是不是她,如果是她,也不必帶往鎮撫司了,我現在就立刻處決了這賤婢!”
丫鬟聽聞,才大聲叫道:“冤枉,侯爺,大人,我、我真的沒有下毒!”
裴宣冷冷地說道:“那就說實話,我的耐心是很有限的!”
丫鬟嚇的拚命發抖,終於說道:“我、我真的什麼也沒做,隻是方才的確沒有說實話,因為我怕說了後,太太會怪我做事不謹慎……那天,是我從廚房裡帶了參湯送過去的,隻是走到半路的時候,我,我因為有些累了,就將湯碗放下,坐在那夾竹桃下的台階上休息了會兒。”
張製錦聽到“夾竹桃”,眉峰微動。
裴宣說道:“然後呢?”
丫鬟道:“然後,因為怕那參湯涼了,我便打開湯碗蓋子看了一眼,可、可不知為什麼裡頭竟有一片夾竹桃的葉子,大概是方才不經意的時候落進去的,我嚇了一跳,怕奶奶知道了罵我,於是把那葉子撈了出來,仍是把湯送了過去……”
靖安侯在旁邊按捺聽著,聽丫鬟說罷,倒吸一口冷氣,臉色在瞬間煞白。
他已經明白了。
裴宣跟張製錦對視一眼,裴宣說道:“侍郎是從哪裡想到這一節的?”
張製錦想起在七寶發端發現的那一枚夾竹桃葉片,唇邊露出一抹淺笑:“實不相瞞,是得了內人的啟發才想到了這一節。”
裴宣嘴角一動,卻沒做聲。
從廚房到張進忠的房中正好經過那一重夾竹桃下,張製錦隻是有些懷疑,但不能確認,如今聽這丫鬟果然如此說了,便不用再問下去了。
要知道,夾竹桃的葉片跟花都有劇毒,尋常人一旦誤食,便是致命的。
這丫鬟卻顯然不知道還有此事,隻哭哭啼啼地說道:“我真的沒有下毒,侯爺,九爺,大人,我真的沒有這個膽子。”
張製錦問道:“那湯碗既然是蓋著的,怎麼會有葉子飄進去?”
丫鬟說道:“我也不知道,哦……是了,先前蓋子沒有蓋嚴實,大概是從邊兒上滑進去的。”
靖安侯已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跌坐在椅子上,隻是喘氣。
裴宣想了想,依稀覺著這裡頭仿佛還有什麼東西,皺眉思忖半晌,終於有問道:“你是無意中在台階上坐著休息的,當時可有人看見了?”
丫鬟搖頭:“沒、沒有人看到。”
張製錦看他一眼,即刻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說是因為這丫鬟一時心血來潮,恰巧坐在台階上休息,恰巧那湯碗的蓋子沒有蓋好,恰好這葉子就在這時候掉下來,又恰好落進湯碗裡……
這一切仿佛真的太過“巧合”了。
裴宣正皺眉還在想,外頭已經有人來了,見狀不敢進門,跪在門口說道:“老太太那邊來問是怎麼回事。”
靖安侯想站起身,雙腿卻有些發軟。
張製錦在旁看著,忙過來扶著他。
靖安侯轉頭看了他一眼,眼中居然已經泛起了薄薄地淚痕。
張製錦見狀心頭微震,知道靖安侯是真真的傷心了。
靖安侯卻沒有說話,隻像是用儘全身力氣般一擺手說道:“你、你送侯爺出府吧,這個奴婢……隨便他怎麼處置。”
張製錦隻得拱手:“是。”
靖安侯邁步往外,腳步竟有些踉蹌。張製錦皺眉看著,這一刻,心中竟不知是何滋味。
就在這會兒,裡頭隱隱地有女子的哭聲傳了出來:“是那賤婢?快些立刻打死了!”
原來是裡頭宋夫人跟楊氏聽丫鬟送了消息進來,便不由分說地咬牙切齒叫嚷起來。
裴宣看到這裡,便知道不能再在這裡問下去了,於是便叫人把這丫鬟帶了回鎮撫司。
往外走的時候,裴宣問仵作:“這中了夾竹桃的毒而死,可是什麼症狀?”▲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仵作說道:“這夾竹桃的葉子跟花都是有劇毒的,如果真的落在湯裡,當然是會毒死人。隻不過卑職覺著,弄的這樣七竅流血的倒是有些怪異。具體是什麼樣子,因為發生的很少,卑職還不知道,還要回去再翻看案例。”
裴宣不置可否。
張製錦陪著他出門,可沒走多會兒,又見一個丫鬟飛也似的跑來,驚慌失措說道:“九爺快去,老爺方才走著走著,竟然暈厥過去了!”
張製錦聞言,當下顧不得裴宣,忙轉身往內奔去。
裴宣看著他離開,心中略微猶豫了會兒,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也入內去看一看靖安侯,但是……就算去了又怎麼樣?
裴宣心中一歎,便仍是帶人往外而去。
正走著,裴宣目光轉動,突然看見旁邊的抄手遊廊之中,伶仃地站著一道身影,像是一幅畫似的,跟他遙遙相對。
那站在廊下的,竟正是七寶。
七寶原先聽說裴宣忽然到了,雖不知緣故,卻也猜到多半跟張進忠身死之事脫不了乾係,在房中等了半晌,忽然聽說又提了許多涉事的丫鬟仆婦過去,竟是聲勢浩大的樣子,七寶不由擔心,於是忙帶了同春出來查看情形。
她自忖不便就直接過去,就仍是在這裡站著等候消息。不料正遇見裴宣出來。
不期然四目相對,裴宣所見的那雙眸子,仍是如昔日般清澈柔軟。
一念之間,他的腳步不由放慢了許多,身後的錦衣衛不知何故,直到裴宣低聲吩咐道:“你們先出去,我稍後就來。”
大家這才領命,先行出府去了。
這邊兒裴宣腳下一轉,便也從遊廊下走了過去。
自打裴宣娶親後,這還是兩人頭一次麵對麵,可越是走近,竟有種呼吸越是困難的感覺。
隔著三四步遠裴宣就停了下來:“七妹妹。”
七寶屈膝行了個禮:“侯爺。”
裴宣聽著她的稱呼,不禁一笑,這笑中卻毫無歡喜之意。
“我今日是有公乾,如今正要去了。”裴宣深深呼吸,才抬頭直視七寶,若無其事地說。
七寶凝視著他,原先因為他絲毫不聽自己的話就娶了謝知妍,七寶本有些不想理他,但是這些日子過去了,先前那股氣也消散了不少,何況如今更有緊要的事在眼前。
七寶方才也看見那些錦衣衛押著一名丫鬟,便說道:“可是、發現什麼了嗎?”
裴宣回答:“具體還要再審才知道。”
七寶見他並不說明詳細,心頭微窒:“原來是這樣,那……那麼我就不打擾了。”
裴宣回了那句,本是沒有彆的意思。見七寶這樣,就知道她誤會了:“七妹妹,我……”
他把心一橫,索性先按下那些不提,隻說道,“之前你勸我,我並不是不聽,隻不過我也有自己的考量。”
七寶見他提起了這件事,就搖頭說:“裴大哥不用特意跟我說,我知道的,橫豎……你跟伯母都喜歡,我又有什麼可說的呢。”
裴宣一笑,欲言又止,隻說道:“我也知道你會明白的,知妍十分能乾,母親也很滿意她,你就放心吧。好了,我先去了。”
不料同春在旁邊聽裴宣誇